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面前少年自信的面孔,韶恨之心中,突然升起几分希望。
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想了想,便抬头望向虚空,回忆起来。
“那是十天之前,宇文大人交给我一项很重要的任务,就是撰写诏书。”
“我当时非常激动,没想到他会把这么机密的任务,交给我。”
“并且当今官家在书法上造诣极高,若是能通过撰写诏书,得到他的赏识,我定可以一步登天。”
“所以……”
“当时可有其他人在场?”宁策打断了他的话。
韶恨之不假思索地摇了摇头,“宇文大人是个谨慎的人,当时只有我和他在一起,并且他说话声音很低,根本不会被外面人听到。”
宁策思索地点了点头。
“然后我把诏书带回了住处,那里距离宇文大人的府邸并不远,到家后,我将诏书收了起来,打算吃过晚饭后再撰写。”
“这期间没人看到你的诏书?”宁策问道。
韶恨之肯定地点了点头,“我将它揣入怀中,进屋后马上锁到柜子里,绝对没有被人看见。”
“那后来发生了什么事情呢?无论多么微小的事,你都要告诉我。”宁策身子微微前倾,像是发现了猎物的猛虎一般,时刻准备出击。
韶恨之迟疑了一会,继续说了下去。
“大约过了一刻钟后,邻家秦相公的内人王氏前来,送了我四只桃子。”
“她有没有看到诏书?”
“绝对没有,当时诏书锁在柜子里。”
“这个王氏……”宁策微微皱眉,若有所思地望向韶恨之,“与你关系很密切么?”
韶恨之顿时脸色一红,急忙分辩道:“不是大人想的那样,实际上,秦相公也在朝中为官,他和我官职相仿,秦相公人品正直,我们很谈得来,所以两家经常走动,都很熟悉。”
“哪个秦相公?”宁策问道。
“就是太学学正,
秦桧秦相公啊。”韶恨之答道。
好家伙!
宁策顿时吃了一惊。
弄了半天,此人居然和历史上臭名昭著的大奸臣秦桧,是邻居!
这时秦桧还没发迹,不过是个小小学正,官居九品。
不过官职也比宁策高。
宁策现在是从九品,芝麻般的小官。
几乎见官低一级。
宁策不满地盯着对方。
心想此人居然会认为秦桧人品正直。
宁策很想问问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瞎的。
“秦桧是你隔壁邻居?”宁策的声音,隐隐有点激动。
韶恨之点了点头。
“那另一边邻居是谁?”
“是个姓郑的寡,妇,平时没什么来往。”
“王氏在你家待了多久?”
“她把桃子放下就走了。”
“秦桧没来么?”
韶恨之摇了摇头,“秦相公那天当值,他没在家。”
“哦。”
宁策沉吟片刻,这才示意韶恨之往下说。
“王氏走后,眼看天近黄昏,我便关了房门,取出诏书,开始撰写。”
说到这里,韶恨之脸上露出悔恨之色。
“撰写了一半之后,我才发现没有墨了,便推开窗户,招呼张老头,他是我雇佣的仆人,平时负责做饭打扫,也办一些杂事。”
“谁知片刻之后,张老头没来,却来了一名贼头鼠脑之人,此人长相极其猥琐,自称是张老头的弟弟,说是他哥腿摔断了,所以他替他哥哥前来做事。”
“他的长相和做派,让我很讨厌他,但一时又无人可用,我就给他钱,让他出门买墨。”
“从我家出门右拐不远处,就有一家店铺出售文房四宝,谁知我在屋子里等了半晌,他也没回来。”
“我担心这人是个骗子或是小偷,拿了我的钱就跑了,于是便出门寻找,结果到了店铺,掌柜说此人早就买了墨回去了。”
“我匆匆赶回家中,却看到他刚从院子里走出来。”
“把墨交给我后,此人便匆匆离去,看着他行色匆匆的背影,我突然想起来,我出门的时候,没有关门!那份诏书就放在桌上!”
“吓得我赶紧三步两步跑回屋子里,结果屋子里依旧点着灯,什么都没变,但那份诏书,却不翼而飞!”
说到这里,韶恨之禁不住低下头,开始低声抽泣起来。
显然这段回忆,让他有些不堪回首。
宁策陷入沉思,心想原来案发过程是这样。
思忖片刻后,宁策方才问道:“你那住处有几个出入口?”
韶恨之哽咽着抬起头,胡乱抹了抹脸上泪水,一脸悔恨地说道:“就前后两个门,家里也没什么贵重东西,所以平时不怎么锁门。”
“案发当天,前门后门都没锁?”宁策有些不敢置信地问道。
韶恨之惭愧地点了点头。
宁策心中郁闷。
心想这个宇文虚中,好像也有点瞎。
他的眼光,有大问题啊。
这个韶恨之,办事粗枝大叶,根本不适合参与机密。
居然还能得到宇文虚中的赏识。
宁策继续问道:“然后呢?”
