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从混沌之中苏醒了,苏醒后的神感觉自己身上的神力非常弱,运转凝滞,这是陨落的先兆。
神想,这可能是因为她久不降世,她创造的世界在经过漫长的岁月后对她的信仰越来越弱,所以她现在非常需要信徒的信仰来弥补它亏损的神力,否则她就会继续陷入长眠直至陨落。
对于如何寻找、能否寻找到虔诚的信徒神倒是没有头绪,因为越纯净的灵魂越虔诚的信仰,越难寻找。
一切随缘吧。
万千世界在她面前铺散犹如沙粒,她随手挑了一个世界,跃入其中。
在一个名为堇的国家,有一个名叫阿枝的小姑娘,阿枝因为是个女孩,刚出生不久时就被奶奶丢到河里差点淹死,好歹她命大,被路过的放牛娃救回一命,之后便在打骂中长大,唯一护着她的只有她娘。
而后来唯一疼爱她的娘也被她爹喝醉后打死了。
之后她爹再娶,后娘生了个儿子,此后她在那个家里连话都不敢大声说,因为她连存在都是多余的。
她那时还小,一受委屈就很想念她娘,她娘留给她的东西不多,只有一个布娃娃,她小名叫娇娇,她给布娃娃也取名为娇娇,她想娘的时候就会抱着娃娃,好像娘把她抱着一样。
但后来娇娇也没有了,后娘把它拆得七零八落,给弟弟做了尿片。
她太没用了,只会哭,不能保护娘,也不能保护娇娇。
在抢夺娇娇的时候她抓伤了后娘的胳膊,被生气的爹拿柴棍打了一顿,赶出了家。
很奇怪,她一刻也不想在这个家待下去,她也很恨爹,但当爹把她赶走的时候,她却很难过很难过。
她很想大骂他们一顿,很想头也不回的走掉等以后有出息了让他们后悔莫及,又很想哭着求她爹不要丢掉她,保证她会乖乖的,会好好照顾弟弟再也不惹他们生气。
她一直坚信长大就好了,娘也说等她长大,长成大人就好了,但是长大要经历的这个冬天太冷了,她只是个小姑娘,是不是可以偷个懒,长大就会好了吗,会不会更糟了呢。
神刚来到这个世界,就在小巷里遇到了一个破破烂烂的小姑娘,小姑娘缩在一堆杂物堆里奄奄一息,像一只遍体鳞伤垂死挣扎的小麻雀,冰雪融化的冷水浸湿了她的衣服,脏兮兮的脸被凌乱的发丝贴着看不清神色,但露出来的嘴唇干裂青白,像一朵枯萎的花。
神自觉是一个冷酷无情的神,最缺的就是恻隐之心,神凑过去,想着等这个小姑娘死了,就占用她的身体。
阿枝已经毫无知觉了,但她却感觉到有一团柔和的光向她靠近,很像娘床头点的那盏灯,于是她睁开眼,朦胧间看见真的有光,那团光越来越近,变成了,变成了,她娘。
阿枝挣扎着起身,泣不成声。
她用尽所有力气投入娘的怀抱,感觉浑身又暖和又**,她娘回来了,她不是没人要的小孩了。
神在小姑娘临死前施了一个幻术,满足了小姑娘心底最渴望的愿望,然后作为交换,神毫不心虚地在小姑娘死后占用了小姑娘的躯壳。
从今以后,她就是阿枝。
……………
纪家是百年世家,钟鸣鼎食。纪家老爷在朝为官,官至尚书并袭承侯爵爵位,纪老爷育有二子,大少爷纪瑜是嫡子,已弱冠,二少爷是纪玦是妾室所生,年十五。
阿枝是纪府二少爷的婢女,尚未及笄,稚气未脱,阿枝是被人牙子在路边捡到卖到纪府的,因为她模样可爱,嘴巴又甜,于是就在一堆小丫头里脱颖而出,被安排到梨院伺候二少爷。
二少爷虽然也比她大不了多少,虽然长得好看,但总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话少,表情也少。
阿枝没有做过婢女,所以一开始难免出些差错,比如说二公子醒了她还睡着,二公子饿了她没有传饭,二公子想要作画她给拿了琴,二公子赏花她给折了枝。
二公子对她有些不满。虽然没有明说。
他冷淡的眉眼像凝了霜,他说,“阿枝,你下去吧。”
下去?
下去哪?
