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四线小城边缘的村子里,一个围着围裙的老婆婆在厨房里切着西瓜。客厅的电视里放着京剧,她跟着随意哼唱着。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头子点燃干草烧起了开水,在灶台旁边放着一个现在已经可以被称作古董的老式保温水壶。
老头子顺手就点起了烟,老婆婆见了难得没有唠叨。她已经唠叨了这么多年,也不见老头子戒。今天又是个难得的会面日子,她也就由着老头子去了。
瓜刚切好,一个年纪应该不小,留着约莫一掌长胡子,蓄长发扎在脑后,颇有几分仙风道骨滋味的男人拎着一包烟草叶登门来了。
屋里的妇人连忙去迎,看着那包烟草叶,老妇人也只是笑着摇了摇头。
她家老头自己卷的烟,在这一带也是有点名气的。
院子里有一颗很大很老却没有死的杏树,是很久以前老头子决定在此定居时亲手种下的。
喝茶的桌子就摆在树下。
道士模样的老男人坐下不久,一个大腹便便的光头中年男人也走进了院子。他手里提的是一个大号的二锅头塑料瓶,看样子,里边是装满了酒。
老妇人无奈,也只好赶快去洗了几个杯子。
之后的一个小时里,又陆续来了好几个人。
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看起来像是个颇为成功的老板。
一个真正穿着道袍,但并没有戴道冠的干瘦老头。
还有唯一一个适合这个季节,宽松短裤加大号t恤,看起来约莫才二十出头的小伙子。
以及两个外国人。
一个白胡子长满了一脸,颇为高大的……老头子。他还带着两个貌美如花的女郎,只是两位女郎并没有进院子,只是老实地站在院外的黄泥地上等着。
还有一个穿着麻衣长袍的男人,手里拄着一支木制的手杖。
这是他牧羊时用的。
作为主人家的老头子踏着拖鞋,和这些难得一见的老朋友叙着旧。
他们很少集体会面,即使是其中任意的两三位,平时也很少见面。世界很大,他们有很多事情要做。
光头男人已经顾自打开了自己带的那瓶酒,瞬间酒香四溢。
原来装的不是二锅头。
“嘿嘿,自己没事的时候酿的,尝尝?好东西。”光头一边说着一边往杯子里倒酒。还没给其他人满上,自己先赶忙来了一口。
作为主人的老头子却从屋里拿出一包便宜茶叶,往茶壶里抓了一大把,再把开水往茶壶里一灌,故意开口大声说道:“年纪大了,喝茶,喝茶。”
说着,偷偷瞟了一眼正往外端零食的老妇人。老妇人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其实他喝点,她也不会说什么。看着今天这个已经有好几百年都没有出现的阵仗,他或许是高兴的,毕竟这些老朋友确实很久没有聚在一起了。
但能让这些老家伙们齐聚一堂,肯定不是喝茶叙旧这么简单。
好在老头子早跟她说了。
没什么事。
既然老头说了没什么事,那天下应该就没什么大事。
她也就不操这份心。况且这些人都来了,也轮不到她来为这个世界操心。
随意聊了些小事,又有人推门进来。
是两个看着差不多年纪的中年男人。
其中一人居然穿着已经许久不见的儒衫,进门先朝着那个假意喝茶实则喝酒的老头按照儒家规矩作了一揖。
另一人则穿着一件改良过非常多次的道袍。现在龙虎、武当,这些山上的道士穿的就是这种道袍。
这人进来,也先朝着那个仙风道骨的老者行了个道门稽首。
最后进来的二人这才与院子里的其他人一一打招呼。不过确实是一般的招呼。握手,甚至只是相互点点头。虽然很久不见,但大家其实都很熟。
