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曾料到会有马失前蹄的时候,偏偏还在踹开那对累赘选择金盆洗手之后。
对方握得紧,拇指在她光滑的手背上缓慢滑动。
“林雨迟?你的外婆这么快就火化了?”
声音从黑色龙纹面具后传出,尾调轻佻地上扬。
果然是他——焦炀。
他的发型变了,短发刚刚过耳,不再像之前那样能垂落到肩膀,这让他的气质变得更加锋利。
展别寒眉头蹙紧,**的脊背一阵发寒。
早提防他这个危险角色,那场骗局败露也算不上出乎意料,可她的身份……
她睁大那双茫然失措的眼眸,反问道:“先生,我们认识吗?”
“前天不是还睡在我那里吗?行李都没收走,怎么能翻脸不认人?”
焦炀眼睛微眯。
他穿着极修身的正装,领结也一丝不苟,只有金棕色的卷发略显散乱,周身散发着冷酷的压迫感。
展别寒不甘示弱地投出更加困惑且不失礼貌的目光。
瞥一眼红丝绒墙面上的挂钟,焦炀叹出口气。
“好吧,一切如你所愿。白兔女士,初次见面,请多关照。”
他恭谨地弯曲身体,托着她的手送到唇前。
面具冰冷的触感激得展别寒一个寒颤,但依然稳重地抽回右手。
“你好,黑龙先生。”她颔首回应。
焦炀绕着房间走了半圈,甩开他没系扣的西装外套,坐在皮沙发上。
“白兔女士,不管你是不是第一次参加黄金螺旋,我都有个忠告。”
展别寒双手交握,手环上的电子屏夹在两腕之间。
“洗耳恭听。”她说。
焦炀抬起双手。
“黄金螺旋是座赌场。”
算得上废话,这里可是大西洋城,美利坚第二赌城。
“是的,它当然是座赌场。”展别寒沉着应和。
“所以,来局扑克吗?”
焦炀指尖对准腕上的手环。
展别寒了悟,这是规则之外的隐藏设定。
这场游戏果然没那么简单。
“荣幸之至。”她投桃报李。
“太好了,”焦炀打个响指,从沙发上站起身来,“请开台。”
戴灰色面具,仿佛雕塑般垂手侍立在门口的荷官闻声而动。
厚重的帘幕拉开,露出椭圆形的牌桌。
焦炀拉开一把椅子,伸出右手,略微躬身。
“非常感谢。”展别寒坐下。
焦炀果然坐在她的左侧。
双人局只分大盲位和小盲位,展别寒在小盲位,等同庄家,略占优势。
“但愿你不是条鱼。”焦炀双手扶着桌沿,右倾身体靠近展别寒。
“我的确不是。”
展别寒面对牌桌,目不斜视地回应。
德扑是她接触到的第一款纸牌游戏,规则并不复杂,归根结底是在比谁手里的牌更能与公共牌凑出好的牌型。
但德扑又不止是个概率游戏,玩家之间的复杂刺激的心理博弈才是将德扑送入全球纸牌游戏圣殿的真正推动力。
十几年前哥哥的教导,她仍旧铭记在心。
“一场赌局从不以荷官发牌作为起点。事实上,从你坐在牌桌旁,甚至是走进赌场那一刻,博弈就已经开始了。”
“在牌桌上比在酒桌上更能看出一个人的性格,从这个角度来说,赌局的确非常有趣。”
他曾这样说。
“无论如何,永远不要忘记你最初的目的。是为赢而赌,还是为赌而赌,或者说,赌只作为一种手段?”
虽不确定她还有没有机会再听到他的声音,她会记牢他的忠告。
只是种手段。
“玩家黑龙、白兔,请兑换筹码。”荷官打开筹码箱,摊平手掌。
“筹码兑换额度为五百万点数,本局大盲注二十万。”
面具能遮挡绝大部分面部动作,不论猜测还是表演都变得极为艰难,更何况,这是第一次交手。
胜负难料。
展别寒掌心向上探出左手:“五百万。”
焦炀眼皮一抬,左手按在桌面上。
“四百九十万。”他说。
荷官手中的仪器扫过手环,屏幕上的数字迅速衰减,分别定格在五百万和五百一十万。
从箱中取出的各色筹码整齐堆叠在桌上。
展别寒推出一枚白筹码,焦炀抛出两枚。
荷官洗牌结束,左手握牌,右手拇指与食指轻巧地搓动,扑克贴着桌面飞落至玩家手下。
展别寒双手交叠,垂睫瞟了一眼牌角。
方块0和黑桃A。
不错的开局。
她沉默地推出一枚白筹码。
平跟。
焦炀摇头示意过牌。
荷官开始翻牌。
梅花、方片Q、方片A。
焦炀倚在桌边拨弄筹码。
他左手将一摞蓝筹码一分为二,靠近,拇指拨动筹码,筹码交叠合拢,发出清脆的响声。
动作娴熟,一气呵成。
是老手,要更谨慎。
焦炀来回地切筹码,最后右手一扬,两枚白筹码落在投注区。
展别寒毫不犹豫地跟注。
转牌。
荷官将第四张牌放在桌上。
红心Q。
很好,她起码能凑出两对来。
焦炀几乎立刻就抛出筹码加注。
公共牌对他也是利好?难不成他已经有三条了?
