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海世子满月宴的时候,圣都送来了大礼,临海王看着那些大礼,有一丝冷笑,无后的临海王府都已经是眼中钉,枕儿的诞生,只怕更让他们睡不安枕,只是近日圣太子即将被罢黜,众圣子搅得圣都不安宁,谁曾想到一直默默不闻的五皇子,竟然冒出了头。
不过让临海王没想到的是,西境竟然送来了整整八百匹战马作为贺礼。
临海王看着那些战马,心里隐隐升起一丝不安,西境圣长公主的一言一行,可都是能动摇烟雨国本的。
希音郡主早已听得消息,此时正站在城墙上,看着那些心心念念很久了的战马,一身红衣在初冬的风里,开得耀眼如祖山的蔷薇,这些马,本是她的,不过也无妨,此时在乎并无多大意义。
希音彷佛感觉到了父王的视线,回过头来,与他对视。临海王看着自己的女儿,转身刹那,有自己的影子,也有伊人的,他记得与伊人初见时,他奉命去西北劳军,而伊人就是如此立在城墙上,骄傲地看着他。
临海王走过去,坚定地站在了希音的身边,“希音,西境是西境,临海是临海,圣都是圣都。”
希音闻言并未接过话语,而是远远地看着那些马匹。
“希音在想什么?”烟雨玟担心地看着女儿,其实生怕她不喜,他知道自己的女儿。
“想到了祖父的一些话语。”希音如实回答。
烟雨玟等着她的下文。
“父王说西境是西境,临海是临海,圣都是圣都,可是祖父说过,不管是西境还是临海,都是圣都的,都是烟雨朝的,这天下,不能有三门烟雨,圣都,也不会让天下有三门烟雨。”
“临海不是棋盘上的棋子,如果终究有那一日,父王已经想好了对策了,我们远走就是。”烟雨玟如他父亲烟雨礼一样,并无心成为那一门烟雨。
“可是如今,临海就是,棋子,或许决定不了自己的命运。”希音还是有些担心,一来是天生的不服,二来是对圣都烟雨的不喜,三是对姑奶奶的存在的思量。这盘棋局里,姑奶奶是可以先走棋子那一人,看着眼前的战马,或许,西境已经下出了第一步棋。
烟雨玟如今佳人在侧,儿女双全,心态与女儿不一样,“父王也不愿做棋子,真有那日,我们自保无恙。”
希音还是担心,临海一直自抑,即使兵马,也一直是朝廷的规制,并无屯兵之说,这样的担心,从出生时就有,是临海的宿命,“也不知姑奶奶,如何执棋?当年之断,又是利,还是弊?圣太奶奶为何一定要将天下分成三门烟雨?”
烟雨玟望向远处,叹了一口气,“是果,是因,希音自己去悟吧。”
希音沉默片刻,也和父王一起,看着远方,眼前路,如迷雾不开,不见光明。
····························
满月宴后,临海王遣还了四百匹战马给西境长公主。
一个月后,圣都罢黜圣太子,立三圣子烟雨虢为新太子,五圣子被封为筑城王,王西北六城。
临海王又遣了人,将四百匹战马送至圣都作为贺礼。
“不心疼吧?”临海王看着一批又一批送走的马,问皱着眉头的希音。
希音虽忍得心肝疼,但也只是说:“还没到时候。”
烟雨玟闻言,心里还是颇为震惊,此女的将来会是如何?