一番热闹下来后,老头这才开口说:“行了,既然人到齐了,小邹,你就把事情给大家说一说吧。”
最后进来的那个穿着道袍的男子放下手里啃了一半的西瓜,笑着答道:“好的,夫子。”
其余的人并没有停下手里喝酒吃瓜的动作,但都安静了下来。老妇人见他们要开始议事,便要出门去。
虽然这座宅子和院子有着天下最强大的结界,而且现在院子也自成小天地,但老妇人总是习惯在老头子议事的时候去坐镇“天外”。也就是去门口守着。其实不管是多大的事,议事的时候她都该有一把椅子的,而且以她的身份来说,想做哪里就坐那里。只是她不爱操这份心。
如今天下在院子里这几人的“打理”下,已经很太平。世界安稳了几千年了,所以这几人也很少这么严肃地聚在一起议事。
所以虽然老头子嘴上说着没事,但这么大的阵仗还是让老妇人有些担心。事情不小,那么这时候最怕别有用心的人。不过现在整座天下似乎也没有胆敢窥探这个地方的人。那些外来客,几千年来,确实一个比一个老实。
只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嘛。她自己去门口看着,总要安心些。
但老头子却拦下了她:“老婆子,你不是一直很想知道这些年我在忙活啥吗?过来坐着一起听。”
老妇人有些犹豫,老头子嘬了一口杯子里的酒:“没事儿,我们几个老家伙都在这。”
老妇人这才在老头子身边坐下。
那个姓邹的男人笑着对老妇人点了点头,单手掐诀,然后从他的袖子里飘出了一团白色的光。
“第九世的‘娃子’昨天去世了。”
老妇人有些疑惑地扯了扯老头子的衣服,老头笑着示意她继续听。
邹姓男子见老妇人有些困惑,开口对她解释到:“这就是一千年前,您和夫子收养的那个小姑娘,也是三百年前夫子带回来,您二位再次收养的那个小男孩。”
老妇人点了点头。
原来是他。
一千年前,这个姓邹的带来了一个才出生没多久的小女孩,说是过来串门的路上捡到的。虽然并不相信,但老头子和她还是收养这个女孩。她抱了抱这个可怜的女娃,便发现这个女孩并没有修行的资质。所以她一直不明白这个被称作“谈天邹”的阴阳家祖师爷,为什么要把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女孩专门送给他们收养,而且老头子似乎也没有意见。
当然,她是很乐意的。只是不明白他们的用意。
她虽然也是修道之人,但推理演算并不是她的强项。她顶多算一算未来几天会不会下雨。计划推演的事情,都是交给自家的老头子做,她只需要按他说的去打架就好了。在推演算计一块,她连自家老头子的车尾灯都看不见,又怎么可能猜得到这个天下最会推演算计的“邹子”到底想要做什么。只是既然老头子没说什么,那她也乐得白捡一个女儿。
她也问过老头子,只是他因为那段时间一直被她禁止抽烟而赌气,不跟她透露任何消息。
那一世,小丫头活了整整一百岁。某天夜里合上了此生最后一本书后,安详离世。
如今她的坟还在不算太远的那座山里。老妇人这些年来,每年都会去给她扫墓。后来坟变成两座,她准备的贡品也就变成了两份。
但老头子从来都不去。之前还为此埋怨过他,现在才知道他们一直在找这个女孩的转世。怪不得他从来不去扫墓。原来这几百年,老头子一直在看自己笑话。
想到这里,老妇人冷笑一声,用力在老头子屁股上掐了一下。
这么多人面前,这位儒家的至圣先师愣是强忍着没有喊疼。
