景天应了一声,两人一言不发地在树林中走了起来。景天跟在雪见身后,瞧不见她神色,也不敢同她搭话,便就这么一前一后,在璧山中走了半个多时辰。
正是八月盛夏时节,璧山中树叶茂密,蝉鸣阵阵。雪见漫步在树荫之下,阳光透过枝叶投射到她衣裙上,一片光影斑驳,便如精灵仙子一般。景天望着雪见背影,不由得想:倘若能这么一直看着她,就是在这荒山野岭中走一辈子,似乎也没什么不好的。
他并不喜欢胡思乱想,但是每同雪见在一起时,总是忍不住心猿意马起来。却不知什么时候,雪见已经站住了脚步,回过头来,景天一不留神,差点与她撞在一起。
“呀!”景天吓了一跳,赶紧后退一步。雪见瞪眼道:“你在想什么呢?”
“没、没想什么……”景天嘿嘿一笑,看着雪见两只眼睛哭得红红的,薄怒微嗔,鼻头轻轻抽动,不由得回想起方才抱着雪见,怀中温香软玉的情形,脸上竟有些发烧。雪见别过头不去看他,只觉得在他怀里大哭了一阵,好生的难为情。不过这么一番宣泄,心中悲苦之情也消去了些。
这时两人已经走到了碧山高处,从这里眺望下去,隐约可以俯瞰山坳中的唐家堡。雪见喃喃道:“爷爷……”
景天说道:“雪见……你爷爷他是怎么过世的?”
“……是被霹雳堂害死的。”雪见说道,“我听他们说,唐家堡有内奸,勾结霹雳堂,将唐门毒功的秘密全部泄露出去,还里应外合让霹雳堂攻陷了唐家堡。爷爷连气带惊,就这样过世了……”
景天不知如何安慰,只是轻轻点着头。雪见说道:“听说本来爷爷已经有些清醒了,还问起过我,可是……”说着又忍不住落下泪来。
景天轻叹一声,说道:“你……节哀顺变,不要太伤心了……”
雪见一擦眼泪,抬起头来说道:“我不能让他们这么糟蹋爷爷的尸体。我要去把爷爷的尸体偷出来!”
景天一惊,说道:“什么?”
“你也听到了,他们用我爷爷的尸体炼毒,至今都没有下葬……我一定要把爷爷的尸体好好安葬,让他入土为安……”
景天回想起之前唐门中人的话,说道:“啊对了,他们说要炼什么三尸三虫……这个三尸三虫是什么啊?”
雪见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只听爷爷说过,那是唐门中最厉害的杀手锏,是百年难遇的奇毒,必须用毒变的尸体来炼制。”
景天说道:“后门外面堆积的尸体那么多,为什么他们一定要用你爷爷的尸体来炼这种毒呢?”
雪见说道:“……这种毒非常难炼,必须是一生修炼毒功,且毒术修为极其深湛之人的尸体,才有一定几率发生毒变。而毒功修为浅薄的人,尸体便无法炼制,所以这种毒才罕见……”
景天只感觉胃里一阵翻覆,忍不住想要呕吐。虽然早就听说唐门中情意淡薄,却没想到竟然如此丧心病狂,连家族中人的尸体也不放过,当真是一点人性也没有了。
“既然这个尸体这么重要,唐门现在一定会严加看守,就我们两个人……”
雪见瞪了他一眼,哼道:“你害怕了是吗?那你在外头等我,我自己去就是了。”
景天笑道:“谁说我怕了?但是就这么冒冒失失的闯进去,恐怕很难成功,最好能够谋划个作战方略,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啊。”
雪见低下头俯瞰山坳中的唐家堡,思索片刻,说道:“咱们等天黑之后再偷偷溜进去,趁着守卫松懈的时候把爷爷的尸体带出来。”
景天点头答应,两人又细细商议了一阵,定下了大致计划,便在璧山中四处游玩,等待太阳下山。
景天知道雪见心中难过,便总将她带往璧山中风景清幽的去处,让她好好散散心。暮色将近时,两人来到一座小山丘上,这里能眺望整座碧山下的竹林。景天回想起几月前那个夜晚,自己便是在这里撞到了雪见,与她一起闯荡江湖的。
雪见似乎是走累了,在山坡上坐了下来,望着天边一轮如镶金边的落日。晚霞似火,映红了脸,金光铺落在竹叶枝头,微风拂过时好似掀起一阵浪海。
雪见坐在原地,任由山风吹动衣裙,说道:“如果以后能够住在这里就好了。”
景天说道:“那有什么难的,以后咱们在这里开一间当铺怎么样?”
