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领头的是个员外郎,姓卞,从京里千里迢迢来南陵查案子。
卞大人看着是个京官,可他的品级也比不上这一溜儿的知府、同知,哪怕为了办事方便,京官到地方上自然而然就抬高品级,奈何他头一回主持大事,心里本就虚,抬起来的这些气势哪里比得上本就“作威作福”的“地头蛇”,即便据理力争,也难压住当地官员。
领头的不行,底下其他小吏就越发弱势了。
得知京里送了文书来,卞大人的脸色稍霁。
刑部点名道姓的文书,南陵官员倒不会先行打开,卞大人接过来,快速少了一遍,眼神不由就亮了。
同时,也是松了一口气。
底下人这阵子总在抱怨,卞大人自个儿都想抱怨。
京里明明很看中这案子,可却不叫压得住场子的人来督办,南陵远离京师,这儿的官员话里话外是效忠朝廷,话说得好听,办事儿却拖沓绵软,能急死个人。
这种状况下,把他们一个员外郎、一众小吏扔到南陵,能在董总督手里讨到好处吗?
根本就不现实。
也不想想,之前两湖水灾,工部领头的是侍郎徐砚,又有蒋慕渊那样身份独特的压阵,两湖官员但凡有不老实的,小公爷当面就教训了。
后续都察院跟上查两湖贪墨,别看黄印就是个四品的佥都御史,但都察院官员与他处不同,御史去地方巡按,总督都要赔笑脸。
而黄印无论手段如何强硬,背后还有小公爷兜底。
当时京里都传,说徐砚和黄印去了两湖,两湖官场何止是釜底抽薪,根本就是整个锅都掀翻了,闹得那么大,圣上不说小公爷,也会敲打徐砚和黄印,可事实上,这两位不仅什么事儿没有,还受了一通奖赏。
说到底,就是腰杆子硬,有靠山在后头,做事自然就容易。
不似他们现在,谁也靠不上。
这也就是小公爷去了北地,若是还在京中,得他些许助力,那他们也不会这么辛苦了。
亏得是老郭婆抓住了,若是毫无进展,空手回京城去,那真交代不了。
而现在,文书上明明白白写了把老郭婆押回京中审问。
只要把老郭婆押到京师,他们的任务就算完成了,之后怎么审、怎么查,自有尚书、侍郎们统筹,而明确了南陵官场的不合作,即便之后还要再来,他们也能争取多些助力,不用自个儿削尖了脑袋和这些老狐狸打交道。
他寻了南陵知府说此事,知府推诿了一通,要寻董之望说道。
卞大人并不意外,料定董之望不会违背京里如此明白清楚的要求,难得的,和刑部的官员抬头挺胸离开了府衙。
茶楼上,周五爷看着他们一行人往驿馆去,他搁下茶水钱,也离开了。
晚些时候,底下人来禀,说两方来回拉扯了一番,最终定下两日后押送老郭婆回京。
周五爷也准备了一番,在老郭婆的囚车出发时,他一副旅人模样,牵着马,带着小厮,也出了南陵城。
第724章
刑部到南陵来的官员人数不算多,卞大人留下几人在此处继续调查,自个儿随行回京。
只老郭婆一个犯人,倒也不用很多人手看管,董之望调了六个人押车,送他们出南陵地界,之后再交接给邻府的官员。
南陵官场不喜欢刑部插手,对他们的离开算是鼓掌欢送,除了被留下来的几人之外,此行可算是两厢欢喜。
老郭婆的状态并不好,披头散发,一身囚服,被架在囚车上,脸颊凹陷,眼睛凸出,像只半死不活的黄大仙。
如此走了两日,有小吏避开了南陵的押车官,悄悄与卞大人说话。
“董之望真的会让我们走得这么顺利?对这老虔婆的审问毫无进展,一准是董之望授意。”
卞大人道:“董大人只是不喜欢我们在他的地方查案子,他管老虔婆做什么?难道他一个总督,还牵扯了买卖孩子?再说了,这是南陵地界,他总不能在这里对我们出手吧?”
“等出了南陵……”
“邻府的官员会做交接,都想早早把我们送走,免得在自个儿的地盘上出状况,不好交代了。”
“那不是还有曹大人……”
卞大人拍了拍小吏的肩膀:“曹大人的状况和我们不一样,而且,曹大人的案子查明才一年,董之望能用同样的手段对付我们?我心里有数,出了南陵后,我们小心些就好了。”
刑部的官员凑在一块嘀咕了一阵,彼此安了心。
卞大人的心情是最放松的。
金培英害曹峰,是因为曹峰掌握了两湖贪墨的证据,而他们哪有董之望的把柄?
老郭婆买卖孩子,是她自己的事儿,董之望堂堂总督,掺和这等丧天良的事儿做什么?
董之望又不是不能生,他的妻妾给他生了四个儿子、三个女儿!
