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支穿云箭在他们头顶刺破夜空,发出尖锐的声响,随后炸开一团红色的烟花。
黑的如墨,红的似血。
所有在京城执行防卫的武将兵卒都认得这个信号,看到这个信号,防区内所有兵将都要往信号源的方向增援,否则一定会被追究责任,因为这种信号一旦发出,要么意味三品以上的庙堂大员遭刺杀,要么是皇亲国戚遭遇凶险,甚至宫中有恙,事关重大,没有人敢耽搁。
一时间,不计其数的京城兵将往泡子河桥边赶来,熊熊的火把将河面桥梁照成一片通红,分毫毕现,无所遁形,最先带护卫赶到的,一个是皇太子萧景行,一个是端亲王萧景祐。
前者白靖文熟悉,中午在文华殿帮他跟宣和帝求情的就是皇太子萧景行。
至于端亲王,此人极受宣和帝宠爱,生母还是当今吕皇后,从他“亲王”的封号可以窥见一斑,亲王什么意思?
比王高出一头,再往前走一步便是东宫太子了!
遍数宣和帝所有皇子,最有资格竞争未来大宁帝位的,也就白靖文眼前这两兄弟了。
一位太子,一个亲王齐齐出动,转瞬之间,此地方圆数里已是人满为患,聚满了带刀配甲的各色禁军。
事情到了这一步,萧庆宁和那两个蒙面人便没有再动手的必要了。
萧庆宁收了软剑,退回白靖文身旁——她是担心两个蒙面人趁机挟持弱小的白靖文做人质。
白靖文读懂了萧庆宁的意思,强行挽尊:“我还没到这个程度。”
萧庆宁直接说道:“我不会再相信你了。”
白靖文:“……”
这时,太子爷和端亲王分别带人靠过来,萧景祐快了一步,先说道:“长姑姑,景祐来迟了。”
萧景行则是语气如常问了句:“没受伤吧?”
萧庆宁微微颔首,一姑两侄的视线便转到那两个蒙面人身上。
萧景行当先出列,说道:“我是大宁太子萧景行,两位若能回头,我保你们家人无恙。”
萧景祐则是阴恻恻说道:“本王可以留你们全尸。”
两位蒙面人并不答话,相互对视一眼,眼中现出决绝。
萧庆宁率先看出异样,喊了声:“不好!他们——”
话音未落,两个蒙面人咬破口中毒囊,瞬间身体抽搐,黑血从嘴角溢出,倒地立毙!
众人皆是猝不及防,然而已经无法挽回。
裴纶和上官妙云从桥那边折返,看到地上躺着的两个蒙面人,走到白靖文和萧庆宁身旁,说道:“那个也自尽了。”
也就是说,那个被杀的杂役,加上这个被灭口的黑衣人,再加上这三个自尽的蒙面人,所有的人证都已死亡!
白靖文目睹这一切,陷入了深深的自责和深度的反思。
他远远低估了幕后黑手的能力和手段,因为他刚查出纵火案跟那个杂役有关,对方就知道了他查出的结果,并且提前一步派人将这个杂役灭口,那就很明显,他在翰林院跟裴纶等人说要来抓这个杂役的时候,他身边有人把消息先传出去了!
他想当然把裴纶这些人当成了他的“同事”,直接当着所有的人面询问那个秘书郎,还把自己的推理结果当场说了出来,这无疑是疏漏至极的案情泄露,他就应该虚晃一枪,咬死那个秘书郎才是元凶,然后让裴纶悄悄带人过来把杂役抓了(如果裴纶是干净的话)。
白靖文独自复盘整个过程,越想越觉得这件事不简单:
有人放火烧翰林院,大理寺、刑部和都察院组成调查组,萧庆宁自己找上门,他查到嫌疑人,嫌疑人先一步被灭口,杀手再被灭口,又有杀手趁机刺杀萧庆宁,引来了东宫太子和端亲王,最后的杀手全部自尽!
这些事情如果仅仅是偶然,那就巧合得离谱了。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背后有巨大的能量在操控,一只无形的手在拨弄许多人命运的线!
可惜状元白靖文能够提供的记忆和信息有限,白靖文看着眼前这些人,长公主萧庆宁、皇太子萧景行、端亲王萧景祐、大理寺右少卿裴纶、上官妙云还有大内监赵会和刑部、都察院两个官员,这些人的出身和立场错综复杂,各自组成的利益联盟扑朔迷离,白靖文实在没法做出有效推断,他也没办法绝对相信任何一个人,因为任何一个人都可能是幕后黑手。
他像是陷入了孤立无援的沉渊!
“辨非,你受伤了,要不要紧?”
