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鳞走的是众人追过去的那条路,但她在拐进巷子的时候看了一眼老街巷口上用铁钉钉着的蓝色牌子。
梓桐巷,210-248号。
一走进黑巷,隔着好几十米才有一个暗黄的路灯。每隔着一段距离的爬山虎石墙,就有一段门户,门户由木石打造,上面贴着红纸春联,下边灌了水泥石坎。
巷子里脚步声零落,呼喊小偷别跑的声音也断断续续,季鳞小心着脚下,拾步追上了前面的一个人。
那人跑得急了,拖鞋都掉了一只,此时正用手撑着电杆在弯腰喘气:“呼哈,呼哈……这年头的贼,太会找地方了,妈的,这里这么黑……老子的鞋。”
说着,他扶着墙,往台阶下屈着脚艰难地跳了下去,一把捡起落在路中间的拖鞋,“啪”地丢在地上,套上后又踩了踩滑泞的石板路。
男人往上看了一眼,眼神在掠过他的季鳞身上停留一瞬,瞳孔微张,有些惊讶她一个女的怎么还跟着跑来抓贼。
他喘着粗气平复心情,听到下首有同伴呼喊他的声音,犹豫了一会儿骂骂咧咧地转身出了巷子。
这条巷子有一个向上攀爬的幅度,很多人走着走着就放弃了。总的追过来进到巷子里的不过十多个人,还都是二十岁上下的年轻小伙子,性子急躁也放弃得快,不快不慢的季鳞轻易就超过了他们。
至于最前头,跟着小偷最紧的古董店的店员,季鳞一路上都没有看见。
约莫是过了五六分钟的功夫,她遇到一无所获走回头路的人六七个。他们几乎都是互相认识认识的,即使不认识也会互相拉一把手,勾肩搭背骂着小偷往回走。
看见季鳞时,大家还很热心地给她指了路。有人劝她别上去了,上面的路灯更暗,有些胡同都是无光的,你都不知道黑灯瞎火的会发生什么。
“你说人往哪跑了?当然是这上面啊,这里就只有这条路。”
“我刚刚就看见小偷往上面溜了,跑得飞快,我们追不上的,不如去调监控让警察来处理。”
“你一个小姑娘,就别一个人上去了,万一被小偷反伤得不偿失。还是等……”
季鳞的目的和他们不同,光说抓小偷,她也是能够对付的。
简单谢过身上散发着正气白微光的几人,她在原地的路灯下站了站,等几人出了斜坡拐角,才决定再往上走一段,要是再找不到血煞气息的来源就回去。
曲径通幽,灯火暗红。蚊蝇声缠绕在耳畔,季鳞用手驱了驱,谁曾想骚弄躁乱声非但没有减小,反倒向她如潮水般包围而来。耳膜一下子就失聪了,难受得紧。
她的呼吸急促地像是周围空气被抽干了一样,迫不及待地加快吸纳。
“嗡嗡恁恁……”路灯在远处,越来越远,视线如镜头般放快,季鳞有些喘不上气的头晕。
她无法,只得蹲下来用手触地,随即点开手机自带的手电筒,试了几次都没有任何光亮从手机里照射出来。
“滋滋……”屏幕光也渐渐暗了下去,她抓着手机的手指逐渐发白,用力中蓦然又松开,把手机揣进兜里。
忽地,一阵凉风卷着地上的杂物,从风口吹进巷子,季鳞的脸被刮得刺疼,时不时有几个叶子从地上蹿上来,桔梗戳到她,她用手臂挡住脸,心里踌躇。
阴风巷,黑照光,虫鸣嘶哑的垂死挣扎,在一阵奇怪的虫子叫得人心眼发疼的忸怩尖酸叫声过后,整条梓桐巷安静了下来。
季鳞拍了拍袖子直起身,她下意识看见一个跑动中的黑影,伸手在左侧抓了一把,拉住了一块柔软的布料。
手中攥紧,往回扯了一下,季鳞跳开。
原地响起了一声重物落地的声音,伴随着呜呜呀呀的稀碎求饶声。
“砰!”小偷摔在了地上。
鬼晓得他怎么回事,不管不顾往前逃跑的人会转了方向下来,撞季鳞身上,被堵个正着。
“哐当!骨碌碌……”他怀里的香炉摔了出来,炉子里的香灰倒了大半在地上,盖头掀起。
“别,别抓我!香炉我还,还给你!”小偷立马哭求道,干嚎的声音打破了原本空旷的巷子寂静。
季鳞耳朵被他吵得一聋,有声了,她用手拍了拍,空灵声消失。
紧跟着。她留意到自己现在不在刚刚的居民楼巷里,而是站在一处死胡同的暗巷里。爬山虎结了两墙,又高又暗,遮天蔽日。
但好在,这里只有十多米就到有路灯的主街,季鳞叹了口气,踱步过去,把香炉从地上翻正,觑了一眼地上的香灰,还有男子。
小偷抱着头缩在墙根角,哇哇叫喊道:“都在那里了!我偷的东西都在那里了!你快,快拿走吧!”
