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头怪鸟!我还没用力你就倒下了!”
太虚兄不过只比我高半个头,撑死一米六而已。
此刻,他正以一己之力,在高空中真是蚂蚁搬大象,两只手扣着那已被一拳打得雕毛纷飞、晕厥当场的庞然巨禽,慢慢地挥舞起来,原地抡起了圈!
“你是一只小小小小鸟,怎敢在我面前来展翅炫耀?我缠缠绵绵,温温柔柔,一套无敌风火轮,转到你怀疑人生好不好……”
太虚兄抡着那座山雕,骤然加速,不出几个呼吸,已是转得狂风大作,屏障顿现,完全看不清了踪迹。唯有一道五音不全、曲调全跑的歌声从黑色风暴中传出,令我和梁兄紧捂双耳,惊为天人!
孤峰大神从坑里爬了出来,显然是错过了刚才那惊世骇俗的一幕。他立刻飞到我们身边,并未真的受什么伤,但下一刻,也是被太虚兄残暴的行径吓得木若呆鸡。
“这……你哥这都是人能干出的事吗?”
“你这话说得他不是人似的。你问我,我问谁去……”
峡谷之中,漫天都是鹅毛大雪落下的雕羽,巨大而轻柔,捡起一片就足以给我当羽绒被盖了。可怜的座山雕,怎么能想到张某人是个开挂的存在,和他相撞竟然跟撞在了一堵城墙上般,庞大的身躯刹那间就挤在了一团,真是叫人看着都疼。
想必是它凄厉的哀鸣太过刺耳,太虚兄身披粉红浴袍迎风飘荡,竟毫无人性一拳挥出,看似微不足道,其力却贯通而过,打得这个玉临宗宗主的灵兽座驾当场巨震,如遭雷击,两眼一翻彻底昏死,一身灰黑闪亮的禽羽也炸毛开花,瞬间凋零殆尽。
俨然是沦落为了一只无毛待烤,只待上桌的凄惨雕~
梁兄率先从震惊中清醒过来,他却是忙问我道:“小乐,你刚刚看到罗老头没有?”在刚才的压倒性碰撞中,我倒的确是有捕捉到一点残影笔直飞出战场,坠向地面。
“好像是掉进那片树林里了!”
我指着旷野左侧那片郁郁葱葱的林子,突来誓死生擒老贼的兴奋,又赶忙转呼喊道,“孤峰大神,我看那老头不是嗝屁就是昏死了,你快过去看看千万别让他跑了!”
“哈?你这小屁孩还想指使我,要去自己去!”
“哈!你怕是忘了刚才是怎么对待我哥的。等他完事了找你麻烦,可别指望我这个做妹妹的会帮你一个外人说好话!”
“你个小妮子……竟然要挟我!”
孤峰大神一冷,嘴上虽气,身体却毫不犹豫,愤恨着扭头就飘向了树林:“还说什么后果有你自负,真是欺我单纯无知!反正你别说话不算话,我这就去把那玉临小儿逮来暴打一顿!”
见他转瞬就已飞远,我稍一俏皮,连喊道:
“大神!我们都是文明人要尊老爱幼,可不能虐待俘虏!不过假如大家都没看到的话,那就当我没说咯~~”
这澎湃风暴压根还没停的意思,叫地上的我们睁眼说话都是件困难事。太虚兄在天上转得已经够久了,这都一分钟过去了,真不知道他这行为到底是个什么鬼,难道真是二锅头复发,给转上头了?
“小乐,你哥看样子,像是在发泄什么心中的怒火啊……”
正当我疑惑不解有些郁气,梁兄凑过来,倒是若有所思地点醒了我。“发泄?还真是,不会是因为孤峰大神把他捆绑了的缘故吧?”
梁兄闷了会儿,揸把嘴,摸了摸下巴冒出的胡渣:
“谁知道呢,听我爹说,越是高深莫测的人,某些方面越是叫人难以理解……反正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吧,你怎么看?”
我眨了眨眼睛,露出懵懂的小眼神,渍渍称奇道:“虽然不知道你说的什么,但还是感觉好厉害的样子。我还能怎么看,当然是好看咯。只希望他别把那巨雕扔我们这儿来了。”
没想说曹操,曹操就到,天地间狂风骤停,风暴骤散。太虚兄终是转圈完毕,一松手就把那头庞然大物甩脱出去,跟个大铅球似的伴随着轰如闷雷的破空声,很快就消失在了东方地平线上…
…
“呦,小乐,几日不见,别来无恙!”
