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衙内,李悦已经接到了百姓的禀报,独自一个人正琢磨着对策。
按道理来讲,自己是因为刺史的举荐,才获得了这个官位,早就该去拜访探望一番才是。
可终究因为惯性思维作祟,根本没把上司放在心上,加上扶余县实在是太多的公务,始终没能实现巴结上司的目的。
如今派来了官吏,也不知是真的执行公务,还是说给自己提一个醒,李悦彻底的懵圈了。
“算了,就当做是公务处理。”
想到这里,李悦穿上了官服,带着牛庆离开了县衙,眼看着周边的环境,愈发觉得自己就是一只骑在马上的巨型蚂蚱。
远远就看到了马队,李悦不禁一愣,对方一行近十人,还几辆空空的马车,实在是有些看不懂了。
来到跟前,李悦坐在马上仔细打量着,其中三人穿着明显与其他人不同,可是想破了脑袋也没想通,对方衣服的颜色到底是几品官职。
面对居高临下的目光,以及默不作声的李悦,三个人明显有些心虚了。
本打算到这里给李悦一个下马威,想不到对方根本把自己放在眼里,不仅连个招呼都不打,竟然连马都不下。
“下官三人是扶余府的稅吏,拜见县令大人。奉刺史大人的命令,特来收取夏季赋税。”
说话的同时,对方向李悦献上一封公文,显然证明自己并非是冒充的。
看着手上的公文,李悦的脑袋更大了,上面黑乎乎的一片,不认识几个字不说,连个标点都没有,看起来简直就像天书一样。
稅吏等了半天,李悦的表情看在眼里,心里更加发虚了,这位县令好像极是不满,看在刺史大人的手书竟然让他皱眉。
“老爷、老爷。”
“嗯?哦。”
幸好有牛庆在一旁提醒了一声,李悦这才反应过来,脸上满是笑容地从马上跳到地上。
“几位大哥远道而来,兄弟我招呼不周,还望不要见怪啊。走,先到县衙坐坐,兄弟也好吩咐下人准备酒菜,咱们今晚喝个一醉方休。”
稅吏们满脑子的疑惑,对方的行为实在琢磨不透,前后对比像是两个人一样。
不管怎么说,眼下看来还算不错,至少晚上有酒喝了。
趁着对方准备起身的工夫,李悦连忙在牛庆耳边说了几句,只见牛庆拨马转身,飞一般地向县衙奔去。
这样一来,稅吏们刚刚的不满完全消失了,看样子这位大人是派人去准备酒菜了。
四人骑在马上,马车跟在后面,眼看着这样的阵仗,建城的工匠们纷纷露出了担忧的神色,一个个也没精神干活了。
“不怕几位大哥笑话,我们扶余县是真的穷啊,你看百姓们干活都没力气,根本就是吃不饱啊。”
李悦心里暗自特意着,百姓们真会配合,眼看着自己过来了,干活都是有气无力的。
面对李悦过分的客气,几个人暗自疑惑,却是不至于和他一样没有礼数。
“大人言重了,扶余县的穷由来已久。不过在大人的辛苦下居然开始建城,实在是超出了下官的想象了。”
李悦一拍大腿,恨恨地回道:“兄弟我也是没有法子,西边的契丹人根本不给我们活路,去年冬天一连来了几波,兄弟我的命差点都丢了,就是最近还时不时地会出现呢。”
看着李悦一脸后怕的样子,三个人打了一个冷战,随即又开口问道。
“大人建城别具风格啊。以扶余县的人口,建这么大的一座城,未免有些劳民伤财了吧?”
李悦凑了过来,悄声向对方说道:“不怕大哥笑话,看着好像是在建城,实际上我是留了一个心眼。等到百姓徭役快要结束的时候,让他们把石头随便一扔,就算是完成了。”
“大人这是何意?”
