狩猎其实说白点就是给辛苦了一年的皇帝和朝臣们放几日假,换种更直白的方式说,就是吃喝玩乐。
刚到狩猎的前两日夜晚皇上和皇后是要和朝臣们一道设宴席的,但坐在下面的很多朝臣们都有些诧异为何皇后没来,但另外一些心知肚明的,多少都知道皇上和皇后似乎合不来。
没人敢去八卦,没人敢去问。
除了一些初生犊子,胆子巨肥,而这个犊子,就是宴席上一直注意着顾归酒的人——礼部尚书之女,谷思思。
谷思思长得模样娇俏的很,一双眼眸有着别样的风情,她自从跟着父亲来到了宴席,便一直注意着坐在主位上,看上去略显孤寂的皇上,礼部尚书位份不低,她坐的近,而曾靠爹爹的关系得知皇上和皇后不和。
每一个女子,不说多,每一个父亲为官的女子,几乎都有一个进宫当娘娘,一飞冲枝头的梦。
而谷思思很坦然的承认自己也有,甚至看见皇上自个儿一个人坐在主位上的时候,终究是按耐不住有些蠢蠢欲动的心,趁所有人都没有察觉的情况下,端起酒杯就说:“思思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顾归酒端着酒杯,闻言,头也没抬淡淡的嗯了声。
众人的视线被这边吸引而来,礼部尚书如坐针毡,他是十分清楚自己这个女儿,她有着一飞冲天的心,因为清楚,所以害怕,而且他这个女儿,性格毛毛躁躁,总不喜欢走别人走的寻常路,不然也不会当着众人的面,明眼人都能察觉到皇上不开心了,她还往枪口上撞去。
礼部尚书想得没错,谷思思的确是不想走寻常人走的路,她端起酒杯,没有像别的女人一样,卑躬屈膝,笑颜讨好,而是觉得自己要突出自己的与众不同,吸引皇上的视线,所以她挑了一句话,让在座的所有人都避开,不敢提及的话。
——“皇上,皇后娘娘怎么没来?”
众人纷纷吓的不敢说话,默默的低下头。
不得不说,有一些人真的会挑话,一挑就能挑到他心上的刺,他蹙眉,默默的喝了一口酒,瓶子里却空了。
他怔愣,不知不觉中,已经喝完了一瓶酒,他有些醉意上了头,反问自己,为什么没来。
明明宴请朝臣们,都是夫妻之间,一国之君与一国之母宴请的,为何她没来。
顾归酒自嘲的扯了扯嘴角,能为什么?
因为讨厌他,因为恨他。
所有人都能感受到皇上此刻的沉默寡言,以及骤减的温度,只有谷思思,还在沾沾自喜,庆幸自己吸引住了皇上的视线,和记忆中的一样,一晚上没有说话的炎卿帝终于开了口。
但内容却不是和谷思思幻想的一样,她原以为,他被她吸引了视线,会看她一眼,对于相貌,她自认没输过谁,她虽不能保证皇上看她一眼就能爱上的本领,但多少她有着许多人没有的自信,比如她觉得,男人好色,皇上也不例外,再大的怒气,瞧见了她笑盈盈的脸,也会消掉一半,继而饶有兴趣的问上一句:“你是谁家的,朕怎么从来没见过......”
但坐在主位上,被她视为男人都好色,连带着也避免不了的皇上却冷冰冰的开口道:“你可知,朕曾经视人命为草芥,因有皇后,方才收敛了些?”
谷思思怔忪,不解他莫名其妙的这句话。
顾归酒往后靠,修长的指尖轻轻的点在卓上,在静谧无声的宴席上,一字一句,望着她的视线,沉冷阴鸷:“皇后不是你能问的,你应该庆幸有皇后在,不然按照朕以前的性子,朕今日就能要了你的命。”
谷思思一双眼瞪大,一张脸血色尽褪,她怎么也没想到,皇上非但没有对她的美貌加以注意力,却还就因为这一句话,就差点要了她的命。
礼部尚书立刻苦着脸走出来,跪地求情,一声一声的聒噪的很,顾归酒矜贵的眉蹙起,被这么一打扰也没了喝酒的意思,原本觉得喝酒可以暂时忘记心头的烦闷,以及被她强塞女人的难受,但是没想到,越喝酒,就越觉得想她,念她,他站起身,揉了揉有些发胀的额,丢下一句:“禁足。”之后就往主帐的位置走去。
留下了礼部尚书在原地叫苦,谷思思一张脸惨白的很,谁知道就因为一句话,什么好处没捞到,居然还落的一个禁足的下场。
......
