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向时雁想起还有松鹤堂可以探听情报,离开福源居之前,她曾经叮嘱了杜若待会有个小姑娘送药材过来。
“你若没事干,便研究研究解毒之法。”向时雁走到门口又回头,“那小村姑是凡人,大概我将你修为封住你也有百种方法折腾她,小心点别伤人,否则……”
“知道了知道了,一个素不相识的小孩,我为难她做什么……张口闭口就是威胁……”杜若被她先前封嘴那一招气着,现在还没消气,在榻上对她翻了个白眼,“向长老有什么事快去快回,晚了说不定我闲着没事捉那小鬼煲了汤,你就见不着了。”
杜若没想到向时雁竟然对自己毫不在乎似的,捆仙索一绑便扔在一旁,好像也不怕她跑了。
向时雁确实不怕,因为系统已经锁定了杜若,只要她还存在于这个世界,无论身在何方都能检测到,向时雁也没想过一根捆仙索就能这么简单困住杜若,与其花费心力严加看守,倒不如让杜若自行挣脱,说不定还能跟着看看先前杜若并未对她实话实说的部分。
小姑娘……又是哪来的小姑娘?杜若看了看腕上的的金线,恼怒地想道。
听说昔日霁光仙子便是无依无靠被向时雁带回玉苍山,因为月华君当时并无收徒打算才拜了玉苍山掌门为师,天天跟条哈巴狗似的围着人家转。杜若几次与她照面,槐叶也是师叔师叔地问个不停,笃定向时雁失踪与圣教有关,咬住就不松口,烦死个人。
再说那秦家的小子,当初好可怜一个小东西,满门被杀,四处流浪,惹得向时雁怜惜不已,为了将他留下甚至破例收下他作为弟子。也不知道这小子生得什么好运,据传也颇得向时雁喜爱,杜若十分不解,那少年分明长相平凡,资质不佳,性格也不讨喜,到底使了什么媚术让向时雁对他青眼有加。
蛇妖坐在床上恨恨地咬着手绢。想当年向时雁屠灭玉狐杜家,那几个惯会欺负杜若的小狐崽子也留下了性命,甚至不怕对方认出了她长大以后前来报复,杜家后人还是杜若自己之后挨个铲除的……
现下又来个凡人小村姑,不知道又是受了向时雁什么恩惠,貌似也是狗崽子一样对她死心塌地的。
可恨小蛇妖初见时浑身狼狈,剜鳞留下的伤口吓人得很,想来是没有别的小崽子惹人怜爱,向时雁杀了她那垃圾爹,见小蛇孤苦伶仃也不见将她带上玉苍山,收作徒弟悉心养育……她就知道,有毛的就是招人喜爱,他们长鳞的还不如秃毛猴可爱。
肤浅,真是肤浅!杜若狠狠地锤了枕头两下,越想越气。
这时一个小孩砰地一下撞进门来,小姑娘穿着稍有点不合身的水粉色直领齐腰襦裙,一看就是新做的。她脸上一片涨红,汗如雨下,喘息也有一阵没一阵的,似乎是怕向时雁久等了一路跑来的。
环视房间发现并没有那个熟悉的身影,小孩脸上的笑容慢慢地退回去了,她看了一眼坐在床边的杜若,拘谨地对这个陌生人眨眨眼。
“小鬼,你是什么人?”杜若知道自己长相张扬,看起来就是不好相处的,果然,在她问话后,那女孩明显瑟缩起来。
林盼娣将几个纸包放在桌上,小心翼翼地回答:“九鞍峰上湖村生人,名叫林盼娣。”
“什么名字,凡人真是好笑。”杜若起身在桌前拉了椅子坐下,盛气凌人地扬着下巴,“我问你,你与向时雁又是什么关系啊?”
林盼娣像个还没断奶的小狗崽子一样听到一切和主人有关的事就兴奋起来,她颇有些雀跃地对杜若描述着向时雁是如何将自己从洪水中救出来,又是如何将她带走、对她许诺的。
杜若气得鼻子都歪了,抱着双臂坐在桌前生好大一个闷气,好家伙,三灵根黄级中品的资质你都高高兴兴地往家中捡,当初却对我这天级下品的水系单灵根不理不睬,我分明还与你同为水相!怪我幼时呆傻不知道撒娇,否则怕不是也做了月华君家中的宝贝小蛇。
嫉妒之情无以复加,杜若眼珠子一转,对林盼娣说:“向前辈临走时嘱咐我研制解毒剂,你若能帮我,想来她也轻松一些。”
小村姑貌似对笑得灿烂蛊惑的蛇妖并无防备,双眼放光地看着她,好像又有些担忧自己做不好,过了好一会儿才羞涩地点点头。
装模作样地从灵囊中掏出灵植丹药摆弄一阵,那弱毒貌似与她同源,又并非是精心炼制的本命之毒,元婴毒兽三两下便配好了解药。杜若朝乖巧等在一边的小女孩递去一个黑不溜秋的药丸:“来尝尝吧,若是有效,全城的人就都有救了。”
小村姑乖乖接过药丸,还在天真地问着向时雁的事情:“仙人真是神奇呢,竟然能凭空搓出药丸来。向姑娘在山洞中也是,明明没有伤药,不知怎的自己就好了,她也能变出药材,自己疗伤的吗?”
