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雪了吗?
杜若不喜欢雪,他们鳞裔虽然不像普通鳞类妖兽一样必须冬眠,在冬日也十分难熬。
富足的妖修有时候碳火烧一整个冬天,贫乏些的寻个安全的地方设下庇护挖个洞就那样闭关冥想到来年开春。
她娘是老爷寻来的舞姬,一到冬天柔软的腰肢就僵硬起来,分明是活人模样,血肉却像尸体一般冰冷。
鳞裔就是这样,夏天得宠,冬日遭人嫌,她娘画着眉嘴巴也不停,这样过了很多个遭人嫌弃的冬日,终于有一年开春,老爷突然发现许久不见的舞姬谢了颜色,于是连得宠的夏日的没了。
没办法,修为低微的小妖怎么可能像大宗大派的夫人小姐一样青春永驻。娘到死也没结成丹,脸渐渐皱了,没被赶出去全是因为老爷的道侣心善,加上有杜若这个女儿,虽说是上不了台面的杂血,也不敢放出去丢他们杜家的脸面。
杜若记得自己幼时还曾幻想过继承老爷的显相。七岁时她长出了第一片鳞,然后是第二片、第三片……
她等到冬天,等到娘蜷着身体入眠,她自己身体麻木了的时候,用留长的指甲去抠新长出的鳞片和皮肤的边缘,又点了蜡烛将娘的眉刀过了火,她一边哭一边割,明知道娘不会醒,却还是不敢发出声音。
她又怕又恨,她怕自己的长鳞的事被人知道了,杜家就要将她们娘俩赶出去,怕娘怨她为什么是个鳞裔。她好恨,恨自己没长出被毛来,恨自己渐渐闻不见气味的鼻子,恨自己发痒的犬齿,恨身上一簇一簇生长的黑色细鳞……
杜若一片一片地将小小的鳞片撬下来,沾着血被她甩在地上,像人家杀鱼时刮下来的无用的鱼鳞,和着血比鱼还腥,那时她的舌头已经变尖变长了,时不时从嘴里吐出来捕获一些气味,让她想吐。
她还记得那天雪积了好多,要不然少爷小姐不会想起来要到偏房来戏弄府上唯一的鳞裔,也就是她娘。
几个比她大不了几岁的小孩铲了雪,暗暗地嘻嘻笑着,推开门要偷偷将雪堆进她们屋里看看长鳞的贱种会不会真如故事所说冻得像冰一样僵。
门被推开了,跪坐在地上的那个吐着长舌的血人朝他们看来。
杜若衣衫褴褛、浑身是血地推开拦在门前的少爷们,尖叫着逃了,被割下鳞的部位被寒风吹了两下突然痒起来,出奇的痒,好像又有新的丑陋的黑鳞在她肮脏的血肉中生长。
她光着脚踢开积雪,留下一路血色的脚印,偏门的护卫被扔了一脸带血的鳞片,谁都不敢上前,任由疯子一样哭叫的她跑出府。
被冻得伤口都疼不起来了她也没有停下,杜若越跑越慢,分叉的长舌被含进嘴里像是含着一块冰,她在冰里尝到雪的味道,冬日的味道,凌冽、带着一点甜味,呛得她的喉咙和肺火辣辣地疼,但她不敢停,身后有她的命运在追赶。
年幼的蛇妖一直跑到被冬日缠住手脚,撞进一个陌生人怀中。
我在做什么?
雪一样的甜味萦绕在她舌尖,杜若像疯了一样要去寻找这甜美气味的源头,这股香气明明闻来淡雅,却让她觉得腻得脑子都不正常了。
杜若将对方按在这个阴暗狭小的巷子的地上,遵循本能用手脚缠住了对方,她掐着那个女人的纤细的脖颈,人类稳定的脉搏和温度从手中传来,和杜若的心跳像鼓点一样呼应。
她终于尝到了那奇妙香味的源头,妖族和人族的气味和被包裹在其中的雪的甜香在她的舌尖炸开。杜若陷入了一阵短暂的意识空白,她好像掉进了一个塞满雪松气味的空间,世界瞬间只剩下这股气息和它的主人。
有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在她心中咆哮着催促她彻底地占有这个女人。
杜若颤抖着张开嘴,打算将尖利的长牙刺入女子正散发着美妙香气的部位,这次她打算分泌的不是毒液,而是一种她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动物本能让她无师自通地知晓这样做了以后会发生什么——她要“标记”这个女人,没错,只有这个词最合适,她要让所有竞争者知道这是她的所有物。
突然,一只手温柔地搭上杜若的下巴,好像是被她制服的人在表示臣服,又好像是在制止她的暴行。
她听见那个人说了一个字,接着一股水就从那人掌中灌进她嘴里,杜若又听见一个音节,口中唐突地生出一股热意,那是被急冻产生的错觉。
蛇妖手脚并用将她按在了青石板上,细长的舌头在她后颈的腺体上滑过,向时雁能听见杜若既不像人也不像蛇的喘息,她对欣赏他人的丑态没有兴趣,再加上被女人的獠牙滑过皮肤弄得她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向时雁行走江湖至今少有这么尴尬的时候——未来的不算。
女修用力一转身,伸手捂住了神色迷乱的杜若的嘴。
“水。”简单的音节诱使向时雁手中的灵力编织成型,毫无征兆地迸出水柱,将杜若的口腔填满了。
“唔,唔咕……”蛇妖不适地甩动了一下脑袋,很快从她手中挣脱开来,张扬明艳的俏脸上看不到一丝一毫的理智,她红着眼想将那团被向时雁操控的水球从口中抠出来,结果当然是徒劳的。
