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靖文便和裴纶并排骑马而行。
由于昨天听白靖文一通分析,认识到幕后黑手是通过白磷放火,裴纶既醍醐灌顶又大受震撼,回了大理寺,直接命令手底下的书吏查找所有关于白磷的来龙去脉,同时把京城周边以及京城范围内,有炼丹炉的道观寺庙都做了标记,精心准备了搜索计划。
如今得以和白靖文同行,裴纶便有许多问题虚心请教。
“辨非兄,我问遍了大理寺的人,还让一群书吏找了一天一夜,我们所有的书籍案卷都没有纪录‘白磷’两个字。这白磷的出处是什么?你又是在哪里看到的?”
白靖文脱口而出:“《高中化学》。”
裴纶皱眉,一脸疑惑,重复道:“高中化学?”
白靖文:“很久以前看的杂书,现在应该绝版了。”
裴纶说道:“果然是状元郎,肚子里墨水多就是方便。”
白靖文:“这东西也不神秘,就是用‘磷石’提炼出来的,只不过提炼的方法我们无从知晓,那个幕后黑手却知道,很多东西看似神秘,其实揭开了外皮就那么一回事,鬼火你听说过吗?”
裴纶:“当然,我还见过,乱葬岗那种地方特别多,晚上去看特别瘆人!”
白靖文:“鬼火就是磷火,人或者动物死后尸体腐烂,骨头里的磷在特殊环境下变成一种含磷的气体,这种气体燃点也非常低,极易自燃,你说的乱葬岗完美符合产生这种气体的条件,所以鬼火特别多。”
裴纶二度醍醐灌顶,看这白靖文一脸崇拜道:“受教了!辨非兄,往后我得多跟你学东西,下辈子也做个读书人。”
白靖文:“读书什么时候都不晚。”
裴纶即刻警惕:“别!我最怕书这种东西,碰上它我就打瞌睡。”
白靖文:“……”
边说边走,不多时,他们带着后面二十个大理寺差役齐齐走出皇城西北角的西直门,这一片道观特别多,内城的“崇玄观”尤为著名,就连宣和帝也曾经在那里参拜静修过。
裴纶的计划是由外而内,派四队人分别负责城郊的东南西北四片区域,从城郊往城内收缩搜索,他率领的这队人负责北边这一片,所以从西直门出去之后,他们沿着官道继续往正北方向走,等到了四周没人的地方,裴纶夹了夹马腹,控制缰绳放慢速度,跟白靖文说道:
“辨非兄,你教了我不少东西,兄弟我也有几句话要跟你明说。”
白靖文发现他们后面那一队大理寺的人主动与他们拉开了距离,应该是裴纶为了保密特意做了嘱咐,便说道:“洗耳恭听。”
裴纶看了一圈四周,确认没有人才继续说道:“你知道昨天太子殿下让我接手这件案子,我为什么犹豫吗?”
白靖文并不知情,因为原主也才考中状元没多久,对庙堂政治和各种势力集团的认识都处于小白阶段,只能跟裴纶摇了摇头。
裴纶继续问道:“前天晚上我们追到泡子河边,你和长公主被那两个杀手袭击的时候,太子和端亲王是不是第一时间赶到现场?他们是不是都表示要严查幕后黑手?”
白靖文:“这有什么关系?”
裴纶:“既然要查幕后黑手,那昨天为什么只有太子到了翰林院看你揭示谜底,端亲王却没来?我特意观察过,端亲王府那边连个差役都没有叫过来。”
白靖文:“……”
裴纶:“那就说明一夜之间端亲王改变了想法,他不想查幕后黑手了。”
白靖文:“他有线索?还是知道些什么?”
裴纶:“你说呢?”
白靖文不说话了,裴纶说道:“连端亲王都不查了,我再插手是不是有点自不量力了?”
白靖文:“你不想知道真相?你昨天不是说自己的信条是‘天下无冤’?”
裴纶:“对啊,所以今天我还是出城查了,我跟你说这些是想让你知道,我裴纶是个说一不二的真男人!”
白靖文:“……”
裴纶收敛了豪言壮语,凝肃道:“但我是大理寺的人,职责所在,就算被牵连也不会有大事,你就不一样了,你是翰林——”
白靖文抬手打住,“再说这个我翻脸了。”
裴纶愣了愣,随即哈哈大笑,回头向后面那队大理寺的人喊道:“弟兄们,这一趟不能在状元郎面前丢脸,都精神起来!案子办完少不了大伙一顿好赏!”
后面的人齐声高呼:“谢白殿魁提点办案!谢裴大人赏!”
