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某以为:“此子除据有由阴血不足,阳气虚弱导致的脉结代,心动悸,虚羸少气等症之外,
兼有虚烦不眠,自汗盗汗等状。故宜用‘炙甘草汤’最为妥当。
洪瑾瑜闻听此言,拱手施礼道:“季老先生所言不无道理,但《难经》第六十一难
曰:经言,望而知之谓之神,闻而知之谓之圣,问而知之谓之工,切脉而知之谓之巧。
按此理瞧病,犹恐不能完全对症下药,阁下如何仅凭旁观者之话语而妄论方剂正确与否呢?”
据那日洪某与李兆林诊治,望其舌质淡,苔薄白滑。切其脉,不仅结代,且弦迟而细。
而且还发现其所患不独以上所说之症,尚伴有腹胀痛、肠鸣,且有于午后及夜间加重之征兆。
故据洪某医断,此乃典型的中焦虚寒证。且心动悸、脉结代乃是宿疾,腹胀痛、肠鸣乃是所添新疾。
有道是病有标本,治有缓急,故以桂枝人参汤加味治之,而不用炙甘草汤。
季成闻言,沉吟半响,言道:“哦,如此说来,或许是季某孟浪了,还望洪妙医见谅。”
随即又转向孙大人,躬身施礼道:“大人,按洪妙医适才所言,其所开方剂应无大碍。
然死者已逝,季某虽有心帮县令大人查明究竟,怕是也无处下手了。实在是有负重托,季某不才,告辞了。”
言罢,迈着大步,头也不回的走了。
孙大人瞧了瞧跪在堂下的洪瑾瑜,略一沉吟:
“洪瑾瑜,说一千,道一万,事实上,李兆林确是喝了你开的汤药后身亡的。
若非你方剂无误,便是你诊断有误,总之,此子之死,与你而言,无论如何脱不了干系。”
“大人,洪家先祖师从丹道大师郑隐,世代以行医济世为生。
小的八岁开方,十岁坐堂问诊,如今已逾十载,天地良心,从无错医一人。
自从来到神农山脚下开了这家‘神农医馆’,就是效法神农尝草,普济众生之心。
李兆林所患本也不是什么疑难杂症,断不会错医呀,望大人明鉴。”
围观听审的群众,里三层外三层,把整个大堂外围得水泄不通。
有的说:“大人,自打洪大夫来到咱河内县,医到病除,这里的百姓可托了他的大福了。”
“是呀,大人,洪大夫绰号妙医圣手,绝不是浪得虚名。”
“大人,放了洪大夫了,您把他关起来,谁给咱百姓瞧病啊,大伙说是不是啊。”
话音未落,人群中便爆发出一片附和之声。
孙县令皱皱眉头,不知如何是好。
这时,原告李兆林的父亲李老爹不干了,对孙大人道:
“大人,老朽也承认洪大夫医人无数,可小儿确是死在他所开的汤药上也是事实。
小儿本来所患也不是啥大毛病,因被本郡举荐到吏部参加考核,故而压力颇大。
便想着临行前去‘神农医馆’调理一番,不曾想越治越重,终致一命呜呼。
大人,此事也是人尽皆知,小老儿并无半点夸大其词,望大人明断。”
孙大人闻言,这心里越发慌乱起来,有道是人命关天,焉能不慎重?
思虑良久,对洪瑾瑜道:“洪瑾瑜,本官敬你造福乡里,准你自呈证据,证明李兆林不是死于你的‘桂枝人参汤’。
就以七日为限,来呀,先把洪瑾瑜押入大牢。”
“大人,且慢,小的只有已年逾古稀的高堂老母、两位徒儿。一位外出就诊,十日后方回。
另一位尚在总角之年,你把草民关押起来,如何自证清白?”
一旁的李老爹冷笑一声道:“洪大夫,自古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
若非看在你曾为小老儿医过病的份上,这七日也是断不依的,你莫要欺人太甚。”
孙老爷看看互不相让的双方,一拍惊堂木道:“洪瑾瑜,如今毕竟牵涉人命要案,断没有任你逍遥在外的道理。
本官已经对你仁至义尽,至于如何去自证清白,又关本官何事?来呀,速将人犯押入大牢。”
“且慢,大人,您能否再宽限些时日?等洪某的徒儿回来,一切就好办了。”
“洪瑾瑜,休要蹬鼻子上脸,若再多言,这七日怕是也要收回的。”
此时,躲在人群中暗中查探的顾蔓青闻听了孙大人的问案,又听了周围百姓的私下议论,不由得皱紧了眉头。
当听到洪瑾瑜的父亲乃神医妙手洪敬藐时,心里已大致明白七八分,知道此间定有隐情在。
遂略一沉思,分开人群,走到堂前:“大人,草民愿为洪大夫证明清白。”
孙大人正苦于无计可施,忽然冒出来一个年轻人,自告奋勇参与此案,不由问道:
“你是何人?堂堂县衙大堂岂容尔等擅闯?既然自称草民,还不与本官跪下讲话?”