太虚兄刚一落地,登时就震起导弹爆炸般的滔天土幕。
梁兄和我目瞪口呆,仰望着二十来米外那七八层楼高的土雨,劈头盖脸直落下来,简直绝望到了躲都没躲的地步。
张太虚自无数泥块中垂头丧气走出来,连浴袍都成了泥色,唯独镜框后露出两个白眼珠。
待他眼睛都弯成了月牙,笑容满面地走到我们面前,我盯着他,抬袖擦去自己满脸的臭泥,他盯着我,又看看同样成了泥人的梁兄。三个人都默然无语,自顾自地扫起自身的泥来。
“太虚兄……这样有意思吗?”我真想掐死他。
“感觉很帅,很热血吗?多大的人了,还玩闪亮登场?”我真是无语到底了,气得完全理智。梁兄呢,一声不吭,瞧了瞧我,又低头看了看张太虚。绝对是看在他算是我哥的份上,没错……
“嘿,只是想学一次大地破坏者,稍微用力过猛,你懂的~”
我当场就跳起来给了他脑袋一爆栗,“懂你妹啊,你这叫稍微嘛!”刚打下去,一声闷响,断了。收回来,揣裤兜……呜呜呜,我的小手……不行,憋住,决不能被发现!
“啊啊啊~好女不跟我斗啊~”
看着这家伙抱头痛哭,我心甚慰了些,谁知刚想绕过他,他竟然偷偷摸摸抬起脸来,露出幽怨的眼神一阵嘀咕:“再说了,我妹不就是你嘛~”
“哈?!”你当我聋子啊!换只手又是一阵猛敲!
“哎哎哎,适可而止,适可而止!”好家伙,等我快敲累虚脱了,梁兄这才慢悠悠地过来劝架,伸手将我俩拉开。“这位……额,前辈,我是梁林则鸣,是小乐的朋友,请多关照!”
毕竟凶威在前,梁兄拘谨得很,伸出左手跟太虚兄自我介绍。
“哎,无须多礼,叫我张哥就行了,哪里配得上前辈二字,这段时间多谢你照顾我这个好妹妹了,肯定没少让你掉头发吧,哈哈。”
太虚兄走前两步来,和梁兄面对面握手,如此说笑着,却是仰视梁兄,足足矮了一个头。这画风倒不由让一旁的我有些忍不住偷笑。但梁兄自然也察觉到了一米七八的优势,赶紧弯腰驼背降低着自己的档次。
“哎,哪里哪里,张哥言重了,小乐乖巧听话,我疼爱……哦不,我关心她都还来不及呢,怎么会掉什么头发,倒是多谢张哥你的及时出现,我们这才得以化险为夷,还站在这里啊。”
“先别拍马屁了,其实还没完呢。如果不出变故,马上就有客人要到了,解决了这个,才算是真正的终结了。终结者,看过没有,嘿嘿,跟你说很好看的……”
本来,看他们客套地招呼都起了瞌睡,当张太虚漫不经心地说着还有人要来,我这神经一下就条件反射地蹦成了弦。“靠,你说还有谁要来?!”
见我吹鼻子瞪眼,张太虚忍不住笑意道:“那个道貌岸然的大叔,吴愁富啊,你不会真以为他和枯孤荣回宗门了吧,庞家双煞不知所踪,暴露了真身的太古地炎狼,这可是个足以令玉临宗遭受灭顶之灾的威胁。那些中州道统,绝不是这块穷乡僻壤的小派可以对敌的。”
我和梁兄面面相觑,脸色都有些难看。至于个中缘由,想必没经历过被欺压的人都断难理解的,尽管张太虚这个自身无敌的家伙就在我们身边。“太虚兄,你是说他俩没找到庞家双煞,还要回来?”
“小乐不用怕,回来得正好,让张哥好好教训教训他们!不过,张哥你怎么会知道这么多事情的?”
“哈哈,一不小心说露馅儿了,尴尬,尴尬。梁兄你忘了,我是个高人,掐指一算,就没什么是不知道的。你倒是提醒了我,教训他们是不可能了,只能找一起喝酒的救兵。以我现在的境界,还拿问道期没办法,只能越一个大阶欺负下开元期的小修士。”
他拿出只炮仗来,红色巨大号的那种,“你们没见过吧?”见我们纳闷地摇头,他掏出只点火的铁盒子来,点燃那引线,高举在头顶:“一支穿云箭,v8大佬来相见!”
“咻——砰!!”
一副巨大的棺材璀璨夺目地出现在夜空之上,其光芒四射,穿透了整片天际,简直就像一口太阳之棺。还不等我们回过神来,他竟已经将铁哥和老头一手举一个,带到了我们面前:
“等会儿有大场面出现,以防万一还是转移下他俩。”
“你……”
我还没说完能不能温柔些对待这两位前辈,张太虚一溜烟原地消失,化做一道粉色残影直奔我们身后的密林。与此同时,在左侧树林里,孤峰大神拖着一具“死尸”屁颠屁颠地狂跑而来,隔着老远就对我们激动叫道:
“哈哈哈,老匹夫这下怕是连他妈妈都认不出来了!”