顾归酒往回走,大老远的便看见了主帐紧闭着的门,他理了理自己的因为被风吹的有点儿凌乱的袖子,又低低的问了一句:“朕身上,酒味浓吗?”
王德显垂眸,自然知道皇上是怕身上的酒味熏到了皇后娘娘,于是认真的闻了闻,摇摇头:“不浓。”
顾归酒放下了心,靠近了主帐,他轻轻的敲了敲门,“羡羡,你睡了么?”
问完这句话,他就觉得自己问的多余。
她就算没睡,也不可能开门给他,帐内似乎响起了她饮水的声音,杯子的碰撞声,他明了,她没睡,于是便又低声道:“能让我进去么?”
那人没吱声,他又开口说了几句软话求她开门,但是主帐内除了饮水的声音和她放下杯子估计是往床榻上走的声音,反正没有丝毫的回应,许是喝了酒,他整个人觉得脚步浮空的很,连带着脑子也有点儿晕晕乎乎的,他脑子一热,想她念她的紧,不管不顾的径直开门而入。
听见了动静的今羡微微皱眉,她背对着门侧躺着,她知道是谁,毕竟除了他没人敢这么大胆的破门而入。
但她不想起来,也不想理会他,径直开口:“出去,不要让我说第二遍。”
看,又是这句话,她似乎多瞧一眼他都会觉得厌烦。
是啊,肯定是厌烦的,若是喜欢的话,谁还会给自己心爱之人的房里塞人,除了这个没心肝的,还能有谁!
今羡没听见他离开的脚步声,眉不免皱的更深,她声音带着困倦想睡觉的烦,没好语气:“你能不能不要进来,我要睡了,你这样忽然一出现,会让我连睡觉的感觉都没了!”
今羡这句话的话外音顾归酒当然没有听岔,这摆明是觉得他厌烦,厌烦到看见他都觉得睡觉都觉得难受。
可不应该啊,他们之间本不应该这样的,顾归酒喉口发涩,他上前几步,盯着她纤细的背影,哑声道:“难道如今我连看你的权力都没了吗?”
他走近了,今羡才闻到他身上的点点酒味,不浓,她蹙眉,和喝了酒的人聊天有时候简直是在对牛弹琴。
她二话不说掀开被子自己下了床披上了外衫,看样子估计就是想要自己走到外面去,把帐子留给他了,顾归酒哪能看不出来她的意思,他只觉得整个人像是被人扒皮抽筋了那般难受,他上前两步,将她桎梏住,哑声道:“你去哪里?”
“不用你管。”今羡在他的桎梏中挣扎扭动,却被他牢牢锁住,他心慌慌的将她拥入怀里,一手按住她的后脑勺,另一只手紧紧的锁住她的细腰,不顾她的挣扎,将下巴搁在她的头顶上,低声下气道:“乖宝,你同我说说话好不好,就一会儿,就一会儿,我等会儿就走!”
想到被隐瞒了纳妃的真相,在他怀里挣扎的今羡毫不犹豫的拒绝道:“不要,我没有什么时间可以听你说这些,你知不知道,我现在看你一眼我都觉得恶心!”
以前觉得烦,觉得闷,觉得厌恶,更或者是恨,他都能接受,但是如今,冷不丁的从她嘴里听见恶心这个字,还是形容他的,顾归酒忽然就感觉心口被她刺伤的地方疼得很,他哽咽,声音像是含了沙那般嘶哑:“温初酒,你怎么......怎么能这么说!”
他声音抬高:“你到底知不知道我的心里,你是有多重要!你到底知不知道!”
今羡别开头。
顾归酒哽咽,把自己的难受、以及三年来的煎熬全都告诉了她:“你知道你今日给我塞人,你知道我有多难受么,你知道吗!你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你只知道恨我,讨厌我,你也不知道,我在这三年里,日日夜夜的想着你,你甚至不知道,我每日每夜都在幻想......若是你还在就好了,我可以给你全部的爱,给你你想要的一切......”
“可你呢!你一言不发离开了我,用的还是最狠的方法,你假死了,你假死只有你知道,但是对于我来说,那三年里,你是真的消失不见了!”
“你消失了,对于我来说是什么,你知道吗?”
“对于我来说,那日子简直生不如死......”
话音刚落,她讥讽:“那你怎么没死?”
顾归酒还有话要说,闻言,顿了顿,一双眼通红,盯了她半晌后,心一边滴血一边抬高声音:“你以为我没试过吗!”
今羡皱眉不解这句话,可没等她细究,那人却有心瞒着她似的,岔开话题。
“温初酒。”他说到最后,方才的怒吼已然消失,哽咽的声音渐高,“我也是第一次爱人,第一次喜欢上一个人,我什么都不懂,我知道我以前很过分,但是我求你,酒酒,我求求你了,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温初酒,我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你接纳我好不好......你看看我的心,那里全是你,它满心满眼都是你......”
