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的面上都带着不怀好意的笑容,身上的酒气一阵一阵的带着一股令人作呕的浓郁气味传来。
为首的一个瘦小的男子咧着嘴笑道:“怎么了,见到哥几个还说不出话来了?”
他的面上一道不算长的刀口自耳后斜划下来到了嘴角处,一双眼里透着精光上下的打量着眼前人,只觉得看起来一副穷酸样,没什么特别的地方。
“算你倒霉了,是有贵人托我们几个来教训教训你。”
傅迟没有说话,薄唇紧抿,只是观察了一眼周围的巷口,足尖向后半步,在几人围上来之前迅速的往左边巷子跑去。
“追!”
——
午时刚过,小太子苍策便偷摸着来了昭阳宫,一来便是向季玲珑讨要几颗荔枝。
但是却是他来的不巧,那冰鉴中是一个荔枝也没有剩下,全送到了长信宫,季玲珑看了他一眼,摇着团扇问道:“怎么,你母后那儿寒酸到连个荔枝都没有?”
提起皇后,她的心中是没有什么太大的波澜,大概也就拿她当一个死人看了。
“不是,”苍策的头微垂着,有些犹豫的说道:“是傅詹事病了,我想给他讨几颗。”
这个小家伙对那个傅詹事可是亲的很,比对皇后亲,季玲珑坐起身来,拿团扇敲了敲他的小脑袋,笑道:“好你这个小家伙,你对他如此亲密,也不担心你母后再生气,你母后生气了可是会打人的。”
“打人……”苍策的瞳孔一震,不知是想起来什么,声音里带上了哭腔,“所以是母后打了傅詹事吗?”
闻言,季玲珑面上的笑意渐大就像是看什么趣事一般,见他如此模样,干脆站起身来,“走,本宫去瞧瞧。”
隔得远时还未看清,待走近了,季玲珑才看见,那霁月清风的傅詹事唇角上竟然有一块青紫,那身上也是穿的严严实实,只怕也是挨了不少。
“哟,这是怎么了?”
她大致可以猜一个囫囵这是谁的手笔,只是面上仍是笑吟吟的,就好像是在问候什么日常。
早在她过来的时候,后院的其他人便面面相觑了一眼后默默的退下了,此时后院的这间屋子里只剩下季玲珑、傅迟还有苍策三人。
傅迟的眼眸幽深,望着她似是冷哼了一声,“贵妃娘娘又何必如此,若是想教训臣,实在是没有必要做这种下流之事。”
“你在责怪本宫?”季玲珑却是来了兴趣,拈着粉色绣蝶的手帕轻笑出声,声音娇娇悄悄的,宛如一个不谙世事的女儿,“谁给你的胆子问本宫的规矩?”
她的眼眸弯弯,她觉得自己没有做错事,便面上一丝愧疚都无,径直便在桌旁坐下,“你倒是无故给本宫落了个罪名,你猜猜,若是你说错了,本宫该如何罚你。”
后妃是没有权利对外臣做些什么的,可是偏偏这人是季玲珑,所有人都知道,若是她一个不愿,只怕傅迟便下场凄惨。
季玲珑手腕撑着,在他那双古井无波的眼里看了又看,最后还是站起身来,走近他,稍稍仰着头,想看看这人眼里什么时候才会出现一丝旁的情绪来。
“你说,”她红唇轻启,身上的香味直直的将眼前人逼得后退了一步,“你猜若是本宫说,你……”
她眉间微蹙了一下,微作思考,又咯咯的笑了起来,“若是本宫说,你对本宫图谋不轨,那你该是什么样的下场。”
“还请贵妃慎言。”
“无趣,”季玲珑悠悠转了个身,还是一副心情好的模样,“本宫从不做那等阴险之事,若是本宫想对付你,你现在恐怕已经尸首异地了。”
但是,虽然她未做这种事情,却在一定程度上来说,傅迟如此,也有她一份儿的功劳。
“你求求本宫,”季玲珑有些期待的看他,“本宫便帮你抓出来这幕后之人如何?”