贪墨也比买卖孩子,听起来像话多了。
出南陵前的最后一夜,一行人夜宿山林。
这也难免,南陵就是山多路险,错过了宿头就只能睡郊外,好在天暖,除了虫子多些,并不熬人。
篝火点上,随意吃了些干粮,依着分工,值夜的守着,其余人睡觉,等天亮再行。
周五爷一直跟在他们身后,不远不近。
官道上总有商旅经过,他带着小厮出行,倒也不打眼。
前头夜宿,他们也夜宿,只是不点篝火。
周五爷睡觉惊醒,边上小厮睡得并不踏实,蚊虫咬得他在睡梦里都不停抓挠,挠着挠着,他还未醒,周五爷就醒了。
才睁开眼睛,周五爷就闻到了一股血腥气,他霎时间就清醒了,把小厮也拎了起来。
很快,血腥气浓郁起来,他听到了喊杀声。
周五爷拿起长剑就往那行人的宿地去,那边的篝火熄了大半,只能看见人影你来我往,打成一团。
小厮道:“劫囚?”
等他们再靠近些,才发现囚车里的老郭婆一动不动,胸口插了一柄长剑,应当已经死了。
小厮愕然:“不是劫囚,是杀人灭口?”
话音未落,周五爷已经飞扑而上。
刑部的官员不会拳脚,押运官也就六个人,根本不是那群黑衣人的对手,对方甚至都没有蒙面,只一身夜行衣,这是打定主意不留活口了。
周五爷的加入只是缓解了黑衣人的屠戮,并不能阻拦他们杀人。
这也难免,他只有双拳,哪里敌得过那么多手?
若只是自保,这些人一起上也伤不了他,但对方只为杀人,周五爷难免顾此失彼。
兵器碰撞声不绝于耳,卞大人躲在囚车后头,瑟瑟发抖,他不敢跑,跑也不知道往哪里跑。
周五爷一面判断局势,一面对敌,他固然可以全身而退,可他一走,这些刑部的官员谁也活不了……
夜色阴沉,本该静谧的深夜,刀剑声划过了空气。
袁二为了尽快赶路,夜里也会行上一段,他放缓速度,沿着官道行,倒也不怕走偏了路。
他察觉到了前方的动静,想到蒋慕渊的提醒,不由心惊,当即循声而去。
待看清与黑衣人缠斗的是周五爷时,袁二飞身加入战局。
一交上手,袁二就知道这伙人武功上等,让这么一群人来杀不通武艺的官员,真是大材小用。
对方实力高超,己方三人也讨不得好。
周五爷心一横,道:“能救几个救几个,先走。”
袁二应了,一手抓起一个活人,就往山林里钻,周五爷亦是,那小厮也抓了一个。
不得不说,卞大人藏身的位子找的好,无人顾上他,他闷着头,不管不顾跟在小厮的身后跑,哪怕两只脚都软了,还不敢松气。
也许是林子里难追,黑衣人最终没有跟上来,卞大人连滚带爬,虽和周五爷他们走散了,但好歹留住了命。
惶惶不安,直至天亮,卞大人才小心翼翼地往回走。
宿地似是被烧了,冒着黑烟,也给他指了路,他远远张望了两眼,一屁股坐在地上,茫然极了。
后来,他看到有人靠近那厢,看衣着装扮,是半夜救他们的那几人,他赶紧起身过去。
袁二踢了脚篝火的痕迹。
火已经灭了,夜里的厮杀也被大火破坏了痕迹,但可以确定的是,老郭婆死了,她被一剑穿胸过,拼杀时,袁二注意过她的状况,她死得透透的。
周五爷沉着脸站在边上,听见脚步声,转过身看向靠过来的卞大人。
卞大人还是只惊弓之鸟,语无伦次说着感激之语。
袁二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半夜里救回去五个,有两个伤重,没熬住,还有两个轻伤,给上了药,死不了,另一个跟你一样,吓破了胆,但没外伤。”
卞大人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袁二又道:“我们会送你们衙门,囚犯被截杀是大事。”
卞大人忙道:“送我们离开南陵,不能在这里。”
“随意,”周五爷开口,“你们自己掌握,我们就……”
卞大人这会儿脑袋转得快,眼前这两人武艺高强,江湖人不肯见官也说得通,救命之恩下,什么事儿都好商量,他忙不迭应了。
当日,老郭婆被杀、刑部官员死伤的文书就快马加鞭送往京城。
第725章 茅塞顿开
报案要紧,袁二先护送卞大人去邻府,周五爷看顾另三位官员。
卞大人的精神一直绷着,他连坐在马背上都直哆嗦。
一个文官,马术本就不精,此刻能不坠马已是不容易了,更别说赶路了。
袁二干脆与他同骑,只让卞大人坐稳了,自己驾驭着马儿往前行。
带了几分湿气的风擦着耳朵过去,卞大人的情绪稍稍平复了些。
这条官道上此刻没有来往路人,他一人跟着面生的袁二,倒也没有多怕。
若是袁二要害他,昨夜根本不用救他们,让那群黑衣人把他们砍了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