“你让我把三年的时间,错过的时间弥补过来,好不好......你让我有一个机会赎罪......我们把所有的一切忘掉,重新开始好不好......”
他还在低声下气的哽咽着,哀求着,俨然没了一个生杀予夺,说一不二的皇帝样,有的,只有一个少年郎诚挚认错的样子。
他还在说,说什么她已经听不大听去了。
只记得他最后说了一句:“要怎么......要怎么样,你才肯原谅我,你才肯再给我一次机会。”
今羡脑海里满满的都是他口中的温初酒三个字,从他口中听见温初酒,她忽然也红了眼眶,那是她最不能触碰的记忆。
那个女子,过得太悲惨了,她每每想起,就觉得诛心挖心般的疼痛,她红着眼,却没有哭出来,只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咬牙强装镇定道:“想要我原谅你可以。”
顾归酒抱着她的手一顿。
“祁琛。”今羡忽然喊他,好久没有听见这个名字,顾归酒俨然有点儿愣神,过了一会儿回神,他喉结滚动,低低的应了,有着压抑的情绪。
“你要我原谅你,除非——”今羡退出他的怀抱,桃花眼微抬,视线同他红透了的眼眶对上,一字一句说:“你让温城玉活过来,那么......我就原谅你,和你重头来过。”
她这个机会,给了相当于没给。
死人怎么能复活。
不是对于她来说温城玉有多重要,也不是对于她来说,孩子没有温城玉重要,而是她觉得,她已经说了好多遍好多遍“我们不可能了”但是他却一次都没有听进去。
既然这样,她就举个例子。
举个不可能的例子。
我和你之间“不可能”的含义,就是死人不能复活。
不单单隔着温城玉,还有孩子。
她没说,一个就够了,真的,一个就够了。
这三年来,枫林山的元歌大夫经常同他说一句话:“皇上,以后您的眼睛,不可见泪,否则日子久了,便药石无医了。”
他深知自己不能这么任性,所以他竭力忍住,听见她再难听的话,他也顶多红了眼眶,毕竟,他想和她有一生,可是如今......
他真的感觉或许只有眼泪才能代替他心口的疼痛。
可是他又想,如果真的哭了,那么眼睛真的没用了,到时候谁负责她的一生,谁来疼她......
想到这里,他又硬生生的把眼泪逼了回去。
就在这安静的一瞬间,外头的蝉鸣声响起,他忽然想到了昨夜里,宴元川和他说的那句话,误会不解开,再小的误会都会扩大化......
他原以为,她在意的事是孩子,没想到,梗在她心口的刺,是温城玉,可那个人明明......明明不值得......
他明白了,有时候他觉得为她好的,她不一定想要,他不应该瞒着,他怕她难受,怕她会受不了,怕她接受不了。
但是他现在觉得,或许,这根刺拔了,他们才能真的在一起,他们才能重头开始,把自己都变成当初那个初次尝试爱人或者被爱的青涩纯粹感。
今羡知道,这场争执依旧会不了了之,明日依旧是个大晴天,他也依旧是他,她也一样,然后又开始缠绵......
又开始纠葛不清,又开始过日复一日,他在追逐她在逃避的日子。
她讥讽,“所以,以后别再说要我和你重新开始了,温城玉不能死而复活,我和你不能填满沟渠再在一起——”
“是。”顾归酒看着她,喉结滚动:“我的确不能让温城玉复活,但是我想和你说,你当真以为,温城玉是什么好东西吗?”
今羡蹙眉。
“你知道,为何我会杀他吗?”
“你又知道,为何你的娘亲会在一夜之间离开了你吗?”
......
今羡躺在床塌上,她做了一个梦,梦里是一个寂静的夜,温城玉红着脸红着脖子像是在争执,最后提刀杀了今苑,也就是她的娘亲,没有哭声,周围静悄悄的,只有风刮过,像是在替今苑哀鸣。
毕竟无声无息的死亡才是最难受的。
画面一转,变成了她。
是温城玉一脸狰狞的看着她,说了一句话,不知道是在责怪她,还是在责怪自己。他说:“原来你不是我的女儿,我居然替我的情敌养了他的女儿,苑苑骗了我,她骗了我,你们都骗了我,是我活该,我当初就不应该强娶她,不应该......我和她从头开始就是错的......我不该觊觎她,不觊觎,自然就没有你......温初酒,你就不应该出现在这个世界上,你的出现......是让我后悔的存在,我后悔杀了你娘,后悔替情敌养大了他的女儿!”
