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之上，谢晏想着刚刚阿诺德的模样，不由得露出一抹笑容。
坐在她身边的裴琇看了她一眼：“那个草原王子，如何？”
“嗯，”谢晏沉吟了一下，“很不错，假以时日，必成大事。”
即便没有论坛相助，仅凭刚刚的一面之缘，谢晏也可以肯定这个事实。
裴琇却有些惊讶，她是素来知道自家女儿眼高于顶的性子的，即便是当年的金科状元，在谢晏眼中也不过尔尔，但是她今日却对仅有一面之缘的阿诺德如此赞誉，由不得裴琇好奇。
裴琇说道：“你好像蛮喜欢他的。”
“确实，”谢晏没有否认，“有本事，有胆量，有手腕，容貌气度也皆不错，只可惜，他注定是天中雄鹰，即便暂时困居囚笼，也终有一飞冲天的那一日。”
谢晏说的很笃定，她看到了阿诺德当时说，‘不我以，其后悔也’时的眼神，冷静的火焰在那双浅棕色的眼睛里安静地燃烧着，那样的猛烈，那样的隐忍。
任何看到了那个眼神的人，都不会怀疑阿诺德的决心与未来。
裴琇虽然没看到，但是她无条件的信任谢晏。
“若是如此，”裴琇掀开车帘，此刻已经快入城了，她的眼神逐渐慎重了起来，“北方，只怕会有变数。”
裴琇出身开国功臣英国公府，是家中唯一的女儿，同谢晏一样，自幼按照男儿教养，后来嫁入东宫，谢承祚也不约束她，朝堂大事常常与她共同商量。
谢晏看着自己的母亲，她的容貌是很像他的裴琇的，皆是凌厉逼人的美艳大气，不过谢晏的眉眼之间更似谢承祚，故而带了几分男性化的英朗，而裴琇的眉眼更柔和一些，故而更多了几分妩媚之姿。
裴琇今年已经四十二岁了，但保养的极好，看上去不过三十四五的样子，雍容雅贵，贵气从容，平常看上去一言一行皆是女子标杆。
“陛下北伐大计尚未开始，此战大启筹备多年，赢面很大，而现任草原王骊是一个很识时务的人，到哪时候，他自然知道要怎么做才能保全自己的部族。”
谢晏手中把玩着团扇，流苏细微的响动，她微微垂眼，遮住了眼中的阴翳，语气平稳，一如方才。
“所以最起码三五年之内，阿诺德还是要继续隐忍下去的，”谢晏的视线定在自己手指上的红玉戒指上，“至于之后，世间之事瞬息万变，今时今日是高高在上的贵人，转瞬之间，或许便成为了阶下囚。生死荣辱之事，谁又能说的准呢。”
谢晏这话说的别有含义，裴琇应该是听了出来，她放下车帘，转头看向自己的女儿，发现她一直在看着自己手上那枚颇有来历的红玉戒指。
“你好像很喜欢这枚戒指，”裴琇回想了一下，“这几个月来，日日不离手。”
“毕竟是陛下赏赐，”谢晏自己都觉得这句话违心，谢燊这些年赏赐给她的各类首饰珠宝足以填满一间院子，也没见谢晏特别喜欢什么，“而且，还是安烈王的旧物。”
裴琇看着那枚红玉戒指，通透温润，颜色鲜烈，通体没有任何的雕刻装饰，是极好的佳品，历经百年，不见任何磨损。
“安烈王谢荑，”裴琇对于一生皆是传奇，轰轰烈烈的女王爷很是喜欢，或者说，大启女子谁不喜欢谢荑，谁不向往成为她呢，“当年安烈王的旧物大多随其下葬，保存下来的东西并不多，除了那顶她册封时所用的凤冠，最出名的也就是这枚红玉戒指了。”
谢晏自然知道这件事，她小时候还经常跑去看谢荑的那顶凤冠，只是那顶凤冠实在是太招摇了，虽然名义上是王爷的规制，但其实几乎可以说是帝王冠冕的规格了，除了将龙换做了凤。
“陛下在我的及笄礼上，当着众臣的面送我安烈王的旧物，”谢晏有些嘲讽地冷哼一声，她转着手上的戒指，看着裴琇，“阿娘绝觉得陛下是什么意思。”
裴琇对此好像并不怎么在意：“敲打与恩宠，无外乎这两种。”
“不过，”谢晏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我其实还蛮喜欢陛下送的这个礼物的。”
若非是为了敲打这些年日益强大的东宫，谢燊绝不会送给谢晏这枚戒指，来以此告诉东宫，不要忘了昔日安烈王的下场，但为了在群臣面前彰显他对东宫打的恩宠，谢燊将谢荑当年旧物送给谢晏，又何尝不是在暗示，她可以是下一位安烈王。
这些算计谢晏明白，却并不在意，她甚至有些感谢谢燊此刻的多疑与优柔，若非如此，谢燊不会将这枚红玉戒指交给自己，自己也不会得到论坛。