孤峰大神一把将体无完肤的罗老贼甩到我们面前,立刻就像只对老鼠失去了兴趣的猫,飞回了小白身边。“大神你也赶紧将小白姑娘带到林子里去吧,我哥说那个宗主马上就要回来了!”
“啥?他娘的怎么还要回来?!”
不过气归气,孤峰大神立刻变得丈高,将小白姑娘温柔地裹在幡布里,也毫不迟疑地向密林中转移。没想他刚进去太虚兄就一个人悠闲地出来,两人擦肩而过,太虚兄还不忘给脚底抹油加速闪人的孤峰大神打招呼道:
“嗨,别见面就急着跑啊,我又吃不了你!”
“那个仇富的家伙真的马上快来了?”待张太虚过来,我叉着腰,扫视天空,不由问他。“你的援军还有多久到达战场?能打败那个什么阴阳怪气的宗主吗?”
“当然快了,大概还有五十秒吧。吴愁富拿了我给你的戒指,没法化去血印,自然要回来看看有什么办法。本来你们一定都死翘翘了,等他见到你们还生龙活虎的,脸色肯定比臭番薯还要难看。”他笑了笑,抹了抹鼻,继续道:“至于我援军,他到了还得等我电话通知,解决问道期自是不费吹灰之力。”
电话通知?好像只有飞书通知吧!但我可没空去过问多余的!
太虚兄如此轻描淡写地说着,真是如针强心剂打在我和梁兄的胸口。回想一路来短暂却急促的风风雨雨,顿感拨开黑雾见得彩虹!罗老贼现在已近乎伏诛,还要为铁哥和好色老头报仇!
“很好,我倒是迫不及待得打紧了!那个吴愁富,就是枯骨老道背后的主谋吧?做了这么多伤天害理的事,他们早就死有余辜了,你能帮那么多被害的童男童女、帮梁兄的父亲他们报仇雪恨吗?”
无论是多年来被献祭的那些尚还年幼的亡魂,还是死在这次讨伐之战的那么多刚烈的勇士,若非枯骨老道和吴愁富,他们亦有着属于自己的没走完的人生。无论是否精彩,至少会是完整的。没什么比含笑活下去更重要。
梁兄在旁盯着我,目光充满了讶异,而后却是无言的感激。他面无异色,但仅剩的左手不禁握了又握,心里的起伏波动之大,不言而喻。
本以为这件理所当然的事,张太虚一定会颔首答应。他听在耳里,不动声色,却是蓦然侧头看过我们,用一种深邃而严肃的神情,像审视着我们般,没有任何波澜地道:
“小乐,这个还不行,他们还不能死。”
见到他突然现出这张形同陌路的脸,我的心咯噔一滞。
他说完就回过头去,面对并望了眼那方的夜空,整理着浴袍,原地盘腿坐在了稀泥地上。我看完他这样事不关己风轻云淡的举动,当场就懵了,不由和梁兄相视,他同样震颤,已是失望低头。
“什么叫还不行,什么叫还不能死??”
激动之中,我走上前抓住他的肩膀质问,“那你过来到底是干嘛的?就只是救我的命吗?啊?你告诉我啊!”
一股无形之力自他的肩膀发出,将我猝不及防的弹开,一屁股跌躺在了泥里。梁兄一声惊叫着过来扶我起身,连问我怎么样了,我欲挣脱他的手,继续找张太虚理论,他却死死摁住了我,口是心非地反而让我冷静道:
“小乐你这是想干什么!你哥又不是说他们不该死,只是现在不能死而已!这里面应该有我们无法理解的事,我想张哥他以后一定会帮你做到的!”
“不,其实,我的意思是,不管现在以后,吴愁富和枯孤荣,我都没有理由杀他们。至于我在这里的唯一理由,是由你的召唤出现,救你耿乐的性命。按理说,无论是梁兄安铁耿二流,还是百里松伯太叔盼儿,生死都跟我无关。”
“啊~啊~啊!张太虚你他娘的不是人!”
他真把我气哭了,我都没想到自己能被气哭,因为就几年前没死成的那晚痛快地哭过,便发誓自己再也不会傻不溜秋地那般懦弱。当然了,除非实在忍不住,但也绝不包括眼前这个情况。
我知道,正是因为心底里对他那种绝对的信赖,以至于此情此景,满眼泪水地凝望着他漠然无情的背影,希望越大,绝望越深。心痛得鼻塞流涕,双腿颤栗,全靠在梁兄的手臂上勉强支撑。
但我也知道,兴许我这里五味杂陈,被他所带来的残酷话语堵得难以呼吸,但在太虚兄眼里,甚至是梁兄眼中,我耿乐此刻可能就是反应太夸张,任性,放脾气,因为别人没能帮我完成自己没法完成的心愿。
对啊,我做不到的事,张太虚何必要为我做到?个人的道德标准为何非要强加在他身上?不正如他所说,这里他只认识我,有什么理由救我的朋友们。又有什么理由要除掉枯骨老道和吴愁富?
