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璟熙脚下顿住,愕然问道:“哪个大臣?”
“好像说是御史什么的……”东丹近卫想了想。
“御史大夫?”
“对对。”近卫点头,“说是今早在城内发现的尸体,身上被砍了许多刀。因着今日我们都在忙着搬进王府,所以这消息现在才传过来。”
宋璟熙沉眉凝思。
朝臣在皇城内被杀害这种事实属罕见。
照理说,鹤都巡防有南衙十六卫坐镇,宵禁后满城巡逻很是严密,一般人入夜后根本无法在城中走动,而朝中重臣出行,身边跟的护卫往往都不是泛泛之辈,是谁这么有本事,能在皇城脚下把一个三品重臣给悄无声息地杀害了?
他不过是离开了大黎五年,鹤都竟已如此兵戈扰攘了吗?
“王子,这还不是关键的,”近卫继续沉声道,“这事玄乎的是,就在刚才,大概一个多时辰之前,那个大臣的儿子也让人给杀了!听说也是个什么部的侍郎!死状和他爹一样,也被砍了十几刀呢。”
“什么?”
这下宋璟熙是彻底惊讶了。
一天之内连杀两个朝臣,还是父子两,这看起来像是有什么私怨报仇,可一般的人又怎可能做得到此地步?
御史大夫的尸体早上便被发现了,此事必然会引起轩然大波,大理寺、京兆尹以及南衙势必都出动了,白日里肯定是全城戒严。
在如此的情况下,凶手竟然还能不声不响再杀一个六部侍郎,这可不是单单功夫好就能做到的。
“凶手可抓到了?”
“没有。”近卫道,“据说巡防的金吾卫赶到时有看到凶手的面容,但是让他逃了,现在正在全力追捕。”
宋璟熙垂眸暗忖,这事应该没表面看着那么简单,多半于朝堂派系之争有关。
只是不知谁这么大手笔,一出手便让朝堂空了两个重位出来。
宋璟熙默然在脑中将鹤都各勋贵世家都回忆了一遍,却是想不出谁家做事手段如此狠辣的。
“有趣,一到大黎就见到如此好戏。”宋璟熙手撑着下巴,笑的有些幸灾乐祸,“看来这两年,鹤都能人辈出啊……”
近卫却是没感觉到哪里有趣,他有些担忧道:“殿下,没想到大黎的京都竟然如此不安全,如今您和公主都住在这王府,但属下看这王府的巡防似乎也不太可靠的样子,是否需要再从四方馆调派些护卫过来?”
他这话倒是提醒了宋璟熙。
下午时宋璟熙便发现了,这偌大个辰王府,却似乎没多少侍卫巡守的样子,他在东西苑走动,除了东苑门口有侍卫把守外,便没见到几个侍卫巡逻,这对于一个王府来说,也过于松懈了些。
虽说瑾苏身边有那个武功高强的少年随身保护着,但仅凭他一个人,真遇到几个高手也不见得顶事儿。
将近卫打发走后,宋璟熙想了想,回房找了两条黑方巾出来。
他的一头金发在月光下太耀目,遂用黑巾包了头发,又蒙了面,趁着没人注意,从墙头跃了出去,决定夜探一番辰王府。
今夜月明风清,星落云散,照的大地一片亮堂。
约一炷香后,宋璟熙蹲在一颗树上叹气。
这一圈走下来,他甚至都没怎么故意遮掩气息,那些从旁巡逻而过的侍卫却像聋了一般,对他毫无所觉,可见他们的功夫皆是平平。
如此来看,但凡有身手好点的刺客,都可在这辰王府内来去自如,这样松散的守卫力度,对于一个王府而言,似乎有些奇怪……
以瑾苏如今的身份,不应如此才对。
正思索间,似听到一声细微的琴弦声响。
宋璟熙微愣,屏息凝神侧耳倾听,好一会儿后,果然又一声弦音传来。
这王府内精通音律之人几乎不做他想,宋璟熙心念一动,寻着琴音悄然潜了过去。
果不其然,跟着琴音便一路进了瑾苏的寝院。
不知是何原因整个院子竟是灯火明净。
琴音从厢房后传来。
宋璟熙好不容易才找了个阴暗处,顺着跃上一颗高树,轻轻拨开树叶,便见银柔的月光之下,一道如雪般的身影坐在厢房后莲塘边的水榭露台上。
他应是刚沐浴过,一头鸦色长发随意披散在身后,还未干透,被月光照出些许水润的光泽。
白色的锦衣层叠的铺散在地上,像极了冬日松叶上蓬松的初雪,他临水而坐,一把瑶琴横卧膝上,姿态无比俊逸悠然,就连一侧袍角从露台上滑下落入水中也毫不在意。
此时他正埋头在瑶琴上,却并未弹曲。
那琴像似许久未弹过,他轻拨一根琴弦,侧头听了听音色,然后伸手在琴轸处慢慢调试。
他调的很慢,一根弦会调好几次,看起来并不急于调好,似乎调音这事于他而言便是一种享受。
宋璟熙蹲在树上默默看了许久,不禁无声失笑。
这个瑾苏,外面死了两个朝臣,搜查凶手都快把鹤都给翻个面儿了,他却还有闲情逸致在这儿弹琴。
又过了会儿,琴还没调好,瑾苏那个亲卫倒是先过来了。
宋璟熙随即往暗处靠了些,把呼吸放到最轻,将周身气息都收敛了起来。
那黑衣少年虽年纪不大,武功底子却不弱,他不敢轻举妄动,谨防被那少年发现了去。
那少年在墨君泽身旁站定,夜间寂静,他声音虽轻,话语却仍清晰的传进了宋璟熙的耳朵里。
“王爷,姜牧已被大理寺抓走了,我们的人也都撤回来了。”
墨君泽没有抬头,他左手在一根弦上勾了下,琴弦微颤,音韵沉响,可他却似并不满意,又低头调了下。
如此反复两次后,他曲指从琴上随意划过,七弦共鸣,琴音在这月下悠悠荡远。
一声轻笑响起,墨君泽这才温声道:“一座灵堂两副棺,闵博远这黄泉路上不会寂寞了,我可是把他的宝贝儿子送去作伴了呢。”
他想了想,又道:“当初赵家死了十七口人,所以姜牧砍了闵博远十七刀,今晚难不成也是十七刀?”
