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但也还有一句,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所以,周老爷子家因为与周阁老同族,巴着阁老府享了十几年的富贵后,在周阁老因为大骂今上弑杀暴虐,被判革职抄家,全族发配辽东的时候,他们家也跟着受了牵连,全家老小除了已经出嫁了的周凤和周琳,全都当了陪绑。
当然,当陪绑的不止他们一家,周阁老没出五服的族亲全都在列,都被判跟着周阁老一家子流放辽东,男女老少共计三百九十二人!
好几百人的流放队伍,大几十人的押送官差,再加上拉着几百人口粮的七八辆骡车,行动起来,那真是浩浩荡荡,颇为引人注目!
因为队伍太过庞大,自然不能穿街过巷,这一路上都要挑离城池颇远的路走,大多都是荒郊野地,碰上偏远路旁的驿站还好,还有个院子能遮遮风,也能打些清凉干净的井水喝,要是碰不上,就只能露宿荒野。
幸亏现在是六月,不用担心被冻死,但暑热也照样熬人,尤其在他们每天都要行进至少五十里的情况下。
因为怕流放途中男丁作乱,大燕律规定发配途中凡弱冠以上的男丁全都要被带上脚镣,凡十三岁以上五十五岁以下的男丁在发配前都要挨一顿廷仗。
这一顿廷仗下来,本就伤的不轻,再加上天气炎热伤口化脓,又缺医少药的,因此发配队伍只出来了五天,刚离了京都二百多里,就已经因为感染死了三位男丁。
这还不算,因为流放队伍一直在荒郊野外行走,不光要担心中暑、伤口感染这些,还要担心偶尔下山觅食的野兽,藏在草丛的蛇虫鼠蚁,甚至拦路抢劫的山匪……简直是……怎一个惨字了得!!
周瑾周瑜兄妹穿过来前,流放队伍就刚刚遇到了一小股山匪袭击,不过这股山匪的目标并不是劫财,而是劫色。
几十个山匪突然拿着砍刀闯进流放队伍,见着年轻女子就抢,抢了就跑,有的家里男丁反应快想要阻拦,这股山匪直接提刀就砍。
队伍里的成年男丁都挨了廷仗,又带了脚镣,加上平时又养尊处优惯了,哪里是山匪的对手,见几个男丁被山匪砍死砍伤后,大部分男丁都退缩了。
这群退缩的男丁也包括周老爷子和他的儿孙们,在郑氏刚将幼子幼女藏好,转身想去护着长子长女,不幸被山匪发现好相貌被山匪抢走时,畏缩不前,当了乌龟。
周瑾的原身发配时正好十二岁多,十三未满,幸运的躲过了廷仗,也没有被带脚镣,见到他娘被抢走一着急就追了上去,周瑜的原身年纪比周瑾还小两岁,又没有主见,见哥哥追着山匪跑了,也慌里慌张的跟了上去,结果兄妹俩追了没有多远就被山匪发现,兄妹俩哪里是山匪的对手,双双被打死,末世的周瑾兄妹就穿了过来。
其实若是只是挨山匪打还真不至于要了原身兄妹的小命,何况那个被称为老大的男人见周瑜是个女孩,想着也抢上山并没有下死手,只是将人踹了一脚,力道也就刚能将人踹晕。
可坏就坏在原身母子在发配前已经同一大家子一起被关在牢里两个多月,本就又惊又怕的,又吃不好喝不好,早就虚弱的不行,尤其周瑜,两个多月下来已经瘦弱成了骨头架子似的,再加上流放这几天又要饿着肚子每天忍着暑热高强度跋涉五十里,兄妹俩早就到了极限,再被山匪一惊一吓,就双双丢了性命。
周瑜边整理原身记忆边跟着流放队伍走,就这么走啊走啊,走的周瑜觉得整个脚下都发飘了,整个人跟腾云驾雾似的了,宋衙役才挥了挥手里的鞭子,在一处挨着水边不远的林子边喊众人停了下来,这时候天已经黑透了。
这几天的流放生活让人们都有了经验,见队伍停了,众人都顾不得疲累,纷纷跑进林子里找起晚上能休息的干燥位置来,林子只有这么大,好位置可不多,要是不幸挨着水边,那漫天分舞的蚊虫可真能将人咬的一宿睡不了觉。
郑氏也迅速地带着几个孩子朝着一处有点偏但好歹干燥的树底下冲了过去,幸运的抢在几个人前面将位置先给占了。
走在他们后面的周家人就没有那么幸运了,等周瑞福带着家里人过来时,好地方都已经被人占完了。
因为衙役们揍人的时候,周家老大周旺祖和周旺业躲闪不及都不幸被抽了几鞭子,加上前几天受得廷仗还没好,身上旧伤加新伤的,这一路都是被小妾搀着才能走,所以连带着一家子都跟着走的很慢,渐渐地就落到了队伍后面。
一家子找了一圈也没找到合适的落脚处,正不得不去河边找的时候,就看见郑氏娘几个呆的位置了。
冯氏立马就带着两个儿媳妇朝着郑氏娘几个走了过来,到了近前都不用她亲自开口,她的大儿媳孙氏就趾高气昂的朝着郑氏一家大声说道:
“三弟妹,还不赶紧将地方让给爹娘?没看到咱娘都累坏了么?”