季鳞把小香炉的盖子捏起来,轻轻盖到上面。
她用一只手把小香炉从地上兜底捧起来,拿到小偷面前,抬着香炉轻声问道:“香炉里面的东西呢?你放出来了?”
说着,季鳞蹲着捻了捻右手上摸的香灰,灰烬是新的,应是后填充到炉子里的,但血煞气却是从香炉本身就发散出来的。
男子闻言哆嗦着退后,两只眼珠黑白分明,瞪得老大盯着季鳞,瑟缩地问道:“什么东西?我不知道!”
季鳞也不急,从怀里抽出一张紫符,用手在朱砂字上随意划拉了几下,然后紫符在指尖攥起火苗,无风自燃,并熊熊燃烧着飞起来。
很快,紫符消失在夜空里。
黑巷里响起她悠然笃定的声音:“这香炉御鬼专用,构造和寻常香炉不一样。没看出来,你还挺会偷的啊,这么巧撞上鬼了。”
“紫符自燃,没多久就会把你放出来的鬼重新召回来。”
男子也被她这一手玄术弄得疑神疑鬼,他的汗唰唰地往下流,惊愕地抓着自己的黑色裤头:“什么是御鬼?”
季鳞在黑暗中瞥了他一眼:“古时有玄师通灵,与妖鬼作契,以自身精血喂养之,妖鬼为其所用,受其驱使。香炉是御鬼养鬼用的器皿,你说呢?”
小偷仓惶得被吓白了脸,故作镇定的大声呼道:“这么恐怖,你怎么还把放出去的鬼召回来?!快丢了,丢了香炉!”
说来,他自己就是在怀揣香炉的时候察觉阴风阵阵,恐惧心加重,在一重又一重的移形换景疑似鬼打墙的折磨中,才终于被吓破了胆,他只想活命!
季鳞拨动了香炉金丝绿石的盖口的机关,上口无火暗香自启,虞七璃说的勾妖的甜味,就是香气里的甜,可引鬼而来。
“御鬼炉主在手,怕什么?你放出的鬼被恶人淬炼,早失了鬼性,现在只怕都已成杀人利器。”
“鬼奴役不管它们,只怕会趁机报复大肆伤人,到时候与香炉有气息交互的你我都得受牵连。”
她冷哼了一声,笑容迅速沉寂,趁此机会在暗巷八方布下阵法,边边角角的砖石缝隙处塞了符纸。
季鳞忍着肉疼,试着咬了咬食指指腹,但皮太厚,她又不忍下口,迟迟挤不出血。
男子缩在黑暗里,找了个坏掉的电箱后边静静蹲着,耳边阴风阵阵,飞沙走石的狂乱,把他两只眼睛都逼红了。
他想趁季鳞不注意跑出去,大街近在咫尺,也不知怎地,他愣是迈不出去。呼喊的声音戛然而止在嗓子眼,急得他眼泪直飙。
“啊啊……啊昂……!”
此刻男子回头注意到了季鳞扯开领口的动作,忙捂眼睛:“啊美女,男女授受不亲,你注意影响……!”