阿枝有点茫然,于是她就问公子。
然后公子似乎生气了,好像瞪了她一眼,话也不说就走了。
阿枝不知道该不该跟上去,但她揣度了一下公子的心思,于是决定回房间休息一下。
婢女真是不好做,阿枝想,少爷他饿了也不说,想作画也不说,就那么轻飘飘地看你一眼,这谁猜得到啊。
虽然她可以用读心术,但是她现在都快要陨落了,神力能节省一点是一点吧。
阿枝想着想着就睡着了,等她醒来后兰芷姐姐跟她说夫人让她过去一趟。
于是她就去了,夫人正在房中用膳,见她来了便放下筷子,招手示意她近身,“阿枝,你最近可还好?”
夫人虽然已经四十有余,但岁月却额外厚待她,她一袭素衣身上也并无太多珠饰,一直茹素礼佛,身上常年沾染着着佛堂的檀熏香。
阿枝摇了摇头。
夫人拉着小婢女的手,眉眼低垂如慈悯的佛像,“阿枝,你是个懂事的孩子,阿玦一个人住在梨院,只你一人伺候,你须得多上心才是。”
阿枝只能开口回答,“夫人,我知道了,最近我有些累,我以后一定会好好伺候二公子的,绝不偷懒。”
夫人满意地露出了笑,给了她一些吃食就让她回去了。
她一边吃着果子一边往二少爷的书房走去,想着这个点了二少爷应该要吃饭了。
走着走着她就看见二少爷坐在湖边钓鱼,神眨眨眼,她走过去,打了声招呼,“二少爷,你在这钓鱼啊。”
二少爷没有出声。
有些人表面上一副清风霁月的样子,背地里却喜欢蹲湖边钓鱼呢。
阿枝道,“二少爷,我看您好像也没钓上什么鱼啊。”
二少爷还是不答话。
阿枝心思一转,凑到二少爷身边坐下,“二少爷,钓鱼带上我,我可厉害了,坐谁旁边谁就能钓上大鱼呢。”
二少爷终于屈尊看了她一眼,左眼写着:你看我傻吗。右眼写着:我看你是傻。
“二少爷,你是不是不信,那你等着看吧。”阿枝理了理裙摆,好整以暇地看着静谧的水面。
二少爷似乎忍受不了这个婢女的盲目自信,忍不住嘲讽,“你无事可做了吗?”
阿枝没理他,仍旧看着水面。
那专注的眼神让二少爷不由地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就看见平静的水面慢慢泛起涟漪,涟漪越来越大,顷刻间变成一个漩涡,二少爷的鱼竿剧烈抖动,被一股力扯向水面。
阿枝弯着月牙般的眼拉着二少爷的衣袖,笑吟吟地,“二少爷,快看呐,有大鱼上钩了。”
她可没用神力,只不过万物都喜欢亲近她罢了。
可能除了二少爷吧。
二少爷似乎是呆住了,一双狭长的桃花眼瞪得圆圆的,像一只突然受惊的猫,结结巴巴的,“可,我带网兜啊。”
“没有又如何,少爷,快拉鱼竿啊。”
二少爷似乎有些手忙脚乱,可能因为是第一次钓到鱼的缘故,衣袖都浸湿了不算,还被鱼拉进了水中,二少爷的狩猎意识被唤醒了,即便如此也紧紧握着鱼竿不放手,嘴里大喊,“快,快来帮我啊!”
阿枝明知故问,“少爷,你喊谁来帮你啊?”
“当然是你了!”
“可是我只是一个没用的笨蛋丫头诶。”
此时二少爷半个身子都陷入了水中,即便如此,倔强的少爷仍不放弃他的第一个猎物。
“少爷,你求我,我就帮你。”
二少爷跟一个蚌一样紧紧抿着唇,不肯开口。
于是阿枝就起身走了,不管是少爷钓到鱼还是鱼钓到少爷,都让阿枝觉得兴致缺缺。
傍晚,二少爷湿漉漉地回到梨院,洁白的衣服沾上了泥浆,让他看起来像是一个被暴风雨肆虐过的鸽子。
阿枝朝他走过去,伸手想要将他湿透的衣服脱下。
但二少爷避开了。
阿枝看向二少爷,“二少爷,衣服不换会风寒的。”
“你跪下。”
二少爷的声音又冷下来了。
阿枝毫无心理障碍地跪下了,仰面看着二少爷,无辜地像一只出生的雏鸟,又圆又黑的双眸清澈明亮。
那副样子让二少爷气闷,“你不明白我为何罚你?”