雪见啐了一口,笑道:“呸!谁要跟你住在一起,臭美!”
两人一直待到夕阳沉下,露出星光月色,这才起身往唐家堡走去。是时唐家堡大门紧闭,院落之内灯火零星。雪见纵身跳到院墙之上,压低身子左右看了看,见四下无人看守,回头将景天也拉了上来。
两人小心翼翼翻过院墙,躲避着巡哨的弟子,往停尸房方向走去。雪见对堡中道路十分熟悉,七拐八拐,不一会儿便到了停尸房大门之外。
两人躲在暗中观察,果然只有停尸房附近守备得十分森严,光是大门外就站着六七名唐门弟子,且从衣着上看均是门中的精英一辈。四周不断有巡哨的弟子经过,有时三五人一队,有时七八人一队,将停尸房把守得密不透风。景天隐隐望见一股黑气从屋顶升起,窗户中散出阵阵诡异的光线,料想定然是在炼制那什么三尸三虫。
“咱们怎么进去?”景天低声问道。
雪见观察了一阵,一时也无计可施,她江湖经验相较景天来说丰富一些,却毕竟不是真正的老江湖。便在这时,雪见身后的花楹忽然轻轻叫了几声。
“嗯?”雪见一怔,说道:“花楹,你是说……你去引开他们?”
花楹扇动着绿叶般翅膀,点了点头。
“不行,那太危险了!万一你再被他们抓住的话……”雪见还没说完,花楹却已经扑棱着双翅飞了出去。雪见大惊,伸出手去想将花楹抓回来,景天赶紧将她按住,低声在唇边比了个“嘘”的手势。
花楹飞到停尸房之前,立刻便吸引了唐门弟子的注意。为首那人怔了一怔,似乎难以置信,随即立刻大喊道:“五毒兽!是五毒兽!”
“五毒兽”这三个字一出口,所有的唐门弟子顿时都围了过来。花楹立刻身子一转,向树丛中飞窜而去。不等发令,所有人都飞扑向花楹的方向,那为首弟子急道:“快回来!留几个人守在这里!”可是根本没有人听他的。如今唐门风雨飘摇,人人自危,所有人都希望自己能够比他人多些筹码,如今五毒兽这样的至宝出现在眼前,谁还顾得上看守停尸房?
景天和雪见趁乱跑出,猫着腰溜进了停尸房侧墙,趁着为首那弟子喊喝的功夫,飞快窜进大门之中。
刚一进门,景天就感觉到一股极刺鼻的苦腥之味传来,仅是闻着味道便觉得眩晕欲呕。雪见说道:“捂住口鼻,尽量屏住呼吸。”景天依言将内息收敛在体内,呼吸变得轻微无比。两人贴着墙穿过通道,走到主间之外,越靠近那股气息越发的浓烈。雪见偷偷探出头,只见停尸房中四个弟子围在尸床边,而尸床上躺着的,正是自己爷爷唐坤的尸身。
如今那尸体已经腐烂不堪,几乎没有了人形,上面一团绿火燃烧着,散发出剧毒无比的气息。而那绿火中竟好似有什么东西在跳跃着,几名唐门弟子在一旁不断以毒功相助,随着火焰增大,那毒物的跳跃的也越发剧烈。
雪见看了一眼便不忍再看,眼见爷爷的尸体竟被糟蹋成这副模样,顿时怒火填膺,强自忍耐住。那几名唐门弟子口中喃喃念咒,催动真气,只见那绿火好似受到了引导一般,脱离了唐坤的身子,在空中分成几股长条,分别收到了四人手中的瓷瓶中。
待到绿火收尽,其中一人长舒一口气道:“最后一批也大功告成了!这几个月的辛苦总算是没白费。这下三老爷的掌门之位怕是十拿九稳了!”