“温初酒,你是个坏东西,不应该出现,没有你,所有人都会好过......”
雷声隆隆,今羡从睡梦中惊醒过来,光洁的额头上露出了细密的汗,她难受的咽咽口水,心口一灼,喉口发涩,她看着帐上的影子发呆。
那个梦她还是记的很清晰,她相信是真的,因为就在一炷香之前,顾归酒已经告诉了她,说了什么呢?
她还记得很清楚。
他说:“温城玉当年亲手杀了你娘,你知道吗?”
今羡蹙眉,眼底都是震惊,她自然不相信,只是他没给她反应的时间,又接了一句:“你知道他为什么杀你娘吗?”
“因为他在那天,知道了你不是他的孩子,今羡,你不是温家人,你与温家,不是一路人,你娘亲也不是,所以温城玉最后亲手杀了她,他只是没杀你而已,他把你送进宫,明知当时的我......我对你们温家不好,他却还送你入宫,他是想,借刀杀人!”
“所以,别那么傻了。”顾归酒抱着她,像是想给怀里脸色惨白的小女子渡过去一点儿力量:“我当时杀他的时候,也是在知道了这件事才动手的,不瞒你说,我当初,真的已经打算放过温家人了,可是温家的二小姐温雨雨来了,她把你和......你和林九的信给了我,我顺着去调查,才得知你这些年在温家过得不好。”
“可是,我和你保证,温家有一半的人我没动,那群人都是没有欺负过你的,另一半全是欺负过你的,我才要了他们的命。”
......
她失神的望着帐子上的影子,呼吸很轻,她的思绪也随之变得漂浮起来,她以前一直以为娘亲和温城玉很恩爱,他们琴瑟和鸣,相敬如宾,所以她一直以为,娘亲真的死于病痛。
娘亲是很温柔的一个人,她被所有人称之为温夫人,她会细心安排好温家的大小事,会记得温家人上上下下百来号人的生辰,下到看门的小厮,清理粪池的丫鬟们。
她觉得如果娘亲在世,肯定也会守住温家,所以她才会进宫,因为在她的印象里,温家是娘亲的。
她会帮娘亲护着这个家,而那时,恰恰好有经常对她很好的丫鬟婆子,那段时间苟延残喘,吃不饱穿不暖,那时候她就在想,反正在温家也是受死,倒不如进宫,一来替温柔的今苑守住了她误以为她想守住的温家,二来是给丫鬟婆子们留一条生路。
可是现在,真相的帘子就被人掀开,那头是温城玉,他笑她无知、天真、善良,笑她替杀母仇人守住温家。
今羡咬牙,一双眼在黑夜里渐渐的染上了红,灼人的泪慢慢的从眼角溢出,划过了脸庞,浸湿了枕头。
她的动作已经很轻了,但是还是被身后那个人察觉到了,她感觉到那人替她理了理被子,那只大手隔着被子顺势的扣住了她的细腰。
顾归酒将额头抵在她的后脑勺上,抱着她,隔着被子,她浑身一僵,下一瞬他的低声下气的轻哄声便响起,“我就只抱抱你,我陪着你,别难过。”
他刚才说完今苑的事后,她就晕了过去,太医来到说是怒火攻心导致的昏迷。而她整个人在昏迷中呓语着要去找温城玉讨要说法。
她中途醒了喝了一次水,又睡了过去。
直到现在,她才彻底的醒了,这也是为什么他不敢说出真相的原因,他曾听过温府的老人说,温初酒最看重的就是今苑。
今苑去世那日,她小小年纪,硬是哭到足足喝了半个月的药才把命给捡回来,如今......她是又晕了过去。
更别提把血淋淋的真相告诉她,让她知道了她曾用命维护着的温家,居然是她的杀母凶手,旁的不说,或许她一时难以接受,直接自我了结了该怎么办......
他太担心了,只要遇到关于今羡的事他就畏头畏尾,怕她不能接受,怕她疼,怕她哭。
他本不想说,但是他再不说,真的就如宴元川所说的,彼此之间的误会真的能够扩大扩大再扩大,从而一发不可收拾。
而且他现在才知道,她是情愿知道真相的,尽管心或许会疼。
......
顾归酒能懂她,自她醒后没有开口一直反复不停的询问她哪里不舒服哪里不舒服,因为他知道,比起询问,她更需要的,是安静的陪伴。
帐内很安静,静谧无声,帐外的柴火堆响起叭叭声,周围有细细弱弱的蝉鸣声,今羡望着帐子上的影子,有她的和他的,她没了心情和他争执睡与不睡的问题,倏地今羡问了一句话。
“那我亲爹是谁?”
顾归酒揽着她细腰的手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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