小娃子那一世,老妇人其实很想带她修行。虽然小娃子没有什么资质,但凭他们两人的本事,让小娃子跨过修行道路上五关中的第二关也是很容易的事情。就算只是修得个洞府境,也好歹能再多活几十年。但老头子却坚决不让她这么做,顶多让她教她一点用作养生的练气窍门。最后小娃子在刚好一百岁的时候安然辞世,按常人来看也完全算得上是高寿。不过老妇人为此还与老头子置了好长一段时间的气。
那一百年,老头子一边在村里当先生,一边专心教小娃子读书。短短百年,老头子将万年治学的精义,都教给了这个在修士眼里朝生暮死的小女孩。
后来,在三百年前,老头子出去喝喜酒,回来的时候带回来一个才两岁的小男孩。
又说是在路边捡的。
老妇人一看,又是一个没有半点修行资质的孩子。但那一百年,老头子却要求她将小男孩当作关门弟子一般来教导。即使小男孩最终连修行的路都没有走上,但老妇人还是将她会的,全都教给了这个孩子。
娃子虽然没什么修行资质,不过好在记性好,过目不忘。那些晦涩难懂的修行心决,他都倒背如流,明了其中精义。要不是根骨太差,百年之后,怎么说也得是个飞羽境的大剑仙。
老妇人其实也已经修道万载。万年以来,她还没有一个真正的弟子,老头子也从来不关心这件事。他的弟子倒是多得很,遍布天下,却不愿意分她一个半个。
当然,也是她自己太挑的缘故。修行路上,是否能成师徒,最关键的还是要看缘分,和师傅徒弟之间的眼缘。
老妇人总觉得这个颇有礼貌的小男孩非常亲近,对他的教导自然也是非常的用心。
现在明白了,之所以对他感到莫名的亲近,就是因为他就是那个小丫头。
老妇人听到这,已经想明白了很多事情。虽然她不擅长推演,但她毕竟也是人间第一位以纯粹剑修跨过修行路上第五关的人,想清楚这么点事情并不难。
自人间第一位修道士出现至今,不论是剑术还是剑道,她都是公认的第一。而修道之人都知道,同境之下,剑修战力最强,也最能杀人。
从人类开始修道以来,悠悠无数年,以纯粹剑修跨过第五关的人,一共三个。一个是这个老妇人,一个是那个最会写诗也最会练剑更会喝酒的诗人。
还有一个,早就死了。
那个会写诗会砍人,秀气一吐就是半个盛唐的十三境剑修,纵使是天纵之资,当年还不是因为折了院里的一枝杏花,还是被她持剑追得满世界乱窜。最后在自家小世界里呆了百年才敢出来。等他出来后,他的盛唐,便不再是盛唐了。自那以后,他的剑术便一直停滞不前,熬了几百年甚至从十三境跌到了觅玄境。
还是老妇人有提着剑去教训了他一顿,他才重新认真修行,在那场打得神州陆沉的战斗中,再次以神人之姿重返十三境。只是还是打不过老妇人罢了。即使剑术剑道都比不过这个老妇人,但论剑意,天下谁也不敢与其争锋。尤其是他喝多了酒,就算老妇人和老头子,也要由衷感叹一句“剑仙风流”。
今天那个剑仙并没有来,估计是在那个地方喝高了。不过他从来也不关心这些事,他反正只需要在意不平时出剑就是了。
老妇人一直是万年以来,天底下最会砍人的那一个。也同样的,被她悉心教导了百年的小男孩,就算不能修行,但关于剑修修行的一切,一定是清楚得不能再清楚了。
但现在的老妇人,却决定今天以后要好好学习推演之术。
做下这个决定之后,她又掐了老头子的屁股一下泄愤。
“娃子到现在一共转世八次,她的九世由连同我在内的诸位先生分别担任老师,教给她百家学问,剑术、道法、符箓、丹鼎、推演,以及魔法等等。而娃子的第十世,按照我的推演和计划,她不会在主世界转世了,”邹子的声音继续响起,“我将送她去第九子世界。”
席上众人现在才终于停下了手上的动作。那个光头胖子双手合十,轻唱一声:“阿弥陀佛!”