周瑾此时刚将带的席子铺好,闻言皱了一下眉刚想说话,就见记忆里一直唯唯诺诺郑氏先他一步指着一旁的一处空地开了口,虽然声音还是温温柔柔的,但却异常坚定,
“那处还有地方,大嫂赶紧将娘扶过去吧,要不一会儿也该被人抢了。”
要是依着平时郑氏退一步海阔天空的性子,这位置她指定会让了,但今天她太生气了,一想到自己被山匪抢走时眼前一家子的畏缩样子,她就再也忍不住,难得的尖利起来。
“你!…”孙氏没想到一直老实听话与世无争的郑氏会给自己这么一句,她本就言语不爽利,一时就被噎在那里。
一旁的钱氏向来尖酸刻薄,这会儿又累的够呛,恨不得立刻躺在周瑾铺的席子上歇上一会儿,见郑氏竟然不让开,立刻不管不顾的尖声叫嚷起来!
“呦,三弟妹,你这是要造反啊?敢跟娘这么说话?怎么,今个儿被山匪抗了一遭,这性子也改成了山匪性子了么?”
她这话可就诛心了,连后面的周瑞福听了都皱了眉头。
据周瑾所知,他们所在的大燕朝虽然对女人的要求没有前世明清那么严苛,妇女合离改嫁都是被允许的,也不用缠足,但与除丈夫外的男子身体接触也是犯忌讳的,就连对儿子也不行。男子七岁后,按规矩都要迁到前院居住,母子也是需要避嫌的。
郑氏今个儿不管不顾的抱着周瑾大哭,也是因为儿女失而复得太激动闹得,记忆里周瑾七岁后,郑氏连他的手都很少牵了。
所以,钱氏这番暗指郑氏与山匪曾经肌肤相亲,身子不干净的话就太阴损了!
“你!!咳咳!!!”郑氏听了果然连羞带气的一口气没上来,顿时呛咳起来!
“老二家的!”
“母亲!”
两个阻止的声音同时传了出来,一个是他们的祖父周瑞福周老爷子,一个是二房的大堂兄周瑚,显然都觉得钱氏的话说的太过分了,至于周家其他人,呵呵…没看热闹就不错了!
周瑾见了都气笑了,嗖的站了起来!
“照二伯母这么说,我娘被山匪差点抢走,大伯二伯和几位堂兄都置之不理,侄儿我自己将娘救回来还救错了?
要这样那侄儿可受教了,赶明儿二伯母要是遭了同样的事儿侄儿绝对学会袖手旁观了,要不依着二伯母这样的妇德典范,就是被救回来也得一头碰死,何必多此一举呢,是吧?”
周瑜则揽着气的浑身发抖的郑氏,拍拍她娘的肩膀,也跟着她哥讥讽道:
“娘,咱不跟二伯母学啊,咱可不能碰死,要是你死了,岂不更坏了咱家男人的名声了?!
本来经了今个儿这事儿咱们家男人就够没有名声了!这要是在护不住家里女眷的基础上再填一条生生逼死家里女眷的名声,咱家男人可就更现~眼~了!”
最后几个字周瑜故意拉着长音看着她便宜祖父说了出来。
心道:你要是还不嫌丢脸就让他们接着闹!看事儿闹大了谁更丢脸!
………
周老爷子……
“你们俩小兔崽子,胆肥……”
“钱氏!你给我住嘴!”
钱氏被周瑾兄妹挤兑了一通,咬牙还想再骂,被一旁的周瑞福给高声喝止了,周瑞福怎么也没想到平时不声不响的三房几个竟然敢这么折腾,尤其是自己的一对孙子孙女,刚才竟能说出那么一番话来,明里暗里的将他们这些长辈给贬了个彻底。
尤其是眼前这个孙女,平时见了他连头都不敢抬的小丫头,如今竟然敢直盯着他的眼睛,大有一副他要再不阻止冯氏几个,就立马将事情闹大的意思。
周老爷子对于这种挑战他周家权威的行为很不满,而且还是个没什么用的丫头片子,不过还是暂时压下了心里的不快,知道现在还不是追究这些的时候。
今个儿宋衙役骂他们这些男人窝囊废的话就够讽刺了,一路上那些衙役更是没少拿他们家嘲笑,没能救援郑氏这件事的确让他们家这些男人丢尽了脸面,连带着周阁老都对他颇有微词,将他给叫过去训斥了一通。
虽然周老爷子现在第一恨得就是连累他们一家子也被流放的周阁老,但架不住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就算被流放了他们依然得靠着这位,自然也不敢得罪。
就更别提惹怒流放路上管着他们生杀大权的宋衙役了,那对他们来说更是个阎王。
所以周老爷子觉得现在他们家必须低调听话,扎在流放队伍里不冒头才行,免得这二位对他们家印象更加深不好,因此对于冯氏在这时候还带着两个儿媳妇去挤兑郑氏几个的行为,他觉得真是太蠢了!
周老爷子不好直接骂两个儿媳妇,也不好在人前太给冯氏没脸,见冯氏和两个儿媳楞在那里还不回来,气的直踢旁边的两个儿子,低声骂道:“还不过去将你娘和你们那俩满嘴喷粪的婆娘拉回来!都什么时候了还敢乱吠!还嫌咱家丢脸丢的不够么!”
周老爷子在家里一言堂惯了,他的话一出没人敢不听,周旺祖和周旺业急忙跑上前去也给了各自媳妇一脚,又将周老爷子的话在几人耳边低声说了。
冯氏听了也不敢带着儿媳闹了,由着两儿子将自己拉了回去,去了刚郑氏指的地方。
不过临走前还是狠狠地瞪了一旁低头抹泪的郑氏一眼,觉得都是这个三儿媳不识抬举,要是早早将位置让了就不会有这么多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