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住她,悬赏!”
“凡见公主上报官差,赏金千两!”
她从上京市井中跑出来,蓬头垢面,身上沾满了泥土和尘灰。母族战败,亡国公主只能裹挟着泪狼狈逃走离开,她用尽力气跑着,身后一群追赶的官兵,她时不时回头,汗一滴一滴从年轻的脸颊上落下,打在干涸,有些苍白的嘴唇上。
巷子口一个衣着单薄的姑娘,看准时机,一把将公主拉到小巷子里,纤细的手指用力捂住公主的嘴,示意她不要发出声音。
眼看着官兵沿着市井大街走远,曲阑才慢慢松懈下来。
“没了,曲阑...”公主流着泪,双手用力拉住曲阑。
“我们的母族没了...”
曲阑看着破碎的上京城,眼睛里闪过了过去的种种。
她一直记得达瓦的过往,那也是他旦夕祸福的开端。
逻娑,一个缺氧却不缺信仰的地方,稀薄而纯净的空气,少年在草原上席地而坐,顺着草原生长的方向,远方的天空中有几个黑点,是鹰,被视为神的儿子,湛蓝的苍穹下可以看到神域雪山,散发着神圣的光芒。贵妃遗失的儿子被顿珠王妃抚养,如今侍奉在赞普身边,是赞普长子的伴读。
草原上的少年头发墨黑,玄色长袍,清澈的眼睛,似乎有与生俱来的洒脱气质。
“达瓦!我找你好久了,你怎么在这里啊。”不远处一个深紫色藏服的男孩驾着马朝他奔来,距离一丈时停了下来。
“德吉王子,您这是去哪里了?”
德吉从马上一跃而下,稳稳的站在了达瓦面前。
“过几天上京城贵妃生辰宴,赞普阿爸让我做吐蕃使者去给那个妖妇贺寿,那妖妇几次三番想要攻打吐蕃,赞普阿爸居然让我去给她贺寿。”洛阳百姓都知道当朝贵妃心肠歹毒,稍有得罪便会被株连九族,近些年帝都与吐蕃更是水火不容,此次贵妃生辰,吐蕃赞普为了缓和关系,让他的小儿子德吉做为使者为贵妃献礼。
赞普是逻娑的首领,也是德吉世子的父亲。
“德吉王子是赞普最得意的小儿子,赞普定是想锻炼德吉王子,她定是不敢拿王子怎么样。”
“达瓦,我险些忘了这茬了”德吉恍然大悟的样子,“明天是逻娑一年一度的骑射赛,拔得头筹者,必须作为礼佛人去大昭寺上香,我若能拔得头筹,就不用出使洛阳了”
“德吉王子,你确定吗?骑射又不是你的强项。”明日来参加骑射的,都是逻娑最厉害的弓箭手,逻娑的勇士像星星一样多,而德吉却像是个读书的秀才。
“我当然不行,这不是有达瓦在嘛,你的骑射身法在逻娑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了吧。”
达瓦看着这个比他小三岁的逻娑王子,腮上有高原孩子特有的高原红,单眼皮,鼻梁有些低,走到哪里都能认出来,他是逻娑的孩子。
“你还真是机灵,但是我只能在后面守着你,我可真是不敢和赞普作对。”
这些年赞普和顿珠王妃视达瓦为己出,达瓦一直陪伴在德吉左右,赞普告诉达瓦,自己的父母在二十年前一场战争中去世了,只留下年幼的达瓦,达瓦对赞普深信不疑,二十年来一直精心照顾赞普和王妃,与德吉情同手足。
转山会的骑射大赛,是逻娑一年一度的盛大节日。骑射是每个逻娑男子的必须掌握的,后来沿袭固定成了射箭节,夺魁的勇士,将成为颇有权力的祭司,奉命去大昭寺祭神。
在逻娑转山会,不论男女老少,头上都缠帕子,年轻一些的缠白帕,中年人缠青帕,六十以上的老者,头上缠的是黑帕。草原上的勇士很多,着羊毛褂子,强悍的样子让人畏惧。
“哪位勇士若能射中神域雪山上的香火,就可以担任今年大祭司的职位。”
逻娑赞普发号施令,草原上立刻传来哒哒的马蹄声,德吉紧紧抓住缰绳,马儿长鬓飞扬,壮美的英姿令人惊叹。草原上空盘旋着一只孤傲的雄鹰,达瓦紧随其后。距离雪域神山还有一段距离,前面的人开始你推我搡,毫不相让。
“达瓦,快看,上面有鹰!”德吉抽出一只手指着天空。
“达瓦,它好自由啊!”
“我不羡慕它。”
“为什么”
“因为我也很自由。”
这是达瓦发自内心的话,如今的他和这雄鹰一样,可以无忧无虑的在草原上驰骋。
雄鹰看到地上白白的肥羊,它却无动于衷,因为在羊群不远处有一个神箭手,扎西达瓦,他从五岁开始练习射箭,如今他的箭术已经练的百发百中了。
达瓦追上德吉,用手掌拍了拍德吉的马,它突然向前方拼命奔跑,德吉慌了一下,用力握住缰绳,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心惊胆战的喊着达瓦的名字。达瓦笑着扬鞭而去。
“我在的!”
达瓦上前拦住了前面几个贵族的汗血宝马,马儿被挡住了去路,速度一下子慢了下来,前面的壮汉满脸写着不服气,德吉的马已经跑去很远了,达瓦掉过头,扬鞭追上他,神域雪山上的香火越来越近。
达瓦行如流水的拿起来弓,迅速把箭安在弦上,瞄准,拉满,放手!