顿时有佛光洒满庭院,院里的老杏树刹那间开花吐蕊。
很久很久以前,便是这位佛祖率先发现了大小世界的奥秘,才有了那句“三千世界”。但当时佛祖只是发现了有三千世界,并不清楚这些世界的关系。后来平定主世界的动荡之后,以院里这些人为首的一小撮修士,才开始了对三千世界的探索。
最后发现他们所处的世界是三千世界的中心。所有的子世界都直接或间接与这个世界相连。类似于道家所说的九重天,一重一重往上。主世界便是最上面那一重。经过长时间的探索,主世界的修道者发现,直接连接主世界的世界有九个,他们被称作九个第一子世界。第一子世界之下自然还连接着它们的子世界,至于到底有多少,没有人知道。
处于子世界的人如果修行到能够打破世界规则的限制,便可以“飞升”到更上一级的世界来。
而主世界的修士则无法再飞升了。他们修道的尽头,除了维护人间,便是去天外与天魔对抗,保护主世界,也保护主世界之下所有的小世界。
子世界虽然被称作“子”世界,却并不意味着这个世界就比主世界小或者羸弱。每个飞升的修士,也能以上级世界的止境修为飞升,即使到了上级世界也是最顶尖的修士。在主世界,这个止境便是觅玄境。至于院子里这些修士,都是已经通过各种手段,寻求到了自己的“道”得以突破止境,跨入了传说的十三境--同心境。
现在主世界其实也有不少飞升上来的人,只是境界各异。
这些人大多都是好的,他们之中有些人拥有很强的实力。只是飞升到主世界之后,他们最强的实力也不过是十二境觅玄境圆满。不过他们仍可以继续修行,自然也可以一直寻找属于他们自己的“道”。只是合道并不容易。
每一位有实力,能够飞升的人都是天之骄子。不论是实力还是悟性都不能只以天才来形容。就算飞升到此,他们依旧能参透这个世界的法则,不断寻求突破。
并且,他山之石可以攻玉。从子世界而来的“道”有时候能够帮助他们更轻易地突破第五关,让他们跨进十三境。只是这个轻易,也只是相对而,不然主世界幽幽无数年,不会只有这么几个过关之人。
此外,如果这个飞升上来的人并不是好人的话,结果就不是那么美好了。
三千世界里什么世界都可能有。
有纯粹的儒家天下,道家天下,佛国,也有西方的世界。每个世界的文化都不同。在很多世界里,仍然保持着纯粹的弱肉强食法则。不同的世界、生活经历让每个飞升至此的大修士也有着不同的性格和理念。
而那个已经死掉的十三境纯粹剑修,从子世界一路飞升至此后,又在主世界成功跻身十三境。他也是这么多飞升至此的修士中,唯一一个跨过五关的人。后来不知道为什么,他一人站在了主世界所有大修士的对立面,之后双方经历了一场长达数百年的斗争。
那时的那位剑修的意气风头正盛,论杀力,甚至不在老妇人之下。连同老妇人在内的一众大修士又有诸多顾虑,根本不敢倾力出手。
剑修不仅杀力大,而且不好杀。即使打不赢,他们逃命的本领也是很强的。毕竟这个世界上最快的,除了心思,就是飞剑了。
心思又不能直接杀人。
那个剑修在主世界,以十三境的巅峰修为为害了近两百年。作为主世界维护者,院子里的众人多次围剿都没能将其斩杀,花了两百年才找到机会将那人逼入绝境。一众十三境的巅峰修士,与那个剑修的那次厮杀,即使用天翻地覆,神州陆沉来形容也毫不为过。喜欢喝酒的老和尚,为了护住天下神州,一身号作“不朽”的佛门大金身,被那人的剑气生生砍了个稀碎。老和尚差点就此跌境。其余众人,也各自受了不同程度的伤。比如那个看起来像圣诞老人的外国人,就因此瞎了一只眼睛。
之后整个主世界,花了近千年才得以缓过神来。
后来,夫子便开始记载监督每一位飞升到主世界的修行者。只是又过了遥遥数千年,都再没有任何一个修士能寻找到跨过第五关的契机。
由此主世界才一直太平无事,东西方都繁荣发展。
直到一千多年前,邹子的一次例行大推演。
强烈的不安让这位大修士甚至中断了推演,他预感这次的危机比上次的更加棘手。如果真的任其发展,并且最后真的发生了,即使他们最后平息了危机,他们这帮人不仅要付出惨痛的代价,主世界也不是一千年能够缓得过来的。
