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膳时分, 敏若还是吃到了甘棠的私厨做的烩羊肉,难得做的浓油赤酱,羊肉又极鲜嫩, 颇和敏若的口味。
一问甘棠, 这家伙手里握着银钱,做纺织厂的同时又发展起了纺织厂的商队来, 上月刚从外地请了俩厨子来,西北菜式和淮扬菜换着吃, 再加上带来的擅做京城宫廷菜的厨子, 怪不得芽芽今年爱撺掇瑞初往她那里去,很快便和六姑姑混熟了。
所以这回的事,虽然外头没传出什么风声,甘棠看着近在眼前的小侄女, 心里也有了一点猜测。
她的消息之灵通远胜过安儿——或者说这一群兄弟姊妹中, 消息最不灵通的就是安儿了。
瑞初那里, 是恨不得前日粤地有些风吹草动,都能最快传到她耳中的, 遑论江南。而甘棠这些年在蒙古一开始是依托容慈等人的力量,后来发展迅速, 很快独立旗帜,归拢人手, 不要小看做生意的, 论在蒙古的消息灵通,她绝不弱于一手遮一方天的容慈。
对蒙古的各种消息知悉甚详,她们姊妹几个之间又互通有无的结果就是, 对罗刹国近来的异动, 无论甘棠还是容慈、恬雅, 心中都早已有数了。
而准噶尔部那边,静彤为卓琅谋求婚事的布置她们心里也有数。
眼下虽然不知敏若的打算,但甘棠却知道有正经事,办事是很干脆的,晚晌间便将信都传了出去。
第二日,敏若这边彻底热闹了起来。
除了容慈等姊妹之外,她们的额驸、晚辈也都来了。
来的一群人浩浩荡荡将正殿塞得满满当当,便是康熙再多心,在如此大的声势下,也不可能认为敏若私下关起门有什么要事商量——谁家商量要事还拖家带口的啊?
而也就是家家都阖家出动,才在情理之中,不会显得刻意突兀。
容慈等姊妹,年岁最长、成婚年头最长的容慈,今年周岁也四十有三,生育了二子一女,前头的子女都已成婚,甚至已有了几个孙辈。今年小儿子也成婚了,在康熙的指婚下迎娶了爱新觉罗家的一位宗女,幸而血缘关系不算很近——按恭亲王那边算,和容慈家小子至少排出五服去了。
她大儿子参了军,女儿招赘留在了容慈身边,性子很干脆爽朗,因今年瑞初在这边客居容慈府里的时间长,姨甥两个很快混熟了,容慈也由着女儿日日跟在瑞初身后,左右瑞初无非是忙着巡视纺织厂、参观农作物或者慈幼堂、学堂,跟在瑞初身边,她女儿多少也能学到些东西。
此次康熙巡幸塞外,蒙古各部王公倾巢而动,都拥簇热河额而来。
公主们的家小自然也都来了,光是容慈一家晚辈便有近十口,再有绣莹、恬雅、甘棠、楚楚、庆云、雅南她们家的,光是一个个认人磕头就是好半晌功夫,敏若荷包散出去一大盒子,糖果很分了个干净。
她这最基础传统的两样糖果是用全花泥制作的,桂花泥与冰糖被捣到完全融为一体,晾干后入口桂香极其浓郁,齿颊留香;玫瑰本身带有苦意,制作的过程中在花泥中加入了大量的糖来调和味道,又为了中和甜意,往其中兑了少许的梅汁,并不影响糖果的甜味,反而在清新这一点上锦上添花。
小不点们平时牛乳糖、羊乳糖都吃过不少,倒是桂花、玫瑰是这边少见的,捧着觉着极了,都抢着金黄明亮的桂花糖和粉红透亮的玫瑰糖吃。
容慈见小孩们有要闹起来的倾向,面色微微一沉,小的们注意到,便逐渐收声了。
敏若瞥了一眼,眼中渐有几分笑意,容慈已侧头吩咐她的女儿悯生:“带孩子们下头玩去。”
瑞初和洁芳都不是热情得起来的人,安儿便自觉地笑呵呵招待道:“不妨事,不妨事——小侄女莫麻烦了,叫芽芽带着他们玩去吧,左右这里芽芽也熟。”
说着,又笑着请兰杜:“还请姑姑告诉乌希哈姑姑,收拾两盒零嘴来给孩子们吧。”
兰杜点点头,轻声应着,那群孩子里不止有小一辈,也有与芽芽同辈的,容慈怕芽芽好性子镇不住他们,到底又侧头与额驸低低交谈两句。
言罢,额驸对她笑着点了点头,然后站起身——高大威武的蒙古汉子,黑着脸的样子还是很能唬人的,小的们立刻都噤声了,乖巧地跟着大额驸出去到偏殿里玩。
芽芽周全地行了一圈的礼才退下,恬雅瞧着心喜,忍不住拉着用力揉了两把,又从随身的荷包里拿零嘴给她吃,忍不住对安儿道:“我那边倒有个好小子——”
没等说完,敏若便叫她:“你用这招把雅南骗走了还不满足吗?芽芽我可是舍不得给你的。”
