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瑾几个的突然出现打断了衙役们揍人的节奏,周阁老见族里闹腾的人都已经被打的皮开肉烂,怀里的小孙子也被这些官差吓得快哭晕了,虽然知道宋衙役打人有杀鸡给自己看的意思,也不得不黑着脸趁着宋衙役停下鞭子时上前说情,
“额,宋衙役,能不能看老夫薄面不要再打了?都打残了接下来也不好赶路,再说,要是伤亡太多你也不好交代不是?!”
宋衙役打了这么半天也累了,这一停才发现自己的脾气发的有点大,将周阁老的族人给揍得不轻,见周阁老找了过来,面上也有些讪讪的,忙让手下停了手,笑着想跟这老学究解释两句,毕竟怀里人家亲朋给塞的银子还烫着手呢。
“老太爷,真不是小人想动手,可您老刚也看到了,按您的要求小人的弟兄们该追山匪也追了,该受的累也受了,虽然没将被劫的女眷救回来,但弟兄们也尽力了不是?结果呢,弟兄们辛苦半天也没落好不说,还被您的族人给指着鼻子骂…”
周阁老想说你尽力你奶奶个攥!但到底怕自己说出来宋衙役再借故打他族人,话到嘴边又给咽下去了,只黑了脸强忍着不开口。
周阁老其实是好意,知道他这张嘴直来直去没有把门的,怕一张嘴又说出什么难听话来。
结果宋衙役见了反倒误会了,以为自己陪着笑脸想给彼此一个台阶,可面前的老头却有点不想给他脸,心里的气忍不住又冒了出来!
“呵,您老也别怪小人发脾气,小人没读过几天书,懂不得您说的那些大道理,但小人却知道今儿个要是有人劫掠我的妻女,那首先得从小人的尸体上踏过去!”
“可您老看看,您这群族人在山匪来的时候都干了什么!?”
宋衙役用手指指草地上因为护卫家里女眷死了的两个男人尸体和一旁不明状况的周瑾,接着说道:
“那群山匪也就二十几个吧?您族人多少人?光青壮加一块儿就有小二百!但凡多几个和这两位或者这小子似的,那群山匪能得逞?
结果他们自己没囊气,畏缩着不敢上前,自个儿躲一旁当王八,却让咱们弟兄为他们拼命,到哪儿也没这个理儿吧!?”
真是!一顿鞭子就鬼哭狼嚎的窝囊废!一个个都忘了自己如今什么身份了!都成阶下囚了还当自己当年在京里耀武扬威的日子呢!
不过这句话宋衙役到底没说出来。
周阁老……
好吧,他也承认宋衙役这番话也有些道理,说实话这群窝囊废他也看不上,也觉得自己这时候人在屋檐下更应该与人为善,毕竟宋衙役对他也算尊敬,并没有太难为过他们一家,还对他们多有照顾,他也应该给人家些面子才行…
但奈何周阁老平生除了做学问,最爱的就是抬杠和辩论,在升任内阁大学士之前又在御史台待过一段,养成了个有论不辩就浑身难受的毛病,此时听见宋衙役这番话直接将责任都推到了他们这边,丝毫没提自己方不作为这一点,周阁老就忍不住想同他说道说道了。
“你这话说的就未免有失偏颇了,所谓……”
“父亲!您再耽搁着不给珞儿裹伤,是想让你孙子疼死么!”
周阁老的大儿子周泽林被大儿子周珀搀扶着赶了过来,及时拦下了他父亲接下来的话。
周阁老这才想起怀里的宝贝孙子来,见小孙子这会儿疼的脸都白了,抽噎声都小了,也顾不得跟宋衙役辩论了,忙抱着小孙子回去上药了。
周泽林在周阁老倒台前已经在鸿胪寺任职多年,专管接待外宾,比起只喜欢研究学问,教皇孙读书的老子周阁老,于人情世故上不知强了多少!
山匪下山劫掠时,他忙着护卫家里女眷,胳膊上也被划了一刀,正忙着裹伤呢,一个不留神他爹就跑宋衙役那边吹胡子瞪眼的闹腾去了!
周泽林知道后气的都翻了白眼了,一口气差点就上不来!差点成了被自己亲爹给活活气死的古今第一人。
心道这老爷子这是嫌大骂了今上害得一家子抄家流放还不够,还想让一大家子更惨点么?如今一家子没有被今上给砍了脑袋,就想着流放路上让宋衙役给整死几个吗!
周泽林真想眼睛一闭再不管他爹惹得破事儿了,但自己投胎挑的亲爹想换也换不了,他爹倔脾气上来能不管不顾,他却不能扔下一家子不管,只能强撑了让大儿子周珀扶着继续来给他爹擦屁股。
劝回了老爹,周泽林才抱着伤胳膊冲着宋衙役躬了躬身,笑着道:
“这几日多得宋差爷观照,鄙人一家都甚是感激,周某在此谢过了!
老父年老顽固,又喜与人争辩,但实没坏心,有得罪之处,还请您多多包涵,万望宋差爷不要怪罪!”