接着,他听到一声闷哼。
季鳞甚至都懒看他,左手挖在右肩的纱布里,搅弄了几下,她腾出手,把拉开的衣领口盖上。
旧伤崩裂,她闻了闻五根指头上的血,血腥味十足,略嫌地把血抠在最后一张符纸上,写了一个字没血了,不得不如依葫芦画瓢再抠了一次伤口。
季鳞心里想的是,如果不是人鱼咬过她,她此刻又没带刀,可能在石头上把手皮磨破了都不见得能滴出血来。
她谨慎地扶着墙站起来,四周已一片漆黑,街口的光照不进来,在路缝中截然而止。
而季鳞猜的不错,有的鬼奴役一直没走,就跟在两人身边,甚至在想伤她的时候,把小偷利用空间上的位置转移给她送来了,想来个瓮中捉两鳖。
“你的伤,没事吧……”男子摸到了季鳞身边,泫然欲泣的声音响起,让季鳞品出点不一样的感觉。
这小偷,其实胆子还挺大?
这和他一开始偷东西被发现慌不择路的逃跑,给人的感觉就有了误差。
季鳞的眼睛受灵眼限制,平时没什么异样,但一旦遇到这些玄玄乎乎的东西时,就会忍不住自己出来。阴阳眼对鬼雾更敏感,这地方在天师眼里已经是如浓墨翻滚,她压根什么都看不到。
但男子既然能走到她旁边,是不是说明什么?
季鳞默不作声地想了很多,她特地转了个头对向‘男子’,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斗鬼在即,她抓得用力,几乎要把他的手给拧下来。
“嘶!快松手,呜呜!松手,痛痛!”
男子说着,两只手一起努力才挣开她。
“起开!”季鳞手一顿,起身一掌打退他的身体,两只脚向前迈去,迎上了暗中席卷而来的鬼奴役。
“找个安全的地方待着!”
她方才去触碰男子,就是想探他的骨,是否还是活人,又或另有身份。
但小偷骨骼康健,三魂七魄齐全,确实是个大活人。
季鳞不再多想,她掀起香炉,鼓动腮帮子把香灰吹拂出去。
浓黑的鬼雾散了散,白烟起,黑雾降,但这些在季鳞的视线里都是一片暗绿与绯红交叉的图灵,雾气里有几个人头的形状,被香灰映照了出来。
她没有被吓到,尤其是与一个七窍流血眼神厌恨的鬼头对视时,她还能沉住气,心里飞快地想到他们与自己所了解到的等价交换的御鬼不一样。
驱使他们的人,或许就没把他们当人鬼,只是奴役的器具利器。把他们强制关在香炉里,炼成御鬼,折磨得他们血煞暴涨,毫无理智。
周围的符纷纷燃了起来,一根若隐若现的红线在贴地面的低空交错。那也是季鳞在摄阵的时候在砖石边角绕上的。
“叮铃~叮铃~”
红绳扯动铃铛,轻响声如焚音,催动鬼奴役体内的鬼核响应。
就在黑雾凝滞的瞬间,季鳞瞅准时机跳入了红绳阵法中,把香炉啪嗒打开,单手掐了个让人眼花缭乱的诀,平地一声气沉丹田的暴喝:“听吾召唤,还不速速归来!”
鬼雾听话地涌进香炉里,贪婪地在香灰中翻滚,仿若婴孩重归乳母怀抱,酣畅自满,咿呀叫唤。
疲惫不堪的虫鸣声发出尖酸刻薄的垂喊,叫的人心口发软发紧。
季鳞充耳未闻,她把香炉盖子又盖上,手指哒哒哒地连按三处环扣把扣盖盖紧,接着扭转炉口暗箱,声响消失,三耳圆口绿石香炉就此安静。
季鳞好整以暇地从身上摸出来一根木签子,用牙咬住中断,掰折而去,“辟次——”
她把烧烤签子圆头的那段留下,中指与拇指轻轻一擦,点燃了密刺端,窜起小火苗,然后把着火的木签子塞进炉口中鼎。
“入炉,起香。”她用手把火苗捏灭,头刺烧的焦黑,淡淡的竹烟燃了两缕,就被空气吃掉了。
季鳞睨了一眼,没再管,松了一口气道:“礼成。”身心放松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