小辈们都退下的,最小的一群孩子一走,年长些的知趣,便都跟着大额驸退下了,此刻殿里除了敏若、安儿和洁芳之外,也唯有容慈、瑞初等姊妹几个。
这话敏若说着,自然也不必有所顾忌。
恬雅只管笑,瞧着是半点没有不好意思的样子。
安儿心里存着事,这会也忍不住笑了。
说了半晌的话,敏若垂头呷了口茶,面色微沉,楚楚与绣莹对视两眼,忖着他们是有要事要说,迟疑片刻,绣莹率先起身道:“我去瞧瞧孩子们吧,额驸们看着,也不知怎么样了。”
敏若眉目和缓地点点头,绣莹心里就有了数,又笑道:“我再亲自下厨,做一道炙羊肉和炙鹿肉,等会做得了,也要送给汗阿玛和我额娘那边尝尝,娘娘您最精通这些,等会可得给我提些意见啊。”
敏若含笑道:“你的手艺是好的,我就等着尝了。”
做两道炙肉,需要耗费的时间颇长,绣莹又特地提到康熙,意思便是叫他们放心交谈,若是康熙那边有什么变故,也有她拖着、提醒。
绣莹又喊楚楚帮忙,姊妹两个一同去了。
人去了,兰芳动作利落地换了炉子上的茶,又为众人重新斟茶,安儿不敢叫她侍候,忙起身接过茶壶,左右在座的不是额娘就是姐姐妹妹,他服侍一回也不算屈他。
兰芳稳稳地提着热水壶退下,小茶炉上茶香阵阵传出,敏若眉目微舒,稍微向后倚了一点,下手从容慈起各个正色端坐,由容慈先开口道:“皇父可是有意令芽芽与弘恪成婚,以增添弘恪在准噶尔部的资本?”
洁芳抓紧了手腕上的一串珠子,看着敏若轻轻点头。
在座众人心中也早有此猜测,倒是并不惊讶,仍是由容慈开口问:“那娘娘您是什么打算?”
“静彤要走怎样一步棋,咱们心里都清楚。芽芽不能嫁给弘恪——我与静彤会想办法搅黄了这一桩婚事。”敏若道。
容慈立刻道:“若有我们能帮得上的地方,娘娘您尽管吩咐。”
“先将各部在罗刹国的联络下心动了的人整出名单来吧。”敏若道:“过段日子行宫这边大概也安静不了,有些风声,在静彤抵达之后,就要开始往外放。”
她指尖在炕桌上轻轻一敲,容慈几人对视一眼,就知道都是什么风声了。
容慈自少年时便心情沉静,学着敏若做温柔平和模样,又因知道修不来敏若那嬉笑怒骂由面不由心的本领,便干脆做静默模样。
几十年下来,她的静默逐渐也成为一种习惯,不需要再学会如何控制自己的喜怒笑骂,很多时间里,只要以静默示人便好。
她需要听从她的话的人,自然会听从;她需要畏惧她的人,自然会畏惧;而爱她的人,自然会爱她。
这会她本来点头便是,但忖度再三,还是轻声道:“弘恪之事后,若有不便之处,我可以在科尔沁部为芽芽寻找合适的夫婿人选。旁的不敢保证,但一定足够温和、省事。”
成婚这件事总是无可避免的,即便这回设法搅黄了与弘恪的婚事,还会有下一门。
由容慈在科尔沁部选出合适的人,然后请康熙赐婚,似乎是目前最好的解决方法。
温和,省事。
这两个条件加到一起,几乎就是所有爱新觉罗家的宗女梦寐以求的蒙古配偶了。
不求能嫁给什么巴图鲁、盖世英雄,只要性情温厚能够与妻子和睦相处,只要足够省事,不要在外面招三惹四。
而容慈口中的省事,明显还有另一重深意。
她的意思是,如果芽芽嫁到科尔沁来,她会尽自己最大的能力保护芽芽,让芽芽可以有做事的底气与机会。
敏若笑了一下,道:“我有法子,你放心。”
容慈就真放下心不再问了,恬雅琢磨着,道:“各部动心的人是有,和罗刹国暗地里眉来眼去的也有,可皇父巡幸至此,他们还真没有那个就在皇父眼皮子底下和罗刹国勾结行事的胆子。”
雅南从敏若的言语中猜到她大约是要借此破局,又因为对此情况的了解,而微微皱起了眉,略有些担忧。
敏若笑吟吟的,语气也分外轻柔,然而笑意却不到眼底,显得神情有些冷,“动心就足够了,他们没有胆子,咱们送他们。”
几人立刻心中了然,恬雅显然来了兴致——她这些年在喀尔喀蒙古一步步坐稳位置,凭的可不是温静柔和。
她是凭着一腔斗志生生提砖头敲破了喀尔喀蒙古的围墙,先为自己赚来了一席之地,然后又凭着斗志坐稳位置并一步步往前走的。
若说容慈讲究的是算天地人运步步为营,喜怒不形于色,恬雅走的就是与天斗、与地斗的路线,并显然乐在其中。
这会听敏若这样说,她心里馊主意已经一个接一个地冒出来,她思索一会,问道:“大宴设局?”