“大哥你想啊,本来百姓就不愿服徭役,本官打着保护他们的名头让他们运来石头,到最后弄成一个石头阵。万一契丹人来的时候,兄弟我就是跑也方便啊。”
几个人相视一笑,纷纷露出奸诈的表情。
谈笑间,一行人车马已经到了旧县城的跟前,里面响起孩童们哭天喊地讨饭的声音。
“路过的老爷夫人,请您行行好吧,小子已经三天没吃饭了。”
随着众人进入县城,一群小叫花子呼啦一下围了上来。
“大人、大人,赏小子几个铜板吧,小子实在是饿得不行了。”
眼前的情形超出了自己的预期,想不到牛庆不仅让孩子们提前放学,更是安排了这样的场面。
看到对方正躲在一边观察着状况,李悦更加放心了,有牛庆在这完全不用担心受惊的马会伤到孩子们。
显然这些孩子很有眼色,一个个全部围着稅吏,李悦的身前一个人都没有。
看着一张张埋汰的小脸,一双双满是污泥的小手,要不是顾忌李悦在一旁,稅吏们早就用马鞭抡开了。
稅吏一扬手,一把铜钱散落在街上,小乞丐们蜂拥而上,片刻的工夫就把铜钱捡的干干净净,随即消失不见了。
“唉,让几位大哥见笑了。我们这实在是太穷了,兄弟的口袋比脸都要干净,不然也就不劳烦几位了。”
一路向里走去,稅吏们看到的都是衣衫褴褛的百姓,幸好现在是夏天,如果入了冬的话,不知道要冻死多少人呢。
进了县衙,一个脸上抹着鼻涕、衣服上满是污渍的半大孩子,从里面蹿了出来,险些把稅吏的马给吓得受惊。
“大哥,我正好要找你呢。我娘说了,让你晚上去家里吃饭。”
那孩子说着,用力一吸马上就到嘴边的鼻涕,随着一声恶心的声响,鼻子下面只看到两行清楚的痕迹。
稅吏悄悄打了冷战,险些从马上掉了下来。
“小雄,你回去告诉二婶,就说大哥今天有客人了,等明天再过去吃饭。”
“知道了大哥。”
李雄用袖子一抹,嘴唇上的印记消失了,却是转移到了脸上,答完了就准备要跑。
“等一下。你去前面的米店,帮大哥赊一些高粱,就说是记在衙门的账上就行了。”
“我知道了。”
“等下,你还没拿碗呢。”
“不用,用我的衣服兜着就行了。”
眼看着那个愣头青一样孩子跑远,众人感觉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就连刚刚喝下去的水都要吐出来了。
“几位大哥请吧,兄弟还要养活弟弟妹妹,最近已经是揭不开锅了,只能是跟人家赊账了。”
稅吏们眉头皱了起来,堂堂一个县令,居然连米都没有了,这样的话说出谁信呢。
更何况当初刺史赏赐了那么多东西,就算是贪墨了一半,也够逍遥快活一些日子了,怎么会到了这般地步。
“大人,我们的来意想必大人已经清楚。趁着天色尚早,咱们还是先办理公务吧,至于酒菜完全不用着急。”
李悦眉头皱着,知道对方是来查自己的老底了,可那些东西都交给了杨礼,根本没想到会有今天这样的情形啊。
正琢磨如何应对的时候,里面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
“大人、大人,账簿已经准备好了,随时恭候各位大人验看。”
眼前走来一个眼熟了老汉,李悦琢磨了半天,也没想起对方是谁。既然由他送来了账簿,估计杨礼早就想好了对策。
果不其然,随着陈旧的账簿翻开,上面满是密密麻麻的小字,看上去就充满了年代感。
几个时辰过去,这下轮到稅吏们皱眉了。
从账面上看,人口倒是增加了不少,可是当初发放的物资全部救济灾民了,现在都不用查看官仓,就能想象出里面的光景。
“大人,县衙的账目倒是很清楚,可是目前这个样子,恐怕我们没法向刺史大人交差啊。”
稅吏们头昏脑涨的,本来是收税是一项美差,可是现在看来不仅是白跑一趟,最后连一点好处都捞不到了。
“几位大哥,咱们边吃边说,公务嘛不急于一时。”
一行人可是饿坏了,走了几百里路才到了这里,一路上净啃干粮充饥了。
虽说之前那个孩子让人反胃,可是光吃菜就不就得了,再不济不是还有酒呢嘛。
上了饭桌、借着昏暗的灯火,众人完全傻眼了,满桌子的绿色,看不到一点油星,更别说是肉了。
“几位大哥,别客气啊。咱们扶余县别的没有,这些野菜地里多的是,不够的话我马上叫人再做。”
老子是出来捞油水的,可不是上你这刮肠油的,这玩意你就是喂马,马都得吐你一身口水。
李悦倒是吃的畅快,这些天大鱼大肉吃的有些腻了,正好借助野菜来换换胃口。
“大人,当初刺史大人赐下那么多的牛马,我们好像一头都没看见呢。”
李悦用力噎下口中的饭菜,哭丧着脸说道。
“还不是那些遭瘟的契丹人,也不知是不是有人看我们眼馋,他们接二连三的的杀过来几次,牛马都被他们抢跑了。”
其中一个稅吏脸上肌肉一抖,看样子好像很是恐惧的样子。
“那些塔虎寨的边军不管吗?”
“边军怎么管?一共就那几匹马,都没有契丹人的零头多,两条腿怎么能跑过四条腿嘛。”
看着李悦要哭的样子,众人也忍不住要落泪了,看来扶余县的县令太难当了,属地的百姓没跑光就算是大功一件了。
“李大人这几个月辛苦了,想不到这个边关小县城竟然多灾多难啊。”
“说的是啊。要不大人手书一封,待我等回转的时候交与刺史大人,相信大人也会体谅您的难处,这税就等秋收之后再来收吧。”
听到对方的话,李悦心里简直乐开了花,几乎动用了全县人来演戏,终于是有了效果了。
“两位大哥,此事不妥吧。咱们虽为刺史部下,可是吃的却是朝廷的俸禄,这样空手而归,岂不是愧对朝廷。”
李悦记得他,就是他刚才脸部肌肉颤抖的。
你说你怎么不会做人呢,我们都穷成这个样子了,你还好意思收税。
你要是能从这里收走一文钱的税,老子都让你连本带利的吐出来。
目光死死盯住对方,李悦暗自琢磨着,今晚是敲他的闷棍,还是装神弄鬼吓唬,一会的工夫,心里已经出现了几个方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