“我知道此事非同小可,于是赶紧飞奔到宇文大人家中,将此事禀报,宇文大人赶紧将此事通报开封府,但时至今日,也没有诏书的消息。”
“而我则大病一场,幸得大人关爱,让我在他府中养病,我的两位好友也经常来看望我,照顾我。”
“两位好友?”宁策眉毛一挑。
“就是你刚才看到的那两人。”韶恨之说道,“我在城东还有一处老宅,平时也不去住,就让他们两人居住,也不收他们房钱。”
“我生病之后,叶高原每天都来看望我,赤庄原本都已退隐,不再行医,但因为我的缘故,他就搬过来天天照顾我。”
“也亏得有他们安慰,否则我早就上吊自杀了。”韶恨之低头说道。
宁策沉思着点了点
头,眼中闪过一抹寒芒。
“事发后,宇文大人对你态度怎样?”
“他对我依然和蔼,但他越这样,我越自责。”韶恨之低下了头,又开始无声抽泣。
宁策站起身来,对此人,他感觉无话可说。
但还是最后问了一句。
“关于此案,还有没有什么奇怪的迹象,哪怕是看似无足轻重的小事。”
“一定要告诉我。”
韶恨之身子一滞,良久,他方才抬头。
脸色有些迷茫。
“如果说奇怪的话,那就是我发现屋子里,摆放诏书的桌子上面,桃子少了一个。”
少了一个桃子?
宁策听了,不由得心中一动。
“当时窗户是开的还是关的?”
“是关闭的,这一点我记得很清楚。”
宁策沉吟片刻。
“那现在,你的住处是空的?”
韶恨之点了点头,“那里是案发现场,现在被开封府查封,钥匙也在他们那里。”
宁策嗯了一声,想了想,便温言劝慰了韶恨之几句,与其告辞。
宁策来到房门外。
却看到王捕头和那个名叫赤庄的老者,站在不远处。
看到宁策出来,赤庄急忙上前,脸色很是关切。
“大人问完话了?”
宁策嗯了一声,望着老者,含笑说道:“韶公子这几日,多亏你照顾。”
“这是说的哪里话?”赤庄呵呵一笑,“相比韶公子对我等的恩惠,老朽不过出一些微末之力,算不了什么。”
“韶公子的病情,如今是您在主治?”宁策漫不经心地问道。
“哎,老朽这点微末道行,哪里敢给公子看病,诊断和药物,都是回春堂‘金针’公叔举主持,老朽只是查缺补漏,照顾下公子的日常起居,开解下他的情绪罢了。”
宁策若有所思地望着对方,“韶公子出事后,你一直在这里照顾他?”
赤庄点了点头,“正是如此。”
宁策脸上露出赞许之
色,“能有你这样的好友,是他的幸运。”
赤庄脸色微红,急忙摆手道:“大人谬赞了,汴京居,大不易,此地房价极高,房租也是不菲。”
“韶公子将他的房子免费提供给我二人居住,如此恩德,老朽一直惦记在心。”
“此番也算是聊以报答吧。”
宁策看着老者,点了点头,“如此,有劳老丈了。”
“大人您客气了。”在宁策面前,赤庄很是谦恭。
他也看出来了,面前这位大人,虽然年纪轻轻,但极有威严,举手投足,气度不凡。
辞别了赤庄,宁策带人离开此地。
在王捕头的协助下,宁策顺利取得韶恨之住所的钥匙。
宁策站在院子门口。
展现在他面前的,是一条很普通的小巷,不热闹,但也谈不上冷清,环顾周围,也都是平常百姓人家,没什么大户富户。
推开院门,宁策带着张宪和王捕头走了进去。
一边走,王捕头一边给宁策介绍着他打听得知的情报。
“左边是郑寡,妇家,她孤身一人带着个侍女,平时不怎么出门,邻居风评还不错,据说是个贤良妇道人家。”
“这个郑寡,妇,多大岁数了?”宁策貌似随意地问道。
“此女三十多岁,个子不高。”王捕头想了想又添了一句,“姿色一般。”
“那秦桧家呢?”
王捕头愣了愣,似是没想到宁策对秦桧这么不客气。
“这个……,秦相公和他夫人王氏住在另一侧,秦相公为人和气,平时见了邻居都打招呼,一点没有官架子,他妻子王氏口碑也很好,邻居都说她是个贤惠女子。”
“都这么说,还是只有一家两家说?”
“大人,小人问过这条街上很多人,他们都众口一词,说秦相公是个好人。”
听了王捕头的话语,宁策轻叹一口气。
心想秦桧此人,真是大奸若忠,隐藏极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