“虽然冬日,皇上大约也会设一场冬猎。”
今年情况特殊,一则为了准噶尔部、二则为了威慑蒙古各部并震慑罗刹国,康熙将巡幸塞外的行程规划得很长,只怕过年时也回不了宫了。
这段日子康熙会陆续召见蒙古王公,并择了吉日设宴,届时内外藩蒙古王公并静彤所携臣属皆会列席,席前有精锐侍卫火器演练,而后会有一上午的自由围猎。
其实天寒地冻,有什么可猎的,不过走个过场罢了。
此次巡幸塞外,康熙带最擅长骑射的几位皇子,以及骑射优秀的宗亲子弟,所有随行并且会参加围猎的御前侍卫也全部经过严密选拔,就是为了在围猎中狠狠震慑蒙古一把。
恬雅蹙眉思索半晌,继续道:“倒是我想错了……哪怕他们没有胆子,如此良机,他们也不会错过的。只要皇父有意将芽芽许婚给弘恪的消息一经传出,有心之人必然轰动。而最好的机会,就是那场围猎了。他们的目标会是芽芽、卓琅、弘恪……甚至三姐。”
容慈微微眯眼,目光泛冷,“我会安排加强护卫人手的事。”
庆云听得云里雾里,这会终于明白过来,惊呼道:“你们是说——会有人在围场刺杀?”
“若能一举取了四姐和几个孩子的性命,准噶尔部大权必然旁落,最容易接手的人,岂不就是小策凌敦多布留下那个儿子——叫什么来着?”
当年小策凌敦多布与静彤一同来朝,也带了膝下似乎着重培养的长子,庆云曾见过一面,记得骑射不错——却不如卓琅,一头未长成的小狼,她的印象并不算十分深刻。
这两年他在准噶尔部内是打得火热,大清朝内就此多有警惕,但她凭着对静彤和几个姐姐的了解,却猜出事情与众人所见只怕不大一样,因而对那小策凌敦多布留下的儿子更不怎么关注了。
这会话到嘴边,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他的名字。
雅南平静接道:“必勒格。”
“没错,就是这个名!”庆云道:“他不是早和罗刹国眉来眼去的了?这些年两边来往颇深,想来罗刹国是乐得扶他上位的。”
在准噶尔部扶起一个受罗刹国控制的傀儡,前对西藏下对大清,若是成了,这一局罗刹国稳赚不赔。
这些年边境看似安稳,但其实罗刹国觊觎之心从来未曾停歇。当年谈判,罗刹国未能如愿咬下一块肥肉来,这几年大清内政动乱颇多,太子两度费立,康熙年迈体衰的消息也瞒不住,肉香传了出去,野狼就来了。
康熙对那位早年就打过交道的老邻居心中一直存有忌惮,但或许是太平年头过多了,朝中也有相当一部分人认为战争不会再发生,认为当年签订的条约可以保东北一带与罗刹国接壤之地永世安稳。
水师那边常年有海盗侵袭,他们不敢多说什么,对这一带,却大有言辞可谈,哪怕是早年准噶尔部的动乱,也没能打醒他们。
大清这口锅已经烧得够热了,水太滚、太沸,此刻浇一盆冷水下去,也应会警醒到一部分人。
譬如让将来要继位的那位爷知道,罗刹国绝非可轻视之敌,日后若是谈判之事再起,这位爷别再搞什么临阵换将的事——虽然这辈子隆科多的骨头渣子可能都早化成灰了。
今日敏若衬衣的袖口绣着几朵洁白的茶花,她用手轻轻摩挲那两朵花,闭目低声道:“这边地安稳太久了,京中的大老爷们也闭眼太久了。”
是因为纷争只起在准噶尔部,所有有些人便认为无需重视吗?