“大人,你既然审不了此案,草民愿为你分忧解愁,理应感激才是,如何这般态度?”
几句话说的围观群众哄堂大笑:“大人,这年轻人好样的,您就准了吧。”
“是呀,大人,您就准了吧。”
就见孙大人脸色越发难看,直气的一拍惊堂木,厉声呵斥道:
“何处来的刁民,胆敢戏耍本官,左右,与我轰了出去。”
马胖见状,来到孙大人面前,悄悄拿出钦差大令。
孙大人一看,顿时吓得浑身一激灵,欲要下跪行礼,马胖做了一个嘘的动作。
孙大人何等聪明,即刻恢复常态,又重新做好,正了正官帽,清了清嗓子道:
“既然有人自告奋勇为洪瑾瑜证明清白,本大人就依民意,准堂下之人…”
随后低声问道:“大人,但不知高姓大名?”
顾蔓青未加思索,突口而出道:“马剑越”
孙大人接着道:“准堂下之人马剑越所请,仍以七日为限,双方可还有何异议?”
李老伯见状,打心眼里也不想冤枉洪大夫,遂言道:“大人,小老儿但依大人便是。”
洪瑾瑜望了望顾蔓青,深施一礼:“多谢这位壮士仗义援手,洪某感激不尽,一切有劳了。”
孙大人见双方达成一致意见,一拍惊堂木,高声喝道:
“将人犯暂押大牢,七日后重新审理此案,退堂。”
顾蔓青走出大堂,马胖不解的问:“大人,你如何断定洪大夫是清白的?”
“胖子,你有所不知,在东都的时候,我曾无意间听说过,洪瑾瑜的父亲洪敬邈也曾誉满天下。
先皇多次下诏,欲宣他进宫总理太医署,都被他婉言谢绝了。
说是情愿留在民间解百姓倒悬之苦,也不愿留在宫中只效力于皇家,此等胸襟,恐非常人所比呀。
洪老先生老来得子,爱如珍宝,将毕生所学悉心传授,焉能有失?”
“哦,原来如此。大人,那我们现在要去哪里?”
顾蔓青用手点了点他的脑门道:“呆瓜,自然先去李老爹家了解情况了。”
言罢,迈开大步走在前头。马胖咕哝着跟了上来,一路打听着来到李宅。
再说李老爹刚进屋,气还没喘匀,就听见院外有人叩门。
李家二小子紧走几步,打开院门一瞧,见来了两位陌生人,忙冲着屋里喊道:
“爹,来客人了。”
李老爹闻声走出来一看,竟是县衙大堂那位马剑越,便疑惑不解的问道:
“二位不是毛遂自荐,欲替洪大夫证明清白吗?不去查找证据,反倒来小老儿家有何贵干?”
“老伯,晚生前来了解些情况,还望您周全一二。”
李老伯眨眨眼睛,未置可否。李大婶见状,忙招呼二人进屋,又麻溜的提来一壶开水道:
“他爹,兆林已死,你又不想冤枉洪大夫,咱就有啥说啥,别藏着掖着的。
俺老婆子也想知道俺那苦命的兆林儿到底是如何死的?”
李老爹望了望白发苍苍的老伴,叹口气道:“年轻人,你想知道啥?尽管问好了。”
顾蔓青感激的一拱手道:“老伯,适才在大堂上您老说令郎李兆林乃是河内郡举荐到吏部应试之人,可否详细说与晚生听听。”
李老爹拿出旱烟袋点上,吧嗒两口:“河内郡有个育贤学馆,是所官办的学堂,就设在本县。
俺儿一直在那里读书,因品学兼优,颇得他的老师邢博士赏识。
这不经过层层考核,准备举荐他参加吏部的考试,没曾想…。”
言罢,不由得泪流满面。
顾蔓青默默的等着李老伯恢复情绪,复有问道:“敢问老伯,令郎此前可有其他病症?”
李老爹摇摇头:“有倒是有,不过皆是些无关痛痒的小毛病。
这次不知何故,俺那儿吃了洪大夫的汤药,病情不但没有好转,反而愈发严重。
起初呢,他只是觉得十分不舒服,还以为是正常汤药引起的症状,并未在意。
谁知第七日上,竟感到周身与心脏有股针扎般的刺痛,以至于吐血身亡,那情景真叫一个惨。”
“药渣可否找人验过?别是被人动了手脚?”
一旁的李大婶闻言,哀泣一声道“不瞒这位后生,从买药,到煎熬,都是老婆子经手,从未假与他人。
至于药渣,衙门里的仵作也查验了,没发现任何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