·····························
马匹回到西境的时候,圣长公主特意着了戎装,在老仆人的陪伴下,去马场看了那些马,却并未说什么。
她这是在试探。
她的时日无多了。
母后的暗示和托重随着时日,终成了她的心病。
圣长公主紧握马鞭,如握着烟雨朝的命脉。
她向来更喜欢二哥烟雨礼,也更喜欢二哥的孩子烟雨玟,只是二哥沉迷音律,虽有大才,但无心天下。烟雨玟终究落了儿女情长,如今临海有后,又有希音郡主这样的人物,还有西北军和临海的势力,要想取而代之并不是不可能。可是圣都毕竟是圣都,一旦起战,又不知变数如何?又不知多少家园失去安宁。
再看看吧,看看圣都那些孩子,再长个几年,自己或许还有些时日。
“今年筑城,把那些孩子都叫过去陪着吧,我好好看看。”圣长公主吩咐着身后的老奴。
那人点了点头,“是,公主。”
························
两月后,逢岁末,圣长公主回筑城中神山圣陵告祭,圣都遣了小圣妃和圣宫里的圣子帝女陪侍,临海也遣了侧妃和小世子烟雨枕去陪侍,圣长公主特别言明要希音郡主作陪。临海王不放心,让李戈礼乐等人贴身随行,阿莫身份特殊,不好参与圣族的事情,留在了临海。烟雨玟又送了信去西北,求着帮忙照看,自己更是亲自送到了婆娑城,再一路让白问将军带精锐护卫。
即使高贵如希音郡主,在中神殿里,也只有到处跪拜行礼的资格,侧妃林氏本没有资格进入殿中拜祭,但是圣长公主特许了,林氏因此在大小圣妃后面随着,希音自然时时照顾着一二,生怕她不知礼数又吃了亏,可是看着已经对皇室礼仪熟门熟路的侧母妃,希音知道,她不需要太多担心。
也不知为何,圣长公主总是对林氏很亲近,倒是对小圣妃不闻不问。
希音看着,对这个圣姑奶奶的心思,更是复杂。
侧母妃每次去,总是抱着弟弟,弟弟尚且年幼,自然不能离了母妃,想必在临海的父王一定很担心吧。希音此时被一身华裳束着,并不能到处跑动,只能在这殿门外等着侧母妃的归来。远远见着乌泱泱的一群人回来了,赶紧迎了上去,倒也保持了郡主的优雅,林氏看着她走来,好像为了让她放心,温柔地点了点头。跟着的人行了礼:“奴婢见过希音郡主!”
希音见是圣长公主身边的老人,连忙还了礼,“愧受了,多谢送侧母妃和王弟回来。”
“希音郡主可真喜欢世子,老远着了,就跑来接。”一位老姑姑笑道。
林鹿陪笑着:“姐弟间自然亲昵些,承儿如今不到四月,长途跋涉,我家希音还是有些担忧。”
“圣长公主就担心你受委屈,这不,亲自带着你各处都打点好了,接下来,侧母妃,郡主,就陪着世子好好地静养两月,待告祭完毕,就好好回星城。”老姑姑特意说道。
“多谢长姑母垂爱,本不该如此无礼,但世子年幼,我们就愧受了。”林鹿听得如此,甚是开心。
老姑姑见该说的也说完了,到了殿外,离了去。
希音从一旁奶娘的手中抱过弟弟,问道:“侧母妃,为什么弟弟又叫承儿了?”
林鹿闻言,也是有些皱眉,“今日小圣妃也在场,长姑母先是说了不能来打扰我们,还当着众人面,赐了小枕头新的名字,说是小枕头就当是小名。我也不知是何用意?只是一旁的圣太子脸色不是太好。”
希音闻言驻足,“圣太子也在场?”