于是院里的众人为了查询祸根,他们分别降临了九个第一子世界。其中只有瞎了一只眼睛的宙斯在降临第九子世界时察觉到了异样。邹子在百年之后再次降临第九子世界,确定了灾祸的根源。
众人决定做好最坏打算的同时从根源上防患于未然。
但主世界的人不能长时间降临子世界。即使是他们这些巅峰大修士,每次降临的时间也不能超过一分钟,而且每次降临都必须间隔一百年。这似乎是“世界”定下的法则。上层世界的修士或许拥有比子世界更强大的力量,却无法靠着他们的力量随意在子世界为所欲为。
之后邹子花了近百年的时间,才最终想出一个办法。
转世降临。
让一个人的灵魂转世到第九子世界,让他成为这个世界的人。这样便不会受到子世界的排斥。
但这个人必须要拥有解决危机的能力。
于是邹子又花了很长时间寻找这个或许有能力的人。最终他找到一个或许能够解决危机的小女孩。
这便是“娃子”。
同样为了防患于未然,从一千年前开始。邹子便找到娃子的每一次转世,在每一世都把她交给不同的人进行教导。虽然不能修行,但娃子的学习资质非常好。虽然这些大能教给孩子的东西无比艰深,但这个连修士都不算的孩子往往都能理解许多。
每次教导的时间都是百年。
这也是为了让她不因为繁杂的知识而产生混乱,也是希望她每一世都能以最热情的姿态去接受新的知识。
至于转世之后这些东西有没有用处,那就要看他自己了。这些活了无数年的老家伙,第一次一起带一个小孩,自然是要能给的都给的。尤其是东方的修行者,就算再修行,有些东西也是没办法摒弃的。
至于那两个外国的老家伙,也是顺大势而为。即使他们是西方修道者的执牛耳者,在推演方面,还是得向邹子低头才行。而且要是真能借此消除某些隐患,他们也很乐意。
此前去过第九子世界的宙斯摸了摸自己那只戴着眼罩的瞎眼睛,还是对这个孩子保有非常大的期待的。若说东方这些修行者对这个孩子最是亲昵,他呢,就要算这些人里边教导最为认真苛刻,最希望他在那边有所作为的人了。
东方有句话说得好,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连同老妇人在内,大家都明白邹子要做什么,他们今天聚集到这里,就是为了一起送这个孩子去第九子世界。
这个孩子承载着他们所有人的希望和期待,也或许关乎着主世界无数人的性命。
众人无言,老头子率先起身。起身之间,身上的衣服已然变换作一身儒衫。他轻轻跺了跺脚,院子里的结界大阵打开一条口子。
“走吧。”夫子开口道。说完便消失在了院子里。
老妇人紧随其后,不过她起身之后,容貌骤变。
修行者跨过三关,跻身金身境便可容颜常驻。五十岁能跻身金身境的,都算得上是万里无一的修道天才。而眼前这位,看起来不过双十岁数。围着围裙的老妇人其实一直是这少女模样,只是夫子总嫌弃她一个二十岁的小姑娘跟在他一个老头子身边。他怎么说也是个圣人,怎么能这么不像话。她埋怨说那你也以少年模样示人嘛。他却死活不肯,说那还哪里有一点当先生的样子。两人为此置了好久的气,但她始终没能犟过这个读书人。也就只好顺着他的性子,随着夫子一样化作了老妇模样。
这两人,一个最能打,一个最能说,也就一个打不过,一个说不过。关键是他们还是两口子,还没个孩子。无数年来,他俩最常做的就是拌嘴置气。
不过当年她双十岁数的时候可不是什么金身境剑修,而是跨过四关,以最强之姿跻身飞羽境的真正剑仙了。
这都是陈谷子烂芝麻的旧事了。
两人率先离开之后,那个拎着烟草来的道人扶了扶头上的莲花冠,一震袖跟了上去。
爱喝酒也爱酿酒的胖和尚再次清唱一声,佛光一闪,也跟着去了。院里的杏花谢了,多年不曾结果的老杏树开始结果。
那个院子里唯一的“年轻人”,瘦瘦高高的,看起来没有几两肉,却是当今天下唯一一位凭借肉身跻身十三境的纯粹武夫。他摘了一颗刚刚结出的果子,一跺脚后也消失不见。
之后那个穿着道袍的干瘦老头,身上法袍流光一闪。这位符箓派老祖师呢喃一句:“这么多年了,跑路还是那么快。年纪大了,哪里跟得上嘛。”
说完便也离开了院子。
那个大老板模样的中年男子摇了摇头:“论跑路有谁跑的过你?”
