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根据最终目的反推作案动机的意思了。
白靖文因为查到了白磷这条线索,反而忽略了对方的目的,刚才裴纶说金骨阿隼那带领燎国使团进京是为了催讨岁贡,他才忽然联想到“对方是为了什么”。
放火烧翰林院这种事要承担极大的风险,那个幕后黑手连白磷和玻璃瓶这种跨时代的高科技都用上了,目的是什么?
总不能说大费周章就是为了惹一身麻烦,让大理寺追查他吧?
上官妙云第一个回道:“目的不就是让你倒霉,然后再牵扯我家殿……”
她说到一半便意识到问题所在!
如果说放火烧翰林院仅仅是为了让白靖文倒霉,然后攀扯萧庆宁的话,那这份攀扯也太儿戏了,就目前来说,萧庆宁根本没有受到任何实质性伤害,连落人口实都没有便跟这件事脱了干系,这跟萧庆宁以前遇到过的那些算计比较起来,连儿戏都不算。
裴纶也想到了这一层,他自己在脑海里重复了一遍案情,问白靖文:“我和阿云被引开的时候,你说那两个蒙面人趁机对长公主下杀手,会不会因为这个?”
白靖文摇头:“不是,萧庆宁说了那只是临时起意,真要刺杀她不会只派两个人来。”
上官妙云纠正道:“你不准直呼殿下的名字!你放尊重一点!”
白靖文:“尊重放心里,跟叫不叫名字没关系。”
上官妙云:“你——!”
裴纶:“好了好了,说正经的!既然不是为了针对长公主,那对方到底是什么目的?”
白靖文也陷入沉思,这个问题值得思索,直到吃完店家送上来的饭菜之后,他才有了主意。
“你们继续去道观查白磷,我回翰林院那边看一看,可能在现场遗漏了什么重要线索。”
裴纶:“行,要不要派几个人给你?”
白靖文:“不用,你有什么发现找个人来通知我就行,我有消息也会到大理寺找你。”
裴纶没有异议,问上官妙云:“你跟我查道观还是跟辨非兄去翰林院?”
上官妙云:“我为啥要‘跟’你们?我自己没有想法吗?”
裴纶:“好好,我说错话了,你是和我去查道观还是和辨非兄去翰林院?”
上官妙云:“我先回去找殿下,看看那些燎狗想干点啥,晚点到大理寺找你。”
裴纶点头说好,上官妙云在桌面放了一块碎银,说道:“各付各的,我付我的。”
说罢转身上马,扬了扬马鞭算是完成告辞的礼数,而后潇洒离去。
裴纶看得满眼灿烂,面带桃花,情不自禁道:“阿云不愧跟了长公主这么久,性格真的很利索。”
白靖文:“你喜欢?”
裴纶一下惊醒,竟然产生了一些忸怩,挺粗壮个大小伙,脸一下红到耳根子去,又羞又笑,不打自招道:“没有!我真没有!你别瞎说!”
白靖文:“……”
站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再联络。”
说罢也往京城方向去了,留裴纶一个人在原地娇羞。
白靖文先进了安定宁门,从安定门大街直走,到翰林院差不多有二十里路。
一路上他都在想幕后黑手的作案动机,既然已经确定对方不是针对萧庆宁,或者说针对萧庆宁反而是一个假象,企图用这个假象来掩盖真相,那么白靖文不难想到,放火的目的就是最常见的“毁尸灭迹”,亦即烧死烧掉某个人,或者消除某种线索,显然,那间被烧掉的案牍库里没有死人,那就只剩下“消除某种线索”这一条了。
抱着这样的想法,他进了翰林院便直接往那间被焚烧的案牍库去,做好了打算再仔细找一遍,看看自己有没有疏漏某种重要的线索。
可他还没走近便远远望见,竟然已经有许多杂役工匠开始清理现场进行重建了!
白靖文眉头紧皱,加速走上去,直接问道:“谁让你们这么做的?!”
他甚至有些恼怒,因为一般来说,案牍库这种地方重建,要先报户部拿经费,也要跟工部的人接洽,这里边光是走流程就要花不少时间,以现在户部、工部那些官员的效率,在没有把利益分配划分好之前,不拖上个把月是不可能动工重建的,现在还没两天便开始动作,不是明显破坏案发现场还能是什么?!
负责监工的是翰林院的一个七品主簿,看见是白靖文,恭恭敬敬回道:“回白殿魁,这是赵老和其他几位学士的意思,咱们翰林院不比其他糙衙门,放着个走水的案牍库不合体统,另一方面也要尽快给宫里交代,便由咱衙里先垫资重建,然后再跟户部和工部那边报账,账面是会吃亏些,可也是没办法的事。”
“赵老”指的是翰林院大学士赵公明,也就是翰林院的第一长官,一个七老八十的老头了。
白靖文听完主簿回复,赶紧进去看,哪还有半点火灾现场的样子?