另一人哼了一声,说道:“你小子别高兴的太早,这三尸三虫也有五老爷的份!要不是五老爷把尸体毒化,这唐门至强的毒物又怎么能练的成?”
“老七,你怕是糊涂了吧?当初可是三老爷下令要将掌门的尸体炼制成三尸三虫,多亏三老爷英明之见,否则咱们唐家堡可真就要被霹雳堂吞掉了,这掌门三老爷不做,还能谁来做?”
第三人说道:“都住口!唐家堡外患未除,你们自己倒先争起来了!谁当掌门,先打倒了霹雳堂再议也不迟!”
第一人冷笑道:“二师兄,你可真是大义凛然啊,当我不知道么,你早就暗中把蒺藜毒的秘方卖给霹雳堂了!想着能够有个退身步,如今还在这里装什么忠心?”
“呸!你小子好得到哪里去?”那人顿时面红耳赤,怒道:“你这么殷勤炼毒,恐怕也是早就跟霹雳堂的人打好招呼了吧?到时候你再把我们一出卖,那时候可就……”
“二师兄!你这是在血口喷人吗?”
两人越说越急,另一人说道:“还吵什么?再这样下去不等霹雳堂灭了我们,咱自己就先把自己打没了!炼制这三尸三虫费了这么大功夫,也不知道能不能有用。现在是内讧的时候吗?”
“三爷说的还能有错吗?这三尸三虫使出来,就算是罗如烈也未必抵挡得了!”
“对付其他人并不难,但是那个道人有多大本事你也都看到了……”
说到这里时,这些人竟然同时闭了口,脸上各自浮现出心有余悸的神情,似乎想到了什么异常可怕之事。
“能不能打败霹雳堂回头再说吧,如今三尸三虫已经练成,掌门的尸体要怎么办?”
“三爷没说怎么处置,先留着吧,也许还有用呢?”
“没错,你们看这尸体毒变得如此厉害,除了三尸三虫,没准还能炼其他的毒。要不趁着上面不知道,咱们再试试……”
雪见气得胸肺欲裂,再也忍耐不住,大喝一声飞窜而出,掌中峨眉刺率先朝着最近那人刺去。
那人万没料到有人突袭,措手不及,噗嗤一声被雪见刺穿了肩膀。其余三人大惊,立即拿出兵刃,一人手持如意钩朝雪见脖颈刺来。雪见不闪不躲,峨眉刺也径直朝他咽喉刺去,竟是换命的打法。
那弟子急忙收手闪开,雪见飞起一脚将他踢翻在地。另外两人趁势要攻上,忽然身前一股强劲的暴风刮来,风中绿光氤氲,将这停尸房内吹得凳倒桌翻,连唐坤的尸体也落在了地上。
景天施展出风咒,将那四个唐门弟子逼到一旁,大喊道:“雪见!快,抢人!”雪见立即从一旁拿起鹿皮裹尸布,将地上唐坤的尸体一卷,扛在肩头。一人高声喊道:“来人!有人抢掌门尸体!快来人!”