丹鼎一脉的老祖师也跟了上去。
最后进院子,穿着儒衫的男人对两位外国人说了句:“请。”
两个外国人笑着说:“亚圣客气。”
说完,天神宙斯和上帝耶稣两人一同离去。
最后,身穿儒衫的亚圣和邹子才一同离开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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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外,有九扇大门立于不同的地方,这些透露着古老气息的大门不知都存世多久了。即使是这些修道万年的神仙,也不知道它们的岁数。若是它们也有意识,能说话,说不定也要喊这些个大修士一声“娃子”。
这是通往九个第一子世界的大门,也是子世界的修行者飞升至此的通道。平时这里很少会有人来,毕竟即使九个子世界有本事飞升的人,全都加起来,每千年也就那么一两个,有时候一个都没有。即使是主世界,无数年来也就这些个跨过止境的修行者。更何况飞升面临的天劫,也不是那么好应付的。如果主世界的修道者还能再飞升,能扛下天劫的估计也不会超过半数。
十个主世界真正的大能在第九子世界的大门前站定。
邹子往前一步,从袖中取出小娃子的灵魂,转过身来对众人说:“有劳,开始吧。”
话音刚落,上帝耶稣一点不墨迹,木杖重重点地,一个巨大的法阵铺展开来,邹子恰好站在法阵最中间。符箓一道老祖师大袖一挥,九张金色符箓从袖中飞出,飘向大阵九个方位。
道祖一身道袍紫气流转,双手掐诀在前,稳固着大门。大门那边,说不定时时有人在尝试“开门”。一个想往里开,一个想往外开,不稳住大门,结果说不定就是两败俱伤。
亚圣、宙斯、丹鼎派老祖师、十三境的纯粹武夫则在四方结阵,以防等下落下的天雷影响人间。巨大的法阵几乎将整座天下都笼罩其中。
邹子任由光球飘在身前,手中掐诀默念法咒,脚下法阵也随之亮起白光,九张金色符箓开始熊熊燃烧。
天外,一道紫色雷电凭空出现,巨大的电光朝着法阵落下。周围众人衣袖仿佛畏惧雷光,不断翻飞作响。中年和尚正要前去拦截,法相还未出现,那紫色雷柱便在远处轰然炸开。
女子剑仙一抬手,刚刚出现的第二道雷柱便随之消散。
和尚本来也是该一起扛天雷的,但现在好像没他什么事。看着天雷的威势,每一道都赶得上觅玄境巅峰剑修的倾力一剑了,纵使他扛起来也是会肉疼的。没想到这么多人里唯一一个女子,接起天雷居然这么轻松。和尚尴尬地摸了摸脑袋。
除去立于法阵中间的邹子和夫子,其余众人都不约而同地先将目光投向天外,又看了看那位女子剑仙,最后将目光落在了夫子身上。
还好夫子收服了这个女子大剑仙。
注意到众人的目光,衣摆飘飘的老头子摊了摊手,笑着说了句:“讲道理。”
邹子给娃子灵魂做好最后的加持,转身飘出了法阵。夫子脚步一迈,来到法阵中央。
圣人刚要开口,一道亮光从众人眼前闪过,没入了那团灵魂。
众人哑然,都转头看向那个好像什么是也没发生的女子剑仙。
她装作什么也没发生,继续抬手斩着天雷。
邹子轻轻说了句:“无妨,是好是坏全看他自己的造化。”
大家虽然忐忑,却也无计可施。
夫子叹了口气,将目光从女子身上收回。
都活了万年了,还是这么任性。
圣人一抬手,无数金色文字从他袖中飞出,串成一句句圣人言语。诸子百家,古今中外,无所不包。
“天地大德。”
随着圣人开口,所有文字悉数涌入那团灵魂。待最后一个字消失在光亮中,圣人将光团一推。小娃子的灵魂撞向那扇并未打开的大门。古朴沉重的大门开始不断震动,仿佛在抗拒。