屋内的物证已经全部被清理出去,在门口堆成一对,屋顶和窗架之类也都被拆除,白靖文心里暗骂,他当然不能去质问赵公明和其他翰林学士为什么这么做,问了也是得到和主簿同样的回答,便不在这上面耽搁,果断去找那个秘书郎。
“把近几个月进出那间案牍库的人员名册拿来给我看。”
秘书郎不敢有违,很快把名册送上来,白靖文翻了几页,在这点上这个秘书郎倒是尽职,只要是进出藏书库的人,他都仔细纪录在案,姓名、日期、事由等等都没有遗漏,白靖文仔细翻了一遍,近一个月以来,出入藏书库得有百多人。
这上百人里边,除了那个杂役,剩下的基本都是翰林院过来借阅卷宗的人,或者宫里来送公文的太监。
白靖文越看越失望,因为他想到其实那个幕后黑手没必要多找一个人摸清翰林院状况了,那个杂役进出藏书库多次比谁都清楚这里的状况,让他把装着白磷的玻璃瓶放在中午有光照的窗沿并非难事。即便真有翰林院的人里应外合,逐一排查也不现实,幕后黑手连抢先他们一步灭口都能做到,经过这么长时间,要处理的早该处理完了。
白靖文把名册还给秘书郎,到这一步,他确实没什么头绪,起码现在看来翰林院这边已经找不到什么东西,如此,他陷入久久凝思,秘书郎拿着名册在他身旁恭敬侍立,良久后才敢问:“白殿魁,若是没有其他事,卑职先把名册还回署堂那边了。”
白靖文意识回笼过来,点头让他走,秘书郎如释重负,卷着名册走出检讨房,白靖文看着眼前堆积如山的卷宗案本,忽而有了联想,问道:“你上次说什么?”
秘书郎转身,疑惑道:“啊?”
白靖文:“你上次说那间案牍库放的是宣和九年到今年送去幽州的谕旨副本,加上北边三州两郡呈给皇上的奏本原文?”
秘书郎惊讶于白靖文记得这么清楚,回道:“卑职确实说过,但副本与奏本一应物事皆已焚毁。”
白靖文盯着他手中那本名册,追问道:“那登记入库的目录还有吗?”
秘书郎:“这倒还有,目录在后堂。”
白靖文欣喜道:“拿过来。”
想了想不放心,说道:“带我过去。”
秘书郎一脸茫然,但还是照办,领着白靖文往后堂走。
翰林院后堂就在左右两座藏书库中间,为了方便检索藏书与调阅卷宗,后堂存放着各种目录,秘书郎的职责是负责管理藏书,对这些目录了然于心,很快便给白靖文找了过来。
厚厚一沓,白纸黑字,写的都是整整齐齐的蝇头小楷。
白靖文翻了第一卷,诚然如秘书郎所言,上面最先记载的是宣和九年宫里给幽州送去的谕旨副本,以及北境三州两郡的官员呈上来的奏本原文。
这里三州两郡指的是幽州、燕州、雍州、朔方郡和山海郡,原本是六州三郡,但蒙州、辽州、连州和武关郡已经在十五年前那场武神关战役之后被燎国抢占,故而六州三郡变成了三州两郡。
那么既然涉及北境,无论是朝廷发过去的谕旨还是北边呈上来的奏本,肯定跟燎国撇不开关系,白靖文看了第一卷的条目,单是宣和九年便有上千份奏本递呈京师,还不算宫里给那边去的谕旨,数量庞大,怪不得要专门用一间案牍库来存放。
“这些谕旨、奏本的具体内容写什么?”
白靖文抬头问秘书郎,秘书郎面有难色,白靖文道:“放心,你说的话只到我这里。”
得到白靖文的允诺,秘书郎讪笑道:“不敢不敢,白殿魁有要求卑职自然知无不言。”
他做了回忆,说道:“卑职只记得多是一些请功的奏本,比如北边州郡的将士打了胜仗立了军功,朝廷这边去的谕旨当然就是封赏了。”
白靖文皱眉,刚才裴纶还说北境那边都烂成什么样了,况且这些年大宁朝廷自废武功,宁朝的兵卒看见燎国人跑都来不及,怎么还可能打这么多胜仗立这么多军功?真有这么神勇,那燎国四太子还敢亲自带人来京城催讨岁贡?!
白靖文问道:“我们跟燎国议和多年,哪来这么多胜仗?”
秘书郎谨慎笑道:“白殿魁是考究卑职?燎国在北边也不能只手遮天,还有许多蛮子部族常年劫掠我大宁边民。”
白靖文听明白了,这是典型的挑软柿子捏,不敢去触燎国的眉头便专挑其他游牧部族去打。
那这些都是光宗耀祖的好事,假如那个幕后黑手想要从这批谕旨奏本里隐瞒什么的话,还有焚烧的必要吗?这不等于多此一举?
白靖文一下便抓住了重点——
问题的答案就藏在这批被烧掉的谕旨奏本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