阿枝点头,又摇头。
二少爷生气的原因嘛,无非是因为她没帮他捞鱼,可是二少爷没有求她帮忙啊,他不求她,她为什么要帮他,要知道,别人需要她帮忙的时候可都是会跪着求她的,而即便是别人哭着跪着求她,她也不一定会帮忙的。
“那你跪着想清楚吧。”二少爷拂袖而去。
阿枝跪了一会便觉得无聊,正当她昏昏欲睡的时候,兰芷进来了。
兰芷是夫人身边的大侍女,她有一双温柔似月光的眼睛,她轻声唤醒睡着的小姑娘。
“阿枝,你又惹二少爷生气了。”兰芷无奈地摇头。
“我不是故意的。”
阿枝确实不是故意的,她也想做好一个婢女,做神太久了,她有些厌倦了,而做二少爷的婢女让她觉得有些意思。
“阿枝,二少爷常用的安神药不久前不是已经用完了吗,夫人派我再送来了些,你今晚让二少爷睡前服食吧,免得二少爷夜里不安眠。”
阿枝看着兰芷半响,然后笑了,“是,谢姐姐提醒。”
二少爷是偏房所出,生母赵姨娘离世得早,据说赵姨娘非良家出身,冠绝一时,很得纪老爷宠爱。
纪玦自姨娘死后便被安排入住偏僻的梨园,小时候由嬷嬷奶娘照顾,长大些便由兰芷照顾他的起居生活。
但兰芷是夫人的人,夫人对兰芷承诺,只要她好好照顾二少爷,就会替她做主,让大少爷纳她为妾。
名为照顾,实则监视。
夫人一直不放心这个偏房所出的庶子,更因赵姨娘的受宠对纪玦憎恶不已,即使把他丢在这个偏僻荒凉的梨院,也要派人监视他的一举一动。
就连这以关心为由头送来的安神药里,也参夹着大量五石散。
五石散,久食者,魂不守宅,血不华色,容若槁木。
阿枝将夫人让兰芷送来的安神药拿进二少爷房中,此时二少爷准备就寝了,穿着一件月白色的寝衣,二少爷才十五岁,还属于少年人的身体在夜色的浸润下显得有些单薄。
二少爷生的极好,肖其母,尤其是眉眼,线条流畅,眼眸潋滟像是含着一汪清泉,薄薄的一层眼皮在他抬眸时形如一抹名家画就的纤细笔墨。
“少爷,该服安神药了。”阿枝将药捧到二少爷面前。
二少爷垂眼,冷淡地扯了下嘴角,拿过药碗一饮而尽,“可以了吗?”
阿枝点点头,拿过碗便打算离开,“二少爷好眠。”
身后传来二少爷低哑的声音:“是..谁让你送来的?”
二少爷的明知故问让阿枝有些好笑,但她知无不言,“兰姐姐让我送来的。”
二少爷低着头看不见神情,阿枝便觉得无趣,但她却不想走了,故意说道,“大少爷就快回来了吧,我听兰姐姐说的,兰姐姐看起来很开心。”
于是阿枝看见二少爷似乎晃了下,低低地咳了几声。
看起来有些可怜。
阿枝慢吞吞地说,“二少爷,你要不要去外面赏月?”
二少爷面无表情地开口:“你不知道今晚是朔月吗。”
半刻后,阿枝和二少爷坐在梨院的石凳上望着黑漆漆的天空相顾无言。
阿枝托着腮低喃:“少爷,你看今晚的月亮好……黑啊。”
纪玦并不答话。
“少爷,你把鱼钓上来了吗?”
“少爷,你为什么不说话?”
“少爷,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纪玦嗤笑一声,终于开口:“你也值得我生气吗。”
“那你是生兰姐姐的气?”阿枝转头看向纪玦,“少爷你遇人不淑,所托非人。”
“你在胡说什么?”纪玦皱眉,打断她。
“少爷,不如你信仰…相信我吧,我可以照顾好你。”
纪玦的灵魂很纯洁,如果他愿意虔诚地信仰她的话,她也愿意帮他。
纪玦闻言觉得好笑,“你才几岁?”
“好吧,少爷,那等两年后我再问你。”
纪玦不以为意:“你那么不靠普,两年后我也不会相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