白靖文凝思之际,太子萧景行过来问候,白靖文意识回笼过来,答道:“皮外伤,没大碍。”
萧景行叹了口气:“多事之秋,连累你了。”
前半句多事之秋一语双关,既指现在八月初入秋的季节,也是说当今的京城时局。
后半句连累你了,意指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白靖文是无辜的,放火烧翰林院的幕后黑手才是元凶。
白靖文谢过,两人简单寒暄,至于端亲王萧景祐则没有过来搭话,可能他认为白靖文已经是太子党,没有亲近的必要,他便在那边指挥处理善后,无非是让人摘下杀手面巾,搜身追查来历。
但这些杀手既然都肯自尽保护幕后主使,从他们身上也就不可能再查到什么。
裴纶也是同样的看法,他不去管萧景祐做场面功夫,过来跟白靖文商量:“回那个杂役家里再查一查?我觉得对方是仓促灭口,或许那个杂役还留有线索。”
白靖文不予置否,人证已死,杂役家就是他们目前唯一能着手调查的口子了。
旁边的萧庆宁听闻此言,跟萧景行吩咐了几句,随后和上官妙云跟了上来。
这一来一回,还是他们四个人,只是后面多了一队萧景行派来保护萧庆宁的禁卫。
路上,裴纶开始向白靖文请教:“你在那个玻璃瓶里找到的白色粉末是什么?你怎么根据那东西找到杂役身上?那个杂役又是怎么用那些粉末放火的?”
显然,这三个问题萧庆宁和上官妙云也想知道,两人自觉靠近了些,白靖文特意转头看了眼萧庆宁,若有其事道:
“说了你们也听不懂。”
萧庆宁:“???”
你看我干什么?你高傲个什么劲?!
她强烈怀疑白靖文趁机报复!
不过白靖文还是补了句:“现在我也不知道怎么解释,等后面我想好再跟你们说,我只知道那不是普通人能做出来的东西。”
他看了看后面那队跟过来的禁卫,反过来问萧庆宁三人:“我在翰林院查出那个杂役,刚过来抓人他就被灭了口,显然有人把消息先送出来,你们觉得是谁?”
三人一怔,眼神一愣,萧庆宁和上官妙云心有灵犀,齐刷刷看向裴纶,裴纶赶紧解释:“肯定不是我!我怎么会残杀无辜?我是大理寺少卿!我以天下无冤为己任!”
但没人在意他的慷慨陈词,上官妙云首次开口,她问白靖文:“为啥要等我们过来才灭口,提前灭口不好吗?”
白靖文回道:“如果没查到这个杂役,他们却提前把这个杂役杀了,我们只要稍微查一下这些天出入翰林院的人员名册,再核对这个死了的杂役,很容易就发现这个杂役有问题,那相当于幕后黑手不打自招。”
萧庆宁道:“这个杂役他们一定会灭口,只不过你的发现让他们把行动提前了?”
白靖文:“对,如果不是我们介入,等翰林院失火这件事尘埃落定,该治罪的治罪,该牵连的牵连,那时候他们再制造杂役意外死亡的假象,整件事就神不知鬼不觉了。”
众人恍然大悟,心里对白靖文的分析更敬三分,但萧庆宁是绝对不会表露出来的!
这时,轮到白靖文提问了。
他问萧庆宁:“刚才那两个人为什么杀你?”
裴纶骇然道:“什么?!他们还要杀长公主?!”
白靖文盯着萧庆宁,语气咄咄逼人:“别说你什么都不知道,今天你到翰林院就不对劲。”
上官妙云护主心切,第一个反驳:“你叭叭啥叭叭?我们来翰林院还不是因为你点背?!翰林院着火你第一个被问罪,朝堂上下一定会认为是殿下放火害你,我们来撇清干系有啥问题?谁让你自己非要当驸马……”
上官妙云出身辽州世族,辽州在大宁朝东北,所以她说话带点东北味,是一位雷厉风行的东北姑娘。
她颇为不屑看着白靖文一眼,一脸厌弃,继续说道:“瘦得跟柴鸡似的,考个状元你就变凤凰了?你配得上我家殿下吗?你配吗?!配吗?呸——!”
白靖文:“……”
裴纶小心翼翼道:“辨非兄是文官,瘦弱一点可以理解,你人身攻击就不对了。”
上官妙云和裴纶本就相熟,她又是那种雷厉风行的性格,听裴纶有意维护白靖文而不是帮她们说话,直接晒脸:“关你啥事?关你啥事?和你有关系吗?”
她一边问一边用入鞘的短剑戳裴纶的锁骨,裴纶连连后撤,嘴里说道:“你这就没意思了,晒脸你说。”
萧庆宁稍微压了压手,示意上官妙云等会再戳,她先回答白靖文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