裴琇看着谢晏，发现她这句话居然是出自真心的，虽然觉得略有些奇怪，但也没有再说什么。
谢晏撩开车帘，此刻马车已经京城了，东宫太子妃的车架自然是声势浩大，其实裴琇并不爱这些排场，但是靖和郡主可是素来张扬的。
突然，谢晏看向另一条街道的拐角处停着一辆马车。
谢晏突然笑了一声，引得裴琇好奇地问了一句：“怎么了？”
谢晏微微往后仰了一下身子，同时示意外面的车夫慢一点赶车，以便裴琇可以通过她这侧的车窗看到外面。
谢晏说道：“鱼儿上钩了。”
裴琇看到了那辆马车，车上的装饰很熟悉，正是端王府的车架。
“那个薛祈已经和端王碰面了吗。”
裴琇自然是知道这件事的，谢承祚从来不会对她有什么隐瞒。
“嗯，”谢晏很肯定，因为刚刚她看到那辆马车的车帘被掀起了一个小角，某位她熟悉的，胆大包天的典厩署主乘正带着满脸的伤，冲她露出了一个笑容，“动作可真够快的。”
也不知这句话说的是薛祈还是谢承平了。
谢晏放下车帘，敲了下车壁，示意马夫可以走了：“接下去的事情就看薛祈自己了。”
“你好像对那个薛祈，很有信心吗。”
听到裴琇的话，谢晏露出了一个尽在掌握的自信笑容，她用指尖摩挲着手上的戒指，说道：“我是对自己有自信。”
裴琇以为谢晏是自信于自己的眼光。
但其实，谢晏在想，日后要跟自己颤抖一生的政敌，怎么能够折在一个区区谢承平的手中呢，那岂不是对他最大的侮辱。
回了东宫之后，谢晏先是同裴琇一起去见了谢承祚，将刚刚的事情告诉了谢承祚，谢承祚的态度同谢晏很像，他似乎并不担心薛祈会失败。
裴琇问道：“对了，乔儿呢，怎么不见他？”
“刚刚被陛下召进宫了。”
裴琇对此点了点头，也不再问，裴宽被召进宫中，实在是很平常的一件事了，裴宽自幼在东宫长大，小时候常随着谢晏和谢昀兄妹入宫玩耍，可以说是谢燊看着长大的，也是有几分感情的，而且北伐在即，裴宽身为北伐前锋，谢燊最近常召他入宫，商讨北伐之事。
往常大多会让谢晏也一同去，可能是今日谢晏陪裴琇去了广济寺，故而谢燊才只召了裴宽。
这是很平常的一件事。
谢承祚和裴琇都没有放在心上。
唯有在一旁的谢晏，听了这句话，不知为何，心中陡然一慌。
好似，要出什么事一样。
不过随即，谢晏又觉得应该不会出什么大事的，裴宽是最安分守礼之人，即便是谢燊也找不到如今的裴宽的错处，而且他背后又有英国公府和东宫。
只是，心头萦绕的那股郁郁不安，终究是没有彻底消散。
谢晏回了自己的院子之后，也是坐立不安，她一下又一下地转着，摩挲着自己手上的那枚红玉戒指。
大约过了大半个时辰后，青兰进来传话说是裴宽回来了，先去见了谢承祚和裴琇，正往这里来。
说话之间，裴宽就已经进了院子。
看到裴宽安然无恙，谢晏才算是彻底地放下了。
裴宽在谢晏这里从来都是没什么忌讳的，二人从小一同长大，情比手足，对彼此的了解也可谓是深入骨髓，故而谢晏只看了裴宽一眼，就发现了不对。
屏退左右，谢晏亲自倒了一杯茶水递给裴宽：“出什么事了？”
裴宽接过茶水，也不喝，只握在手中，刚刚递茶盏时，谢晏碰了一下的手，如今已是春日，但他的手却比冬天里还要寒凉。
“我说不上来，”裴宽眉头紧锁，脸上的神情很是疑惑，但并没有多少惧怕，“只是觉得有些别扭，今日的陛下，一言一行都极其的……”
裴宽沉默了一下，似乎是在思索措辞，片刻后，他也只是再次说道：“别扭。”
在别人耳中可能颠来倒去的一番话，谢晏却是能听明白的，而毫不怀疑，她对裴宽有着绝对的信任。
谢晏也皱起了眉头，能让素来稳重的裴宽如此失态的，必然不是小事：“譬如？”
裴宽回想着谢燊今日在宫中对他说的每一句话，片刻后，他喝了一口手中已经凉下来的茶水，随后叹了口气，似乎是有些无奈地说道：“陛下似乎觉得我会谋反，一直在敲打我，而且——”
“他想杀我。”
裴宽看着谢晏，目光如炬。
谢晏的右手攥紧，戒指搁在掌心，她恍然想起自己在论坛上看到的第一篇帖子——
【论，在康和宫变中武安王裴宽的作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