雪见夺了唐坤的尸体,与景天往门口飞奔而去。那几个弟子立即追出,追着两人到了停尸房外,这时四周的唐门弟子听到声音也都聚拢了过来。
两人刚一出门,迎面飞来一阵暗器,嗖嗖带风。雪见急忙拉着景天闪到一旁,两人翻滚到草丛中。此时乌云遮蔽了月光,四周十分昏暗,唐门弟子乱作一团,喊叫声此起彼伏,一时间竟没有找到两人。
“怎么回事?出什么事了?掌门尸体呢?”“是什么人夺走的,人去哪了?”“没看清楚,好像有一个女的,还有一个男的!”景天和雪见趴在草丛中,不敢出声冒头,暗自查探可以脱身离开的路径,但是四周的唐门弟子越聚越多,逐渐将所有的出口都把守住。
过了半盏茶时分,又有一批人赶到。眼见脱身无望,景天转过头看了一眼身旁的雪见,暗想:如此下去,两个人都没办法脱身,能不能想个办法,至少让雪见先离开这里……
思量片刻,暗自打定主意,景天忽然抓住了雪见的手。雪见一惊,转过头看着他,景天说道:“明天,在渝州的竹林里等我……”
一瞬间,雪见已经明白了景天心意,刚想阻止,景天已经从草丛中窜了出去。
“我在这里!来抓我呀!”景天大喊着,纵身往唐家堡大门处逃窜。唐门弟子见有人跑出,立即一股脑地围追了过来。
景天轻功和身法十分拙劣,没跑几步,守门的弟子已经围堵了过来,当下不及思量,拔出魔剑,运起灵气向前斩落。两个唐门弟子挥掌迎上,掌中一股黑气喷薄而出。只听轰地一声,两股气息撞到一起,景天手腕微微一麻,那两名唐门弟子却被震倒在一旁。
景天趁机奔出大门,往璧山方向逃去,身后几十个唐门弟子追了出来。有人眼见景天剑上竟有这般威力,不免暗自惴惴,又不知道景天是何底细,便躲在追出的人群之后。如今唐家堡众人各自为己,真正愿为家门效力的已然不多,奔出一阵后又有一部分人撤步退回,几十人只剩下了十几人。
景天跑了一阵,听到身后传来几声细微的破空声,料想定是有人发射暗器,当下立即向下一个翻滚,躲开了刺向自己后心的毒镖。
这么一滚,再起身时动作又慢了几分,身后的唐门弟子已经围了过来。一人厉声喝道:“何方小贼,敢来唐家堡撒野!识相的赶紧放下兵器,跪地受缚!否则教你死无全尸!”说着挥出一掌,掌心黑气贯出,朝景天面门攻来。
景天鼻中闻到一股苦腥味,料想掌力必然带毒,不及细思反手挥出一剑,这一剑方位精巧至极,正迎着他掌心而上。
那唐门弟子吃了一惊,但他应变极快,脚下步伐一转猱身而上,避过景天剑锋朝他胸口拍来。哪只景天剑招变化更快,在他转身之时早已转刺为削,横向一带,刺啦一声,正削中那人手腕。
“啊——”他惊叫一声,赶忙撤手,手腕鲜血溢出,自己右掌经脉竟已被景天割断,顿时惊怒交集。
这弟子名叫唐威,是唐门三代弟子中的大师兄,凭他的武功本来景天绝不能一招便伤了他,只是他见景天身法拙劣便存了轻敌之念,哪知景天剑术如此玄奇,一时不慎竟吃了大亏。
周围其他弟子见大师兄被伤,纷纷露出惊异之色,一时无人敢上前。唐威捂住伤口,后撤几步喊道:“布阵!”一声令下,只见唐门弟子脚下或西或东,或前或后,立即摆出了一个阵势,将景天围在中央。
景天喘了一口,调匀体内气息,运起真气护住周身要害,凝神观看周围阵势。凭他此时修为,已经能看出阵势蕴藏杀机,绝不容易突破,不由的苦笑出声,想着自己一个当铺小伙计,竟能惊得唐家堡出动这么多人,还摆开阵势对付自己,当真是太瞧得起他了。想到这里,胸中忽地升起一股豪气,寻思:“今日反正是难逃一劫,不如索性放开手脚,把徐大哥教我的剑法都使出来,痛痛快快地打一场,看看我的剑法如今进境如何!”
当下挥剑一扬,朗声道:“呵呵,在下是个无名小卒,听说唐家堡威震蜀中,很想见识见识!你们有什么手段,就请使出来吧!”
“你找死!”唐威大喝一声,阵势中立即窜出四人,手持兵刃分别朝景天面、胸、背、腿刺来,一下将他前后左右四个出路全部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