梁兄看出了我的虚弱,扶着我坐下,他望着停了泪水,抽噎的我,又看看那边置之不理的张太虚,不再因大仇未得报而悲愤填膺,反倒是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抱歉……梁兄。”
真的太对不起他了。羞愧,内疚,甚至不敢触碰他的目光。他已经失去了太多,付出了太多。本来希望就在眼前,谁想由我带来的光明,竟会通牒我们如此一个晴天霹雳的黑暗决断?
“没事小乐,我们还活着,大家都还活着,真的已经够了。”
梁兄渐渐松开了紧皱的眉宇,目光空洞,似是在回忆一路来的点点滴滴,但顷刻间,他真的坦然面对了,对我展开一个露齿的微笑:
“赶紧起来吧,他们不是要来了吗,既然你哥在这里专门等着他们,想必还是会有大事发生的。况且你哥还叫了援军,虽不是杀死他们,但也差不到哪里去的,咱俩在这儿待着恐怕只会碍事,起来,我们也退到树林里去吧。”
“耿乐,梁兄所言甚是。你们退远些吧。”
张太虚侧脸,对我们沉声嘱咐,那神色依旧肃穆,古井无波,仿佛刚才什么都未曾发生过。我被他刺激得再次心惊肉跳。当梁兄扶着我转身离开,孤峰大神就在密林外,隔岸观火般,漂浮在空中注视着这边的一切。
“你这小子,居然敢骂你哥……真是做妹的不知哥恐怖啊。”
刚一会合,孤峰大神就出言调侃。梁兄听之一笑,我却没那个心情,仇视了他眼,自顾自盘坐到地上。“别惹我,信不信把你剪个稀巴烂。”
“好好好,看在你天不怕地不怕的份上,我百里松伯投降!”
听他不由提及自己的名字,忽想起刚才张太虚所说什么太叔盼儿,莫非是,小白姑娘的真名?“孤峰大神,太叔盼儿是谁?”他闻言,微怔之下,倒是爽快答道:
“不错!如你所猜,正是我们圣女的名讳,但即便是我自己,也不希望直言不讳地说出来。所以大家最好还是叫她小白吧。”
“唔,他们真的来了,你们看那边!”
应着梁兄的提醒,只见那已泛起白线的天际,正有两点黑影疾速飞来,乍一看可能还以为是两只夜迁的鸟儿,但眨眼之间,两道黑影的轮廓就显而易见了出来。
当我的视线跃过来人,注视着地平线尽头那即将破晓的光芒,反而倒是忽然一惊,这个地方,断尘谷之内的时间秩序,似乎不真实得有些错乱。
从参加道场大会至今,过去最多不过两三个时辰,按理说此刻顶多即将入夜,应是晚霞黄昏,但自从沼泽下的地洞出来,天色就忽然成了入夜,而到现在不过一两个时辰,竟然又快升起了第二天的太阳!
其他人似都没注意到这个很是异常的情况,我独自在心里琢磨了顷刻,也无暇再顾及。因为半分钟后,那两道飞来的人影已是悬停旷野上空。此刻再见吴愁富和枯孤荣,却已是截然不同的心态。
张太虚纹丝未动,依旧盘坐如山,但越是这种死静,给人的感受却越是相反地诡异可怕,如同凝视深渊。假如没见过他之前那般舍我其谁的癫狂力量,我可能只当做他此刻是在故弄玄虚。
这就是一种强者无敌的姿态吧。虽然他的外在真的弱不禁风。
被孤峰大神揍得不成人样的罗天征横陈泥土,自是被高空上的二人清清楚楚收进了眼底。吴愁富扫过树林边的我们,注意力又放在张太虚身上,饶是一宗之主,他的如临大敌都大到显露表外,与先前悠哉游哉的道貌大叔判若两人。
一时之间,天地间仿若酝酿着一股毁天灭地的风暴。峡谷内骤然呜呼哀嚎,狂风呼啸,落叶刮得漫天,毛毛细雨飘若抖糠。我深吸口气,这种强者之间无形的对峙,原来真的如酒馆里说书的八字先生所讲,能压得人心脏砰砰直跳,不敢喘息。
梁兄侧目来,我俩视线相交。彼此的期待不禁攀升到了极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