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李镜明再次睁开眼时,眼前首先看到的是徐玉山。
“李大人,感觉如何了?”徐玉山一边捻着轻轻刺在李镜明体内的的银针一边问。
李镜明想说话,但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徐玉山见此情景心里也有了数,便对他解释道:“李大人你上了年纪,心脉本就愈发脆弱,经不起情绪大起大落了。这次你倒下后幸亏他们及时将你送来,不然可能真的就危险了。”
“不就是跑了个秦王么?竟将你吓成这样?”宋仪的声音从一旁传来。
李镜明想转动脖子,可是脖颈关节就像被死死挤住了一样,僵硬的动弹不得。
“要不是你昏迷了这么三天,我还能多清闲一段时间,这下好了,大事小事都得我来替你办。”宋仪接着说。
李镜明听到这话略微放了心。他本来就是想问自己昏睡了多久、事态如何了。但现在看来宋仪已经替他顶抗了一阵子,应该没什么大碍。
虽然面部表情不能控制、动作和话语也做不出来,但他的头脑已经清醒了很多。
宋仪知道这个老头子最关心什么,于是干脆就在此向他汇报起了政事:“三弟经过这几天的排查一无所获,那些逆党就好似消失了一般,完全不见踪影。据我看很可能已经不在城中,秦王能顺利出逃,一定在守卫中打通了关系,其他人想走或许也不是难事。至于秦王,皇上已经下令出兵追缉,由徐岚将军亲自领兵,现在还未回来。在此期间皇上已经下令抓捕孙乐邦,不过那家伙一直喊冤枉,即便刑罚逼问用了个遍也没什么效果。”
李镜明动不了脑袋点不了头,只得眨眨眼示意自己知道了。
“另外春香也从段府中撤了出来,据她说她已经将段府几乎翻了个遍,一丝一毫可以用作证据的东西都见不到。”宋仪接着说:“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每一条线索都被掐断,除了徒劳的加大力量寻求突破外别无他法,但如此耗下去我怕再生出变故。”
李镜明依然是眨了眨眼。
“算了,情况就是这些。你那老脑袋要是还转得动,就多想想对策吧,等能说话了再告诉我。这几天真是焦头烂额,跟你认识以来就没遇到过什么好事……”宋仪絮絮叨叨地跟他抱怨起来。他这次出事可算把宋仪吓了个够呛,虽然性情古怪还时不时坑人,但这老头对宋仪来说已经是在这个世界里最信赖的人之一了。
李镜明出事时宋仪正和公主待在一起,跟她商量着要不要去见见顾思甜,顾思甜由于顾虑身份不敢前来,只能委屈公主去走一趟,反正两个姑娘早晚都要见面的。
阿玲突然脚步匆匆跑进楼里,甚至连门都忘了敲,一探头便喊:“驸马爷,李大人出事啦!”
不止阿玲,皇城内所有人都知道宋仪与李镜明关系不一般,甚至还有传言说宋仪其实是李镜明流落在外多年的私生子。
等宋仪见到李镜明时,他已经被送到了太医院,由徐玉山亲自诊断。
徐玉山大致问了一下当时状况,再诊了几个呼吸时间的脉,就下了定论:“这是心痹。”
心痹其实也就是心梗,顾思甜曾经也有这个毛病,还差点因此出了事。当时也是徐玉山发现她脖颈上青蓝色的血管痕迹十分明显,因此防范加以医治,现在已经基本调养完全。但李镜明的情况还有所不同,顾思甜是天生有这个毛病,而李镜明是急火攻心、气血淤积不畅而突然发作。
徐玉山给他服下了应急救命的药丸,让他不至于短时间内暴死,之后用银针在他气血淤积之处反复针灸,配以各种药物熏烤、内服,情况最终逐渐稳定下来,到当前苏醒过来已经是第三天晚上。
不论如何终究是醒了过来,相信以徐玉山的医术,完全恢复过来也不是什么难事。宋仪由此也大大松了口气,对李镜明絮叨了一阵子后起身告辞。
李镜明昏迷后,皇帝急召他入宫,让他代替李镜明暂行职务,看现在的情况,代理工作恐怕还得再持续一阵子。说是每天忙得连水都来不及喝也不为过,遇上多事之秋,不仅要想策略、下决断,最重要的是还要承担各种风险,以前这些风险都是由站在最前面的李镜明所担。
宋仪走后,徐玉山继续留下为李镜明的康复而努力。
看四下无人,徐玉山轻声对卧床不起的病人道:“李大人,是否因为在下之拖延,坏了大事?”
徐玉山本来受命给秦王下毒,他却一直犹豫不决,直到秦王逃走。
李镜明这次连眼都不眨了,干脆将仅剩的一只眼合上眼皮。
徐玉山继续道:“其实秦王殿下出逃,在下还顿感轻松。这几日在下茶不思饭不想,整日都挣扎着要不要昧着医德而对病人下毒。纠结到几乎癫狂的地步,听到秦王出逃,一方面为自己的良心松了绑,另一方面又陷进更大深渊。一想到若是因在下一时的犹豫使国祚蒙难、生灵涂炭,那真是无法言喻之苦痛!”