正中香底。
“达瓦我们赢了!”德吉欢呼雀跃的跳下马,不远处传来热烈的掌声。达瓦把他听话的小马安置在一旁,看着欣喜的德吉,他也为他高兴。
“德吉王子,我去为你把香火捡回来。”达瓦把德吉留在原地,独自一人去雪域神山捡回德吉王子的战利品。
达瓦替德吉在此次骑射赛中拔得头筹,德吉今后就是大祭司的职位了,德吉年纪尚小,许多吐蕃贵族都不认可他,这样一来,赞普一定会对德吉小王子刮目相看,德吉王子的几个兄长,也不会凭着自己年长,随意指使德吉祭司做事了。
傍晚
殷红的晚霞宛若吐蕃燃起的篝火,夜幕逐渐降临,每个人都兴高采烈。夜幕逐渐降下来,吐蕃的天那么高,每家每户都张灯结彩,庆祝吐蕃的转山会。
德吉找遍了神域雪山下的各个部落,草原以及牧场,也没有发现达瓦的身影。赞普派了一个小侍从跟随德吉,德吉一向不喜欢不熟悉的人伴在身边,也没有拒绝赞普阿爸。
走到一户人家附近,德吉听到了一些声音,他转过头,看到了达瓦。
达瓦拿着那柱香,围着他的是一群壮汉。为首的是自己的兄长,顿珠阿妈的长子。
“把香火给我!”为首的男子恶狠狠的走到德吉面前,手中拿着粗大的斧头。
“这是德吉王子的。”
“没人要的野孩子,还敢和我叫嚣?”
几个壮汉一拥而上,达瓦摸索着一旁的木棍,守护着手里的香火。
“达瓦……”德吉也喊出来,却被一旁的侍从捂住嘴巴,拖拽到一旁。德吉现在才明白,是赞普阿爸根本不认可他。
德吉用力挣扎着,旁边的侍从是赞普阿爸统领军队的将领,德吉十分不喜他,他只会阿谀奉承,三年前赞普阿爸失去了一名骁勇善战的领军,至今没人知道他的去处,他也是长姐格桑还在询问他的下落。
恐惧和悲伤围绕着德吉,他不知道现在达瓦有没有被他们打伤,他只能愤怒的责怪旁边的侍从。
德吉蜷缩在远离人群的角落,不知道为什么,他明明是赢了,却像是挫败了的孩子,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掉。
过了一段时间,德吉看到达瓦从不远处的篝火里面朝他走了过来,手里拿着那只香火。他的藏服沾上了一些泥土,领子下面开裂,身上的伤口藏在衣服里面,可以看到血一滴滴掉在地上。
“达瓦...你怎么才回来。”德吉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夜幕降临,德吉看不清达瓦的表情。他不敢承认自己是个懦弱无能的人,即使达瓦是收养的孩子,也不该任他们玩弄欺辱。
“香火没有坏,把他拿给赞普吧,别让他担心了”。
达瓦眼里一片真诚,好像刚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达瓦寄人篱下,这些事,他只能忍气吞声。
“好。”德吉似乎没有注意到达瓦滴血的伤口,达瓦艰难的站在他面前,伤口剧烈的疼痛,让他几乎倒下去,他强撑着,步履蹒跚的离开了赞普举办的篝火晚会。
德吉张开手,似乎要挽留什么,却硬咽着,说不出一个字。
赞普看到了自己的小儿子拔得头筹,特地免了德吉去洛阳的舟车劳顿,任命他做祭司,掌管大昭寺的祭神仪式。
清晨的逻娑,一缕阳光中,弥漫着不同往日的气息。
赢了骑射赛的魁首,将于逻娑赞普献上祭司的哈达,赋予转经筒。达瓦看着德吉不敢往前去,竟然鼓励他要勇敢。
祭台下的达瓦看起来憔悴又疲惫,但是依旧是洒脱又不羁的少年,昨天的伤痕依旧清晰可见。
赞普要给德吉赋予转经筒时,赞普长子突然跳出来反对。
“赞普阿爸,您真的天真的以为您不善武力的德吉,能在转山会拔得头筹吗?”
“哦?那德仑的到意思是,这转山会魁首另有其人?”
“德吉骑射什么水平,赞普阿爸与顿珠阿妈心中有数,我也是为了转山会的公平公正。”赞普长子顿了顿,看向下面伤痕累累的达瓦。
“昨日我与几位侍从射下香火,去雪域神山取时,被达瓦弟拦下,从我这些侍从中争夺过来,口口声声说这香火是德吉王子的,他扎西达瓦,也是这件事的帮凶!”
他得意的看着达瓦,达瓦没有想到,大王子会因为这件事颠倒黑白,告发他们,香火是达瓦射中的,但达瓦身份相对低微,又怎么敢和几位世子争呢。
“达瓦,此话当真?”
“赞普阿爸,不是这样的,德仑王子莫要颠倒黑白。”
“一个养子,现在居然敢和赞普阿爸叫嚣了。”
“好了,德吉,你说,香火到底是不是你射中的。”赞普王妃问道。
德吉低着头沉默着,不说话。看急了一旁的达瓦。
“母妃你看,德吉心虚了。”德仑王子得意的看着他。
达瓦不想承认香火是他替德吉射中的,看着德吉委屈的模样,也只能作罢。
“你不说话,就当你承认冒充德仑王子认领风筝了。”赞普看着不敢说话的小儿子,无奈的摇了摇头。
“此次转山会,拔得头筹者,是德仑王子!”
下面传来一阵阵掌声。
“德吉,达瓦,念在你们初次犯错,就让你们去纳木错,抄写大昭寺的经文,然后带人出使上京,没有允许不能擅自离开。”
无权无势的达瓦只能照做,然而德吉和达瓦并不知道,此去上京,可能会给逻娑带了灭族之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