“不必。”傅迟离她已经很远,一人在门口,一人在墙头,一人进则一人退。
“本宫以为你是个心思明朗之人,怎晓得如此的不知变通,你服软,说两句好话本宫听听,本宫若是心情好了,不仅免了你不敬之罪,还替你伸张冤屈。”
“本宫……”季玲珑言语间微顿了一下,再说起时已经没了那副兴致盎然的模样,“本宫最喜欢替人伸张正义了。”
这话说出去没人信。
季玲珑不知道傅迟信不信,总之他没有说出一句好话来,也没有服软,一身硬骨头叫人不爽的很。
傅迟的身形很高,宽肩窄腰,不像是一个常年坐在屋内读书识字之人应该有的样子,脚步也很扎实,想来以前应该是常年劳作或者是习武。
季玲珑摇摇头,她听说此人是前年入仕,那年的榜眼,一甲第二,至于第一名,好像是皇后的弟弟,那个混账的不得了的井家三公子。
傅迟站在光射进来的地方,季玲珑忽然就想起来自己的大哥,那个季家小将军,好像也是如此模样,不爱言语,总是自己一个人站着研读兵法,一直到他葬身疆场之前,季玲珑都怪他不够关心自己这个妹妹。
也是一身硬骨头,他们季家的人都是硬骨头。
后来的边关将士来报,季老将军,她的爹爹,被敌人斩断手脚,悬挂于马身之上,拖行数日,最后咬舌自尽,也不愿说出军事部署。
她的大哥则死的轻松许多,是被南蛮的刀砍中了腰际。
季玲珑捂住脸,做出揩汗的样子,不再看傅迟,将心头突如其来的哽咽咽了下去,忍住鼻尖的酸意,“本宫便替你做了这回主,你且等着,这种卑劣之人就该得到惩罚。”
只是哪怕后来苍黎的军队踏平了敌人的土壤,但是她的父兄到底还是不在了。
季家满门忠烈,全了他苍家的江山。
如此想着,季玲珑的唇角牵出一抹笑来,指甲划过苍策的脸颊,轻轻地捏了一下,便走了。
傅迟目送着她上轿,回想起她眼角的红来,又垂下了眼,心里有些疑惑。
“温贵妃,她……”他的话问道一半又止住了,他问一个五岁的小孩子又能得到什么答案呢,再说了,这又与他何关。
“傅詹事想问什么?”苍策此时什么都想告诉傅迟,“是不是要问温娘娘,我听母后还有皇祖母说过,傅詹事若是想知道,我便告诉你。”
“不必。”
与他无关。
——
戌时的时候,皇后宫里的大宫女清秋在昭阳殿被打了二十大板,据说只是因为那位主子心情不好,没有旁的原因,最后剩了一口气抬回到坤宁宫。
春杏跪在地上,她的身后便是方才罚过清秋的地方,两个粗使宫人还拿着那血淋淋的板子,掌嘴用的,在清秋脸上足足扇了五十下。
“娘娘,”春杏心中酸涩,“娘娘,您这是为何呀!”
她的眼泪落下来,是扎扎实实的在为自己的主子忧心,“您就给自己留条后路不行吗,您就好好的活着,哪怕是在宫里,有奴婢和淑妃陪着您,这辈子也能过去。”
她知道,季玲珑哪里是为了给什么傅詹事报仇,根本就是又在给自己找罪受,这次罚的也不是旁人,是皇后宫里的大宫女,也不是罚了其它的,而是将人差点给打死。
早在掌嘴板打了三十下的时候清秋就招了,可是季玲笼还是让人将这五十下打完,等人再去打腰上的板子时,已经神志不清,嘴上脸上全烂了。
那二十大板也没打下去,是春杏跪在地上求了许久才留住了清秋的一条命。
“怎么?”季玲珑此时卸了妆,唇色惨白惨白的,一丝血气都没有,再配上那乌压压的发,便像是夜里夺人心魄的女鬼,“你觉得本宫做错了?”
她的确是错了,春杏伏着身子不做声,只是眼泪不断的落下来,颤声又唤了一句娘娘。
“春杏,本宫累了,”季玲珑的思绪开始飘远,“本宫想父亲母亲还有大哥哥和二哥哥了。”
“你不知道,本宫今日,看见那傅迟,就好像是看见了本宫的兄长,”她的眼眶慢慢的红了起来,“本宫知道自己嚣张跋扈,朝廷后宫人人诛之,但是……”
“但是本宫好想去和家人团聚。”
“太后骗了本宫,皇帝也骗本宫,他们的江山是我季家上下几十条人命换来的,可是皇帝却将本宫囚禁在了这里,他借口是爱我,但是这不是爱。”
季玲珑有些疲惫的闭上眼睛,“我不信他的承诺,小孩子才会信这些,我也不爱他,我只想……只想早日解脱。”
但是她却十分矛盾,不想让亲者痛仇者快,以至于不能痛快的自我了结。
春杏擦了一下眼泪,说道:“您若是走了,奴就和酸梅一起淹死在御花园里。”
这丫头,跟了她不过两年,竟然落得了这个脾性。
“奴的命是娘娘给的,娘娘若是走了,奴也绝不独活。”
这便是,亲者痛。
皇后这招,一石二鸟。
利用清秋那个婢子一方面教训了傅迟,另一方面,或许也是超过了皇后自己的预料,没有想到她会教训这个婢子,倒是省了皇后自己动手。
到了亥时末,太后身边的掌事宫女赵姑姑过来了,将季玲珑请了过去。
皇后也在,依旧是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太后坐在屏风后,手里的佛珠作响。
“温贵妃,你可有什么要说的?”
皇帝也来了,但是却被太后的人拦着不能进内殿来。
这场面慌乱,季玲珑抬眸,有些讽刺的笑了一下,“臣妾无话可说。”
她穿着素净,特意在来之前换上了太后最为厌恶的白色,带上了白色的绢花,要来给这个老东西奔丧。
“不成体统。”太后的声音依旧是很轻很柔,“温贵妃,你怎敢冒犯皇后,皇帝这次保不住你,你且自行领罚吧。”
“本宫乏了。”
这个老东西永远是这样,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心肠却歹毒的令人发指。
季玲珑扶了一下自己鬓边的白色绢花,在皇后怜悯的目光中转身,路过苍黎,拂开他的手,也不看他焦急的面庞,在福寿宫门前径直跪了下去。
“贵妃跪到午时便离去吧。”
笼统六个时辰,太后这心可真是一如既往的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