舒熠点头:“是。”
墨君泽又笑了笑:“这人倒有点意思,可惜了。”
舒熠却没他那般轻松,有些担忧:“大理寺必然不会相信他一个人能干下这些事,他们刑讯手段阴狠毒辣,姜牧会不会受不了酷刑将王爷供出来?”
墨君泽又拨了另一根弦,阖眼听了下,然后才气定神闲道:“一个一心求死的人,又怎会怕那些酷刑。”
“姜牧是个聪明人,他很清楚,凭他一人的供词不可能奈我何,可若他不老实的话……”他浅浅一笑,“他唯一还在意的那个赵家血脉可就得给他陪葬了。”
听他如此说,舒熠也不再多言。
但有些事他还想不明白,低头抠了抠脑袋。
墨君泽眼角余光见他在一旁欲言又止的模样,轻言道:“想问什么便问,吞吞吐吐做甚?”
“我不明白,”舒熠道,“如今御史大夫的位置空出来了,王爷似乎并不打算换你的人上去?”
墨君泽调着琴轸,莞尔道:“三品大臣这位置可不是随便推个人上去就能坐的,之后方家和父皇都必然想让自己的人去争,我们看戏便好,何必去趟浑水。”
“那您做这些是为何?”这事怎么看都似乎于王爷没什么好处。
墨君泽终于调好了琴音,他将瑶琴摆正,右手按弦,左手轻拨了几下,一段清韵曲调溢出,似勾的塘中荷叶轻舞。
弹了一小段,他才将手轻轻按在弦上,止住琴音,不疾不徐道:“你不觉得,这些年方家与父皇这幅君圣臣贤的模样,着实让人看的有些作呕了吗?”
“反正这朝堂已经够乱了,索性便让它更乱一些好了。”
不乱,他又何来机会呢?
舒熠似懂非懂,倒也没有再问了。
然而树上的宋璟熙却有些愣怔。
关于谁杀了御史大夫这问题,他将鹤都所有人都怀疑过一遍,却唯独没有往瑾苏身上联想过。
看着下方那个悠然抚琴的人,他实在有些无法想象,曾经那个在国公府路过厨房看到杀鸡都吓得眼红的小皇子,如今还是那张倾世容颜,却能在谈笑间,那么轻飘飘的便论定他人生死了。
直到这一刻,宋璟熙才意识到,自宋家倾塌之后,不止是他的人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瑾苏又何尝不是呢?
上一世他攻破大黎,灭了墨氏皇族,掳了瑾苏,却从未了解过那之前他过着怎样的生活,到他身死后,辰王墨瑾苏这个名字更是成了一个讳莫如深的禁忌,再没人敢在他面前提起。
这一世他回鹤都前曾派人打探过朝堂局势,他知瑾苏如今为皇帝办事,又有着陈家未来女婿这个身份,很得圣宠,风光无限,他以为他总归不会过的太难。
可如今看来,瑾苏却又似乎与皇帝并不同心。
思及此,宋璟熙不免心中觉得酸涩,当初那个放在心尖上的人,干净如明月,自己曾说要护他一生不染风霜。
可最终,还是让他手上沾了血……
正黯然间,又听下方墨君泽开口。
“对了,那个东丹的王子,功夫如何你可探出来了?”
宋璟熙听闻提到自己,便又凝神。
只见他身边的少年想了想,如实回答:“只见过两次,还未能完全探清,不过他脚下微重,吐息深沉,不像是有什么内力的样子,所练的大抵就是东丹那边的外家功夫,应该不足为惧。”
宋璟熙暗道好险,这少年果然敏锐,无声无息间便在探他的深浅,亏得他早有防备,一到鹤都便掩了实力。
“可要我去杀了他?”只听那少年又问。
“……”
宋璟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