此时道祖身影落在大门之上,如坐蒲团。一身紫气倾泻,如同**瀑布一般将大门笼罩。原本摇晃不止的大门缓缓平稳下来。
天外雷霆也似要阻止,无数道雷光顿时涌现,如同箭矢齐齐射向那小小的光团。耶稣手中木杖微颤,法阵摇晃不止。他看了看头顶落下的无数天罚,双目一闭。木杖再次轻轻凌空一点,脚下法阵金光骤闪,不再摇晃。
女子剑仙轻喝一声,本命飞剑飞出,化作漫天流彩,与万千雷霆相迎。只是万道雷霆如同万名觅玄境圆满剑修倾力出剑,纵使这位女子剑仙也要暂避锋芒。一剑过后,斩去雷光不知其数,却仍有无数雷光直落下来。
女子剑仙再施剑术,剑光流转,却只恐不敌。
此时,一尊万丈高的金身法相忽然立于天外。法相双手于胸前合十,宝相庄严,任由无数雷光落在身上却岿然不动。
和尚神色肃穆。这等阵仗他也是很久没见了,那便来会上一会!每有一道雷光落在法相身上,法相便荡起阵阵金色的涟漪。
此外,又有剑光亮起,有谁人高歌:“手中电击倚天剑,直斩长鲸海水开!”
一席白衣立于九天之外,手持长剑,看着漫天落雷和那道远去的剑光。
四方结阵四人原本也要出手对抗天罚,此时却彻底放下心来。两位十三境的剑仙,加上最抗揍的和尚,这世上没有扛不下来的天劫。同时他们也催动道法,将散落的雷光尽数拦截。雷光落入法阵,如同雨点落入池塘。
片刻后,光团没入那扇古老的大门,消失不见。
天外的雷光也被尽数斩断。
随后九张符箓燃尽。
一切归于平静。
上帝耶稣手中木杖再次点地,法阵消失。
夫子上前拍了拍那扇古老的大门,轻声说道:“撑住啊。”
之后便转过身来,摆了摆手说:“辛苦了,回吧回吧。”
片刻后,众人又回到了夫子的院子。女子剑仙又变回之前的老妇人模样。有些心虚的老妇人害怕老头子教训她,她最怕的就是老头子给她讲道理,便躲在屋里看电视,不敢出来。
院子里,众人自在地喝着酒,吃着西瓜磕着瓜子。
那个今天消耗了九张金色符箓的老道士还是有些担心,拉着在那逮鸡的邹子问:“真的有用吧?”
眼睁睁看着老母鸡溜走的邹子一摊手:“我也不知道。”
“那我们这么多年,不是白搞?”
邹子又一摊手:“我也不知道。”
“我们教给他的真的有用?”
“我也不知道啊。”
一问三不知的邹子被老道士一脚踢在屁股上:“谈天邹,谈天邹,我看你改名‘不知邹’好了。”
邹子也不恼,继续撵鸡去了。老妇人答应他了,要是他能抓到,今晚就给他们炖鸡汤。要在这个脾气暴躁的剑仙手里白吃只鸡可不是件容易的事。这位天下最会算计推演的老神仙,这会儿卯足了劲。后来又喊上了那个年轻后生,两人把院子闹得鸡飞狗跳。
见老道士忧心忡忡,夫子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
“邹先生说不知道,那他肯定是真的不知道。所以到底会怎么样,还是要看那娃子自己的命数。他能搞定也好,搞不定也罢,总不会出现更坏的状况了。与其在这里担心,不如接下来好好画几张大符,毕竟我们还是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老道士叹了口气:“唉……那喊嫂子今晚一定要给我搞只鸡尝尝。”
老头子也是一脚踢在老道士的屁股上。
“两手空空就来了,还敢惦记我家的鸡?”
其余众人都笑了。
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啊。
只有那个姗姗来迟的剑仙趁机抢过老和尚手里的酒,不要命地往嘴里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