无论敏若平时如何抨击康熙,都不得不承认,论眼界长远,他已远胜过如今 朝中许多人。
但康熙晚年吏治混乱,这也是没得洗的事。
只能说,作为一个皇帝,无论从眼界还是心术手腕上,他都胜过许多先辈与后辈。
但也仅是一位皇帝了。
容慈思忖着半晌,道:“这事要留心起来,不难。大批的人想要悄无声息地混入围场中绝无可能,但想要成功行刺无论芽芽还是静彤他们之间的任何一个人,仅仅三五个人都是绝对不够的。
我会留心接下来所有进入围场的人员,如果想要大规模行刺,他们大概会选择分批次跟不同的人混进来,这样留下的痕迹就大。如果他们的动作不足,我会安排一出行刺芽芽的戏码,娘娘放心。”
“如果人手不足,他们会主要针对芽芽的。”毕竟如今看来,最便捷轻松便能够造成一定效果达成目的的,就是行刺芽芽。
芽芽一死,联亲之事自然作废,然后再在京师中煽风点火助长风雨,康熙想要安排给弘恪的婚事,他们就能一桩桩地搅废。
直到弘恪再也得不到强有力的妻族的助力,在他们眼里,大约也是断了静彤一臂吧。
无论准备得如何充足,这都是一场足够冒险的行动。
安儿思来想去,总觉着不安,但若是大举增加芽芽身边的侍卫,一来容易打草惊蛇,二来也容易引起康熙的怀疑。
他能做的只是尽可能地将芽芽当日随行的所有侍卫都换成好手,瑞初知道他的不安,道:“那日我会与芽芽同行。哥放心。”
以瑞初的身手,武器足够锋利,撂倒五六个壮年大汉或者一头老虎都不在话下,再加上她随身的好手侍卫,芽芽的安全确实有保障。
安儿皱眉道:“你的手臂能行吗?不要犯险。”
没等瑞初说什么,敏若已道:“不要再争执这个了,我有法子。”
兄妹两个终于噤声,见敏若一时没有开口的意思,知道是敏若觉得时机未到,纵然心急却也没有开口追问。
洁芳听到敏若这句话,便如得了定心针一般,长长地松了口气。
容慈她们坐了一上午,到晚膳时分,方才将人都唤过来,最后敏若吩咐在兰杜叫人在偏殿摆了好几张紫檀大圆桌,众人分别列席,乌希哈带人预备了一些肴馔,行宫膳房也送来不少菜色。
兰杜多年掌管永寿宫事务,操持起这种席面来也得心应手。
下晌人尽散去,敏若嫌方才人多,人声轰杂,便想在廊下静静坐一会。
兰杜放心不下,将廊下风口处挂上厚重的棉帘子,又叫人生了火盆、抬了暖椅来,用狐裘和绒毡将敏若严严围住,方才放下心。
宫人也都被打发下去了,庭院内一时寂寂,只有一点炭火燃烧发出的细碎声响而已。
安儿在挡风处站着,又小心地没挡住敏若眼前的风景,洁芳和瑞初倒是围着敏若一左一右落了座。
芽芽带着弘杳睡午觉去了,此刻身处在如此静谧的氛围当中,洁芳方感到那颗不安了两日的心彻底安稳住。
她轻声道:“可是需要芽芽假装遇刺负伤?”
负伤的可以是故意假装,但伤必须是实打实的。
这一点在场的几人都心知肚明——要将芽芽从局中彻底拉出来,是一场硬仗。哪怕敏若还没说过,但从敏若问到芽芽愿不愿意暂时遁身世外的那一刻起,他们就知道,敏若是打算用一些玄之又玄的方法,至少堵住世人的嘴。
什么法子玄?
命悬一线,垂危之际,出家可保性命,父母会不会认?