“哈哈,诶呦!周老爷这句差爷小人可不敢当,您还是叫我宋衙役吧,要不非折煞小人不可,小人有幸得老太爷几句教诲高兴还来不及呢,哪里谈的上怪罪啊,哈哈……”
宋衙役笑着避开周泽林的礼,冲他亦抱了抱拳,心道可算出现个懂事儿的了。
两人都是明白人,都知道如今两人身份过从甚密反而不好,又寒暄了两句,就分开了。
宋衙役见时候也不早了,忙吩咐手下指挥着押送队伍的男丁将因为护卫女眷死了的两个男丁挖坑埋了,就带着手下众衙役们压着流放队伍继续上了路。
因着宋衙役今天的一场鞭子的震慑下,流放队伍安静了不少,不管是挨了鞭子的,还是因为山匪劫掠受了伤的,都不敢高声喧哗了,都强忍着疼痛,默默地跟着前面的队伍走,就怕走的慢了被后面的衙役看见,再吃一顿鞭子,所以整个队伍除了两家死了男丁的家里偶尔传出几声抽泣声外,就剩下走路的沙沙声和带脚镣的男丁们走路时发出的金属碰撞声…
周瑾兄妹一人背着一个竹筐,竹筐里一个放着他们的全部家当,一个坐着小周璎,郑氏牵着小周璃,一家子默默地跟在人群中,就这么走啊走,走啊走……漫长而没有尽头!
长途跋涉麻木而痛苦,宋衙役等官差还能换着坐车休息,周阁老也因为宋衙役的特殊照顾抱着小孙子蹭了一辆骡车的犄角,但别人就没有这个面子了,不管男女老幼都只能靠两条腿步行。
周瑜原身的身体本就很弱,走到后来,这跋涉对她来讲就犹如酷刑一般,觉得每迈出一步,腿脚都跟针扎似的疼痛,能强跟着不掉队,全靠周瑜这个来自异世的成年灵魂在咬牙强撑着。
周瑜缓解身体疼痛的方法就是分散注意力,趁着这段痛苦的时间,将她在脑子里原身的记忆整个梳理了一遍。
记忆里原身兄妹所在的周家也算望族,尤其在族里主支的周瑞安升任内阁大学士兼太子少师之后,周家在京都也曾炙手可热了十几年。
原身兄妹的祖父周瑞福周老爷子是周瑞安没出五服的旁支堂弟,本来一家子就是个在老家种地的小地主,但周老爷子不是个安于现状的,又会钻营,看阁老府在京都过得风光,就带着一家老小投奔了过来,
一家子这些年靠着阁老府日子过得很是不错。虽然没有阁老府风光,但因为背靠阁老府,家里的买卖也没人敢刁难,周老爷子又是做生意的一把好手,十几年下来不说挣得盆满钵满,也算家财颇丰,
周老爷子一共有三个嫡子两个庶女,庶女早早的就被周老夫人冯氏嫁的远远的了,如今家中只余三个嫡子。
长子名唤周旺祖,娶妻孙氏,共有五个子女,其中长子周珠,长女周凤,次子周耀都是孙氏所生,两个庶女周玲,周珍分别是柳姨娘,杨姨娘所生。
次子周旺业,娶妻甄氏,续妻钱氏,共有三个孩子,长女周琳和长子周瑚是已故的先二夫人甄氏所生,次子周环是钱氏所生,周旺业还有一个出身青楼的小妾尤氏,没有子女。
三子周旺举,娶妻郑氏,也是四个孩子,分别是长子周瑾,长女周瑜,次子周璃,次女周璎,都是郑氏所生。
三个儿子只有周旺举不负周老爷子所望中了举,但可惜的是中举后没几年就因一场伤寒去世,留下了郑氏几个孤儿寡母。
冯氏本就不喜欢长得妖媚的小儿媳郑氏,又因为心爱的小儿子骤然离世,且离世前大夫说小儿子之所以一场风寒都挺不住,是因为最近几年饮酒纵欲过度,早就掏空了身子的缘故,冯氏就更看这个儿媳不顺眼了。
她这时候也不说周旺举自从中举后就得意忘形,终日与人醉酒狎妓,郑氏规劝丈夫时她还在一旁拦着只一味偏袒儿子了!
她就觉得是郑氏没日没夜的勾搭他儿子,才让他儿子掏空了身体,年纪轻轻就丢了性命!
冯氏看郑氏不顺眼,连带对郑氏生的几个孩子也不喜欢起来,自打儿子死后就对郑氏母子几个处处刁难,周老爷子也因为最有可能读书成才的儿子突然死了恶了郑氏,对冯氏苛待儿媳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府上的其他人更是见风使舵的好手,所以郑氏娘几个自周旺举去世后的日子过得着实算不上好。
好在郑氏本就是个不争不抢的性子,骨子里又十分恪守本分,自周旺祖死后只一心给丈夫守孝,照顾教养子女,对于一家子的苛待则能忍就忍。加上郑氏自己的嫁妆颇丰,又有娘家时常接济,娘几个也能过得下去。
郑氏本想着日子就这么过下去了,等她几个儿女长大她也就熬出了头……
谁知道天降横祸,阁老府突然间就犯了事,被抄家不说还被判全族发配三千里,周老爷子一家自然也在这整族之列,郑氏母子几个也跟着受了牵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