听到她说凭空搓出药丸时杜若咳嗽了一下,她一未炼丹,二未熬药,哪里能变出丹药来,还不是从前就制好的。杜若喝了一口水润润嗓子:“那是,月华君早年曾得一本药圣传下的毒经,药理尽数涵盖其中,连神农谷的医修们也来讨要过拓本。她虽不是丹修,炼丹的造诣也十分……”
杜若此时的感觉十分奇妙,好像自己的脑子被整个升腾起来一般飘飘忽忽,让她又想起嗅到向时雁身上雪莲香气的时候。蛇妖软成了一团,脑袋砰地撞在桌子上,最后看到的景象是那干瘦的小村姑皱着眉将口中的药丸呸到地上。
“……若,杜若?”恍惚间她听见向时雁的声音,“不过是迷药,她生命并未大碍。”
“既然如此,让我趁此机会了结了她。”一个英气的熟悉嗓音说道,杜若一下子清醒了,从桌上支棱起来。
蛇妖一拍桌子将自己反震出去两三米,正好躲过槐叶要来抓她脑袋的手:“你这野猩猩,别靠近我。”
“都停下。槐叶,我有事要她去办,不要伤她。”向时雁及时制止,以防两人打起来再拆了这福源居。她揉揉眉心,看向林盼娣:“到底怎么回事?”
小村姑立刻出来指认蛇妖的恶行:“是她先拿出劳什子丹药想戏弄我,我把那黑漆漆的药丸掰了一半放进她水杯里了。”
杜若嘻嘻一笑,她本来就是想将这小鬼迷晕了,待向时雁回来吓她一跳,没想到小家伙不仅警觉,手上花样也不少。
向时雁也算看出来了,这小村姑性格多变,主要看人下菜。面对凶恶的父亲,她木头一样任凭打骂也不吭一声;面对市侩的祖母,她横眉冷对,丝毫不把对方放在心上;面对偏心明显却也有一些疼爱她的母亲,她告别时对方说了两句话便落泪,一点没有平时的硬气。
或许是从小被村里、家里欺负惯了,小村姑对人的恶意有着近乎敏感的警觉,让她一下子就发现了对方恶劣的玩笑。在盼娣眼里,杜若的定位恐怕和孔二等一干常欺凌她的村中少年差不多了。
向时雁瞪了杜若一眼,轻轻拍了拍林盼娣的脑袋,悄声夸她做得好。槐叶在桌边坐下了,冷淡又戒备地看着窗边的杜若,语气淡淡:“我道师叔什么时候爱吃这样的小零食了,原来是带给别人的。”
见有向时雁阻拦槐叶不敢对自己动手,杜若也放松下来,看受宠的小孩吃醋她最高兴了,嬉笑道:“哎呀,真是有够酸的。”
“师叔有命,我才暂且留你一命,少说些刻薄话。”
“好笑,霁光仙子未免太高看自己,你何曾在我手上讨到好了?若非你没用,哪里要劳烦向前辈亲自出手擒住我。”
“牙尖嘴利,妖女少与我师叔套近乎。”
“我看你才少说两句,乖乖当你的好师侄去。”
桌前的两个少女吵得不可开交,闹得向时雁脑仁疼,两人的信味在不算宽敞的房间内激烈交锋,且都隐隐约约地朝在场唯一的坤泽这里漫过来。
花香和草木熏香在向时雁眼前团成一团,直往她鼻子里钻,后颈上好像烧起来一样传来阵阵痒痛,向时雁这才想起来她让林盼娣买药材回来是要照着系统给的方子研制所谓“抑制剂”。
林盼娣还半个身子藏在她身后,有一下没一下地舔着向时雁给她带的糖葫芦,看看吵得正欢的两人,又看看拉着她的向时雁,半晌才小声冷淡地说:“两位仙人,看起来却颇似村中公狗对吠。”
向时雁诧异地低头看了她一眼,正好与盼娣对上目光,她以往倒是没发现林盼娣的双眼纯黑如墨,看着倒有几分神秘。她蹲下来扶着林盼娣的双肩,深沉道:“言语间也要与人为善。那二人已经长成这样,没法教改了,你切勿学她们说话尖酸刻薄。”
女孩懵懂地点点头。不知怎的,向时雁就是知道她没把自己的话放在心上,用力晃了晃她的肩膀,林盼娣才回神似的看着她回了一句“哦”。
“这两人吵闹非常,你替我去找小二,在隔壁再开一间房好吗?”向时雁将一块碎银放进盼娣手中,等到女孩舔着糖葫芦出去了,才站起来冷冷地对槐叶和杜若道:“成何体统,还不快停下,让人看了笑话。”
槐叶很乖地垂下手捏住膝上的布料,一副诚听师叔教诲的模样。杜若逗她逗得开心,被向时雁搅和了,撇撇嘴扭过头装作看窗外的风景。
“我怕新阳城的妖兽不除,会危害全城人的生命安全,你要查出异变的源头。我们两方都能独自解决事件,却都怕对方搅闹,不如同心合作,将这事解决了我立刻放你离开。”
杜若却不买账:“人修惯会说些冠冕堂皇的话,还不如你们现在杀了我来的真切,也不怕有人捣乱。”
“妖族即将有大变,届时我还需要你的帮助。要如何你才能相信我?”向时雁指了指自己的后颈,补充道,“这个我没办法。”
“就知道你没法控制这东西。”不然自己也就算了,向时雁给师侄种情蛊又有什么好处呢?