展别寒仍旧迅速地推出筹码。
荷官掀开河牌。
是梅花Q。
最终的公共牌依次为梅花、方片Q、方片A、红心Q、梅花Q。
展别寒能组合出三个Q带两个A的葫芦,是同花顺、四条以下最大的牌型,毋庸置疑的好牌。
但还要考虑对手。
她坐姿端正,目不斜视地等待焦炀的选择。
他手上动作停下来。
“不得不承认,运气真的太重要了。”
焦炀轻笑一声,将面前的筹码全部推了出去。
Allin!
展别寒犹豫了。
她的手牌是不错,但焦炀手里似乎是一张Q和一张小牌,能凑成四条。
的确无法排除他在虚张声势的可能,但真的有必要冒这样大的风险跟注吗?
赌局只是一种手段。
眼前的输赢无关痛痒,重要的是黄金螺旋本身。
要为之后的投资游戏留足资金。
展别寒捏起自己的两张牌抛了出去。
弃牌。
池中的筹码尽归焦炀。
他靠在椅背上放声大笑,银灰色衬衣包裹着的胸膛起起伏伏,他把自己的手牌掀开——红心、黑桃0。
远不及她的牌。
被诈唬了。
实在是胆大包天,他从翻牌圈开始就在假装持有一张Q!
不,自从踏进黄金螺旋的会场,他就一直在演戏。
展别寒单知道这位小焦总属于危险人物,绝不像传言中那般游手好闲,却不了解他的真正面目,这才落入圈套。
他才不是什么沉稳谨慎的类型。
当过多年职业欺诈师,展别寒自认赌骗双修,业务出色,演技出神入化登峰造极。工作时难免遭遇磕绊,但终归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这次的确栽得非同凡响。
“一场赌局从不以荷官发牌作为起点。”焦炀还带着笑音。
展别寒暗自咬牙。
她问:“就不怕我跟注吗?”
焦炀手肘支在桌沿上,目光与她相交:“不确定才有趣,不是吗?”
焦炀是个狡诈的赌徒。
老谋深算、步步为营,但又具备着非同一般的赌性,追求刺激、随心所欲。
难缠的家伙。
一走了之的时候不该编织匆忙回国参加外祖母葬礼的谎言,应当更果断些。
“再来一局吗?”
展别寒看了眼时间,拒绝道:“不了。”
距离投资游戏第一轮开启,只剩四十五分钟。
“你才是最会虚张声势的那个,”他遗憾地叹气,“也太谨慎了,宝贝。”
不管是抢先叫出兑换筹码的巨额数目,还是一次次果断跟注,都是刻意施加压力。
展别寒的确很慎重,也足够冷静。
既然千方百计拿到入场函,就必须达成目的,决不能中途退场。
必须尽量保留实力。
荷官回收筹码,焦炀手环上的数字增至一千零八十万,展别寒还剩九百二十万。
这个数字,尚在承受范围。
展别寒站起身来:“您客气了。”
“哪里哪里。”
焦炀也离开座椅,动作自然流畅地环过她的腰肢。
展别寒抬臂推拒,却被一把捏住。
焦炀攥着她的手指,目光停留在滑嫩白皙的手背上。
“那道疤要多少钱?”他俯首贴在她耳畔。
声音、性格、体态、穿着都不同,隔着生肖面具,他究竟为何笃定林雨迟就是她?
展别寒狠狠地挣开,钻石耳环剧烈地摇晃起来,坠得耳垂疼。
她后退半步重新站定。
“黑龙先生,你的行为让我感到困扰。”
“很抱歉。”
焦炀漫不经心地将手插进衣袋,转了转脖子。他面具下的那张脸一定在笑。
“我以为你跟我单独相处,是因为你认出了我。”
的确如此,展别寒想,但她没料到自己会被识破,否则她绝不会来。
她语调平稳:“我跟你进来,只是因为你发起了邀请。”
毕竟,想在这场游戏中取胜,同盟是必不可少的。
“唔,”焦炀点头,“看来你的确很在意这场游戏。”
“没有哪个玩家会不在意游戏,谁都想当赢家。”展别寒不动声色地挡回去。
“很想赢吗?”焦炀笑着伸出右手,“合作吧,不会输的。”
他琥珀色的眼睛炯炯地盯着她,展别寒一瞬间忆起了很久以前他们初次相遇时的那个夜晚。
酒吧后的巷道昏暗不已,焦炀满脸是血地倚在墙边,唯独那双眼眸亮得晃人,好似将有无数火焰奔涌而出,将一切灼烧殆尽。
展别寒为之动摇。
“很抱歉,我还要再做考虑。”
她最终还是没有伸出手去。
“毕竟所谓的必胜法没那么简单,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