瑞初忽然道:“真让刺客如意不够稳妥,我安排人混进去,伺机行事。”
敏若道:“我已安排了,你就不要动了。这里头的事,你们都放心吧。我心中已经有数了。今时不同往年,我绝不会叫芽芽,也成为这盘上的一颗棋子的。”
敏若忽然握住了瑞初的手,瑞初知道额娘心中的芥蒂在哪里——这二十几年,皇父疼她、很疼她,可以说如今在所有儿女里最偏爱的就是她。
但这份偏爱,是有条件的。
条件就是,她从一出生开始,便先成为了棋子。而后明面上走的每一步,也必须都是对皇父有利的路。
瑞初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天家父子女,皇父待她能有七分真心,便足够了——哪怕这几分真心原本来得也不纯。在如此的基础上,她对皇父抱有十分真切的孝顺敬爱,同时又用行为做十分的“爱新觉罗家孝女”,似乎也没什么问题。
她的行为不符合孝道,但对皇父的孝敬关心却绝对是真,而皇父对她也并非是全然单纯的疼爱——那他们父女彼此之间,就抹平了啊!
瑞初逻辑清晰思路明确,但又理解敏若的想法。
额娘以一个母亲的身份,给她十分的、毫无保留的爱,而在额娘的逻辑里,做父亲的人,也应同时向孩子给出毫无保留的十分爱。
可惜,那一份爱太珍贵,帝王家的孩子大约是担不起的。
次日,静彤携卓琅、卓琅夫婿抵达热河行宫。
同时,敏若要的东西,也终于配齐了最后一味药,然后千里迢迢快马运来热河。
容慈严密监视着整座围场,关注着所有细微的动静,包括围场里被人刻意放进的每一头饿狼、猛虎。
围猎开始于腊月初三日,其日晨先是御前侍卫的火器演练,新式炮威力极大,五门齐发声势震天,土石飞扬近处甚至能感到震动,连珠火铳的弹丸能够直接穿透一棵小树,康熙负手立于围场万人之巅,睥睨满堂蒙古王公,心中骄傲而面容不显。
敏若低调地坐在另一端嫔妃女眷观赏席的首席,科尔沁两座大王府的王妃相继近前来敬酒,她平静地与她们致意,并用唇轻轻沾一点酒液,目光遥遥落在远方高台上的康熙身上,平和清冷,分明融在今日的景中,又似是今日这一局的盘外之人。
是从盘外悄然伸进来的一只手,在无人注意之处,搅弄风云、改变局势。
今日这一局,她只要赢。
她与安儿、瑞初无论都否自主,最终到底都入局做了棋子,到芽芽这已是第三代,芽芽应该抽身了。
而后不多时,康熙宣布围猎开始。
敏若看向身后的芽芽和策马而来的瑞初、静彤,笑着为芽芽轻轻理了理鬓角的碎发,道:“去吧,冬日骑马危险,跟着姑姑和表姊,不许乱跑。注意安全,回来玛嬷叫人给你做酒酿玫瑰丸子吃。”
今日将面对重重危机,哪怕敏若与瑞初、静彤布置再严密,也不能保证她的完全安全。
但芽芽娇俏娴雅一如往日,笑吟吟地点头,然后仪态得体地冲敏若、众人福声:“玛嬷,孙女去了。弘晈去了。”
荣妃笑眯眯地福身,感慨道:“一转眼,小芽芽也是大姑娘了。”
这句话并非空穴来风,近日行宫中关于皇上要为敦亲王家的大格格和端静公主的弘恪阿哥赐婚的消息传得越来越广,康熙与敏若都未曾制止,俨然是默认之意。
弘恪自幼长在紫禁城,是众嫔妃看着长大的,与芽芽又是表兄妹,在许多人看来,这都是一门极为合适的婚事了。
只有荣妃想到女儿常年不在身边的心酸,感慨芽芽最终也没能逃过远嫁的命数,私下低声与敏若感慨:“大抵这就是爱新觉罗家女孩儿的命吧。”
目送着孙女策马而去,辫脚坠着的金铃铛的响声似乎还萦绕在耳边清晰可闻,敏若将手中酒杯缓缓放下,拢了拢身上的狐裘,淡淡扬眉。
她怎么就不信,那所谓的——命呢?
“塞外的风真大啊。”她似乎只是随口感慨一句,坐得离她最近的荣妃跟着叹道:“是啊,也不知绣莹刚来到塞外时,是如何适应了这样大的风的。”
敏若没接这话,只是抬头看着清透湛蓝的天边,看着那几朵自由飘着的云,默默想:吹得再大些吧,叫我的芽芽,也随着这阵风,飘出好远去,摘到自由与脱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