于是一干人等,干劲十足往京城北郊进发。
北郊这边道观寺庙并不少,有炼丹炉的却不算多,裴纶提前让人摸过点,一找一个准,但很可惜,那个幕后黑手既然已经派人去杂役家灭口了,就算他真的在某个道观炼制白磷,肯定也有了防备,这种大海捞针式的找法并不科学,只能乞求瞎猫碰到死耗子。
一连找了几家道观都无果之后,估摸着已经临近午时,裴纶便跟白靖文商量:“先吃个午饭再找吧,这种事急不得也求不得,这条线索锁定的范围还是大了些。”
白靖文也知道这么找不现实,便随裴纶下了马,裴纶凑到他耳畔,小声道:“放心,刚才那些道观我都安排人手混进去了,有的扮作香客,有的就是道观里边贪财的道士,如果有不对劲的地方,我们很快会收到消息。”
白靖文点头:“是个不错的办法。”
裴纶用手肘撞了一下他的手臂,笑道:“书我没你读得多,这点小聪明还是不差的。”
大理寺的人在前边找了一家茶肆,他们现在到了安定门附近,安定门是北方游牧部族或者其他王朝使者进京时必走的城门,城门外郊是著名的陈桥驿,由于这一带有不少驿站,也就有不少食肆茶楼,大宁朝强盛之时,许多藩属国或者其他势力的使者频繁来京朝贡,这一带常年客居大量国外来使,一度比内城某些街巷还要热闹繁华,可惜自从大宁朝国势衰颓之后,附近的光景便不比往常了。
白靖文随裴纶等人进了一家官道旁的茶肆,说是茶肆,其实就是几间用木料和竹子搭建的建筑,外边搭了两个凉棚,凉棚底下摆了七八张矮桌,配上许多竹椅竹凳,在这旷野城郊,也是别有一番韵味。
茶肆掌柜是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叟,带着他的老伴和一位年轻姑娘经营这间茶肆,看见裴纶等二十多位身穿公服,腰佩横刀的差役过来,脸上是又惊又怕,仿佛看见的是一群来劫掠他们的盗匪,裴纶从怀里摸出一袋钱塞到老叟手中,说道:
“先上几壶好茶,再整些吃食来,放心去弄,我们大理寺不吃白食。”
老叟听闻,拽紧那袋钱,一个劲给裴纶点头鞠躬,喜滋滋往里间照办去了。
白靖文见到这一幕,问道:“怎么回事?”
裴纶苦笑道:“还能怎么回事?被刑部、皇城司、京兆府那些人欺负怕了呗,见到官府的人就像见了瘟神,再怎么下去……呵呵……”
他没有把话说尽,白靖文已经知道他想表达什么。
其实从状元白靖文的记忆,特别是前两天他自己的所见所闻,白靖文能判断出这个大宁朝正处于纲纪败坏、官吏腐败的现状,最现实的,昨天那刑部侍郎和佥都御史对大内监赵会的态度就是直接证明,一个朝廷三品大员,一个都察院的四品御史竟对一位宦官如此阿谀奉承!须知,刑部、都察院和大理寺是三法司,维护国朝公平正义所在,历来都是清流之臣的聚集地,守着国朝最后的底线,然而这里边的官员尚且如此谄媚,可想而知其他衙门的官员堕落成什么样。
裴纶身为大理寺右少卿,他比白靖文看得更清楚,早就习以为常。
“别说这个了,我们只管查案,其他的眼不见为净。”
他给白靖文倒了一杯茶,自顾自喝起来,眼中已没有了先前的光芒,或许是心里对这种现状多有不甘,但他自己又无可奈何,白靖文不去挑他不喜欢的说,只陪他静静饮茶。
但这种宁静很快被打破,官道北边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很快有四匹枣红大马停驻在茶肆之前。
白靖文转头看了眼,发现马背上骑着四个大汉,这些人全部都是相似的穿扮,他们披头散发,满脸虬须,头上戴着圆形尖顶的毛皮帽,身上穿的是窄袖袍服,样式为“左衽右襟”,下半身不是着裙,而是盖着方便骑马的衩袍,脚下都穿长筒马靴,腰间配有弯刀,后背挂着箭筒长弓。
这是典型的牧民着装!
为首的那个扫了一圈茶肆,完全没把白靖文和裴纶这些人放在眼里,而是不怀好意盯着店里正在添茶倒水的小姑娘,用轻佻又猥琐的语气说道:“南边的娘们就是水嫩!等哪天老子带你们打过来,说不得要抢百十个回去!”
其他三个哈哈大笑,裴纶表面不动声色,但白靖文看见他一只手已经摸到了桌面的铁尺,身旁那些大理寺的人也都纷纷捉刀,那四个异族人非但没有戒备,反而从马背上跳下来,直接走进茶肆,瞪着着店家,勒令道:“老头!赶紧清场收拾干净,后边有我们燎国大官长等着你伺候!”
他说清场的意思就要把白靖文和裴纶这些人都赶走,店家为难道:“燎国贵使,这里好些位都是我朝官爷,说起来与你们还是同行,不如你们将就些?”
燎国使臣听罢大怒,一脚踢翻就近一张茶桌,一手揪住店家的衣领,凶神恶煞道:“信不信老子一把火烧了你这破店!”
裴纶和大理寺的人正要出手,一道艳红的身影率先冲向燎国使臣,愤愤道:“我先把你爹烧了!”
不待众人反应,那个燎国使臣已被一脚踢飞出去,兔起鹘落,红影落地,赫然是上官妙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