李镜明依然毫无反应,像睡着了一般。
徐玉山见状长叹一声:“唉!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不论在下所作是对是错,皆往矣,大人若还有什么需要在下去做,只要对社稷百姓有利,一定义不容辞。”
说罢,他将李镜明身上所扎银针又轻轻捻了一遍,然后收回小心地放入一个可以卷起来的特制针包中。
“今日治疗便到此为止,在下就在大人这里休息,大人若有何需要、有何不适,只需敲敲床沿,在下一定醒得来。”
徐玉山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发现李镜明的两根手指已经可以轻微活动。
…………
入夜,宋仪在公主的阁楼中点烛翻看各种文书。这些都来自皇帝手下所信赖之人组成的坚固阵营。
虽然在阁楼,但不在平日里睡觉所在的房间,而在另一间。毕竟现在夜深,不能打扰公主休息。
脚步声轻轻传来由远及近,然后入鼻一股茶叶清香。
“我让阿玲帮忙沏了点茶水。”公主将盛着茶杯的小托盘放在宋仪左手边,自己也随之坐下。
公主这几日话说得越来越多了,不过也仅限于在宋仪面前。不得不说这样子交流确实方便了太多。虽然声带受损后的声音依然不算好听,但宋仪不在乎。
“这么晚了还不睡么?”宋仪注意力都集中在手里一本折子上,心不在焉地问了一句。
“这几日总是做噩梦,身边没有人睡不着。”
“那我不在的时候你就一直不睡吗?”宋仪关切地看着她,果然发现她眼底有一点几乎看不出来的阴影,是睡眠不足的迹象。
“反正每日闲着不费神,一两日睡不着也算不得什么。”公主略带憔悴的笑了笑,然后突然将小脸凑近,很认真的在宋仪头上挑捡了一会儿,拔下一根白头发。
“不像你,都生出白发了。”公主将那根发丝放在手心端详片刻后将其吹走。
“最近确实觉着心思都不够用了……不过没办法,李镜明那老头儿垮了,这些事皇上不放心交给别人来做。”宋仪说着,指了指桌上堆叠的文书。
“你都做些什么噩梦?是不是有些体虚了,要不叫太医来瞧瞧?”他将公主有些冰凉的小手握在手心揉了揉,干脆将政务抛在脑后。刚好看文书看得头疼,缓缓思想。
“早些日子总梦到江山易主、我们流落异乡;那场大火后又常梦见火烧到了这座院子,我在哪里都找不到你……”公主光是将这些说出口,都流露出肉眼看见的担忧害怕。
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公主虽身居宫中不知政事,不过从周围人的神情、忙碌和焦急不安都能察觉到最近不太平。
宋仪听后不禁笑了:“这有什么怕的?我要是梦见这些东西,醒来后第一件事就是笑一通。皇上稳坐皇位十余年,手中雄兵百万、良臣无数,这样的江山能易给谁?至于那火,已经查明是供奉的香火火星飘落,点燃了宫殿,只不过那时恰巧没人才迟迟未被发现,一场意外而已。”
他将公主柔软的香躯拥进怀里,缓缓抚着她的脑袋轻声安慰:“以后别再想这些子虚乌有的事情,有皇上在、有我和那么多臣子在,这座院子可以永远安稳下去。”
公主轻轻点了点头,也将双臂环绕过宋仪腰间,感受着来自对方胸腔中的跳动。许久后,她又说:“夫君,你之前说带我去认识一下顾小姐,我觉得可以,这样是不是会显得亲切一点?一直不见面会不会让她担心害怕?”
“你已经很亲切了,亲切得都没什么公主该有的威严样子了。”宋仪打趣道。
“因为没什么可威严的嘛……”
在宋仪的劝慰下,公主终于安心了一些,先独自回去休息了,宋仪还得继续考虑这些文书上的难题。
他继续翻开刚才未看完的那本。这本文书他已经发愁很久了,来自汉元东部边境,就是原属吴国之地,被汉元瓜分后,那里小冲突一直不断,但最近蒙古人似乎不满足于当前所占有的领地,不断加大试探力度想要将边境继续向南推进。
好巧不巧,南方一直断断续续的倭寇侵扰最近突然爆发,大量倭寇登陆,给那里百姓和官府带来极大损失与麻烦,不得不派军镇压。由于倭寇分布零星而散乱,兵马少了根本清剿不及,因此投入了足足六万兵马在各个山间沟壑搜寻倭寇踪迹。
对付倭寇需要兵马,应付蒙古人的威胁更需要兵马,光是东部南部新获的领土,就占用了大汉近三十万兵力,而这些兵力中有一半都是本来准备调入京城防患逆党起事的。
“难啊、难!”宋仪心中长叹。汉国虽号称百万雄兵,但全国上下加起来只有大约七十万,其中三十万调入吴地,还有三十余万分布于各地边防,京城驻守的仅仅不到十万人马,若遇到急事,应付起来是在捉襟见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