杜若不假思索地便回答道:“若前辈能将十九年前与杜家的仇怨对我和盘托出,小妖我死也无憾了,不介意帮你们一回。”
向时雁眉眼间闪过一丝迟疑,杜若的要求在意料之外情理之中。毕竟多年以前是自己屠了杜氏主支,既绝了妖族玉狐一脉,又害得杜若家破人亡,她会想知道内情也是正常的。
至今妖族还在彻查此事,杀人的是妖修,而玉苍山的月华君身为“纯正人修”与之毫无瓜葛,从没有人怀疑到她身上。唯一看见过向时雁真面目的杜若又被她下了禁制,无法将真相告知妖族众人,想来这么多年心中一直未曾忘记仇怨。
略一斟酌,向时雁轻叹一口气:“你既然想知道,告诉你也无妨,待妖兽伏诛,我定会告知你内情。”
杜若朝她拱手行了个礼,声音铿锵:“小妖素来仰慕月华君高风亮节,您既然承诺了,我也不怕您朝令夕改。在新阳城期间,尽管差使我便是。”
“哦,正好现在就有事要你们做。”向时雁拆了药材的纸包,迟疑地按照脑中系统给出的方子配好药,抬起头对面面相觑的两人说道,“你们俩野兽标记领土一般胡乱释放信味实在恼人,我看看能不能控制住。”
等盼娣带着小二回来后,三人一起转移到了天字二号间,向时雁一直在隔壁待到夜深才回来,盼娣已经一个人无聊地睡着了。
本来槐叶要与她同住,向时雁却不愿意杜若与林盼娣一起,她怕蛇妖玩心大,又去折腾小姑娘,凡人之躯十分脆弱,禁不起元婴大妖的欺负。
一说自己与杜若一间,正好能看着她,毕竟捆仙索是向时雁滴血认过主的法宝,她自己来使还是方便些,结果师侄头摇得好像拨浪鼓,最后折中一下,让槐叶和杜若相看两厌去了。
系统给的十几种药方基本上都有用,向时雁挑出了几种,分别制成抑制药和阻断药。
她自己闻不见也感受不到两人驳杂的信味了十分清爽,槐叶和杜若却被折磨得后颈生疼,试药期间向时雁更是数次放出自己的信味测试敏感程度,结束时两人浑身难受,恐怕今夜也没力气接着打架了。
向时雁回屋发现小姑娘在床上蜷成一团睡得正香,给她掖了被子,自己到椅子上打坐冥想。
林盼娣做了噩梦。
那黑蛇又来了,睁着漆黑如墨的双眼,在水中与她说话:“也不知这味道是从何而来,混作一团呛死个人,你都闻不见?”
“我、我闻不见……”
林盼娣浮在水中,将自己缩成小小一团,捂着耳朵,好像这样就能欺骗自己黑蛇并不存在。她十分恐惧,今日杜若一拿出药丸她心里就响起一个声音让她别吃,接着身体便自顾自地动了起来,没想张嘴却说了一通话,这身体仿佛不是她自己的一般。
她恐惧是因为知道向时雁也救不了自己,连神通广大的向仙长都没看出站在她身旁,吃着她带回来的小食的不是原先那个林盼娣,她又能指望谁呢?
小姑娘闭目塞听,正方便了黑蛇。
夜半,床上貌似睡得安稳的小孩又坐起身来,下了床走到正在冥想的向时雁跟前,目光在黑暗中仔细描摹着人类出尘的五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