连灵力都不知道用了吗?向时雁抬脚将已经发狂的杜若蹬开,迅速抽身站了起来,她捂着后颈,还是觉得有些心悸。
“她也挺惨的,某种程度上是被宿主诱导分化的,否则按照技术支援的设定,已经成年的人应该没有分化期才对,就像你一样。不过这算是个好消息吧……杜若分化成了乾元,qd系列的光环对同性非常排斥,这样一来,她应该就被排除出可攻略对象了。”
“总之先控制住她吧。”
向时雁抬手,杜若口中的那团水瞬间被冻结,少女敲着嘴里的冰球发出痛苦的声音。
没想到杜若不仅没有安分下来,反而被向时雁的攻击给激怒了,一层细密的黑鳞从她袖中长出来,将修长手指覆盖,手骨瞬间被抽长了一截,与少女艳丽的容貌相比显得无比狰狞。
妖族的□□比人族要强健许多,暗巷狭小,杜若几乎是一步便跨到向时雁面前,伸手要来抓她。
向时雁中气不足的护体罡气在杜若半本体化的利爪面前像纸一样被撕扯开来,但人族修士神色不变,捏出一个法决,脚下的青砖中突然钻出数条丝线,顺着杜若的腿一路向上,及时勾住了她快要够到向时雁的手。
见杜若还在挣扎,向时雁表情冷淡地念道:“金索缚身。”
话音刚落,那数条丝线竟开花一般分散成上百根,蛛丝细小的金线在杜若身上爬行,快速缠住她的手脚,元婴妖修竟毫无还手之力,很快被分裂的金线绑成一颗粽子,倒在地上不停地扭动。
捆仙索,地阶中品法宝,刚才被摁倒的时候她在身下布置的。因为很难抓住远处的敌人,所以对向时雁这个术修来说相当鸡肋,用的也不多。
毕竟修仙界的主流还是武修,一旦被近身她连法决都不一定有时间念,能这么简单地抓到元婴大妖还得庆幸对方失去理智。
这个法宝没过多久就被送给体修大师侄了,还间接导致对方在和自己的徒弟对打的时候吃了大亏,向时雁从系统那里问来了各个女配被收入后宫的经历后对她十分抱歉。
在地下扭动着发出嘶嘶的威吓声的杜若仍然不死心地朝向时雁投来灼热的目光,女修伸手揉了揉还隐隐有些发烫的后颈,不快地对它散发出冷气。
系统见状赶紧阻拦:“宿主,请不要这样,腺体是很敏感的器官,你这样很容易伤到自己。”
“……要怎么才能让它安分一点?”
“这是对乾元信味的被动反应,得等对方先停下。说实话我有点惊讶,杜若的信味对您影响不是很大呢,待会我给你做个匹配度鉴定吧。”
“啊,信味?是指这股香味吗?”向时雁将人从地上捞起来,掀动鼻翼用力嗅了嗅空气中甜腻的花香,她不知道这是什么植物,但闻到这个味道还是让她后颈的腺体有点发酸。
“是的,显性气味近似玉兰花。不过宿主自己的信味好像不是很活跃,可能是某种生理障碍,看来还得仔细检查一下。”
向时雁将杜若夹在腋下,飞身上到屋檐,在砖瓦屋檐之间跳跃着朝落脚的福源居返回,听了系统的话,她不屑一顾:“这种东西坏了才好。”
“腺体的生理障碍是很严重的疾病,可能会导致内分泌方面的问题和其他方面的不便。”向时雁无动于衷,系统怕她什么时候自己把这玩意切了引发什么大问题,恐吓道:“您不要小瞧内分泌失调,已有病例显示是有几率影响灵力运行的,我知道的就有对人二科的徐主任……。”
“好了好了,到时候再说吧。”
她没有走很远,不多时就到了福源居。向时雁掀开她和林盼娣下榻的房间的窗户,将杜若扔了进去。
坐在床边的林盼娣被她吓一跳,像被惊到的小猫一样瞬间缩到床柱后面,看到向时雁从窗沿上跳下来才松了一口气。她紧张地看着地上生死不明的女子,颤声问:“仙长,她、她是谁啊?”
被她拎在手中的杜若不知道什么时候昏过去了,刚才的闹剧过后向时雁就将她口中冻住她牙齿的冰给化了,此时可怜巴巴地无意识将冻伤的舌头伸到外边。止不住地发汗,整个人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不知正在经历什么样的痛苦,睡梦中也眉头紧锁着。
向时雁将杜若捆到椅子上,紧接着从须弥袋中取出纸笔,边写边答:“在街上遇到的熟人,没有生命危险。不过我本打算去医馆取药,被她耽搁了一下,我将药方写下,你可否替我买来?到楼下叫小二去办也行。”
“不不不,我去就好了。”女孩闻言眼睛里闪着光,拍着平板一样的胸脯对她说。
向时雁吹了吹纸上还未干的墨迹,在林盼娣脑袋上拍了一下:“那就拜托你了。对了,我急着将她带回来,把说好的糖葫芦给忘了,剩下的钱你可以自己在街上先逛逛看有什么想要的,不着急回来。”
林盼娣像着急捡树枝的小狗一样,满口答应,飞一样地跑走了。
房间里立刻安静下来,向时雁默默地布置上隔音法术,走到耷拉着脑袋昏睡的杜若面前,手指轻轻点上对方的额头,一股澄澈的灵光直射进杜若的眉心。
妖修被脑袋一阵冰凉的阵痛从昏沉中拉出来,一睁眼,迎接她的是被人五花大绑的现实和□□的强烈不适。
“现在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