林鹿扶了扶腰,想必是坐久了又走了回来,累着了。希音示意下人扶着,到了殿里的软塌上躺好了,遣了人在外面候着,两人才又说话。
“据说是圣长公主特意许的,让新太子过来陪侍。“林鹿躺着,舒了一口气,半晌没听得希音回话,看过去,见希音正皱眉思索。
“希音,怎么了?”林鹿知道这表情的含义。
“圣太子在场,姑奶奶不该如此看重王弟,明里暗里又护着你,我看那小圣妃脸色本来就不好,人家是圣太子之争的赢家,本是春风无限,更是取代了圣后和大圣妃来陪侍,结果在我们临海这里处处占不得先,现在还赐了弟弟这么重的一个字,这并不是好事。”希音一一理着头绪。
林鹿闻言仰头一趟,也皱眉思索,没了王妃的端雅,但神态随性自然,“嗯,确实没弄清楚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之前西境送来良马的时候,你父王就脸色不太好。如今这一出,临海又得水生火热,何况你父王还说过,圣都这几年内乱,我们才有几年舒服的日子,如今圣太子已定,只怕圣都的眼又得落在临海身上。”
希音还待说些什么,怀里的弟弟嘟噜了一句,可爱的模样瞬间转移了两人的话题。
“还好小枕头没被折腾到,睡得可香了。”林鹿抬起头,看着希音怀里的小小孩儿。
“是啊,弟弟最可爱了!”希音把食指放进小手里,被那小手抓得很紧,只是心里还是隐隐担心,这姑奶奶,还是要去求见的。
···························
“公主,希音郡主求见。”那位在西境见过希音的老管家老仆人到了圣长公主的身前,说到。
圣长公主正在闭目眼神,闻言,睁开眼睛思索了片刻,“还是不见。”
“我也是这么回的,只是小郡主执意要求见。”老管家说到。
长公主揉了揉额头,“怕是来兴师问罪的。”
老管家笑了笑,“郡主不敢的。”
长公主看了他一眼,老管家赶紧低头,解道:“临海最近怕是被公主弄得有些糊涂,如今圣都得了空,只怕临海的日子不会好过。小郡主何等人物,自然也能想到。问罪怕是不敢,是来求饶的。”
长公主方才笑了笑,“我只是看看这局如何破,会保临海无事的。”
“这是自然,何况临海还有礼老将军在,无妨。”老管家陪解道。
“让那孩子走吧,还是太小,沉不住气。”
“是,公主。”
·····················
希音悻悻然走出圣长公主的大殿,想到那位老管家的话,心里的担忧并没有减少几分。姑奶奶这是要把临海放在火上烤,还是本就是要逼临海自退,成就一门烟雨?
“希音郡主。”一道声音打断了希音的深思。
希音看过去,竟然是新圣太子和小国舅,站在不远处,彷佛在等着自己,希音停下行了礼,“圣太子,国舅。”
烟雨虢倒没说什么,只说要去见圣长公主,便先告辞了,留下陈小国舅与希音。
希音有些诧异,这是·······
陈小国舅是圣后陈氏的弟弟,与希音年岁相近,向来跟圣太子烟雨虢走得很近,此次也是随着来了筑城。希音正要告辞,那陈小国舅倒走近几步,眉眼里有笑意,“希音郡主,圣都一别,郡主的风采,历至今犹未忘。”
希音诧异于他的熟络,“国舅身份尊贵,希音不敢承此赞。”
“当年的太子你都照样揍了,难道还怕我吗?”陈历有心搭讪。
一句话说得希音有些尴尬,想必他也是当年的看客之一,“年少无知,还是圣帝宽仁,免了我的责罚,国舅是要等圣太子吗?”希音有意转移话题。
“我在找希音郡主。”陈历此人样貌并不是很难看,眼里的心思也并不难猜,希音本来没意识到,待意识到,想到另一层,竟然硬生生地往后退了一步。
陈历上前趁势扶了她的手臂。
希音一时不知做何举动,待反应过来,假装镇定自然地抽出了手臂,“希音无状了,刚才跪得久了,有些头晕,国舅等我何事?”
陈历久在圣都,身边侧室已有不少,看得出希音的抗拒,不想唐突而失了棋局,所以退了一步,想着徐徐图之未尝不可,“无妨,只是守陵日子枯燥,想着以后也能不时说话谈笑也是好的。”
希音闻言知道他退了步,便起步要往回走,陈历顺着也陪她走着。
“如此也好,王弟还在殿中,怕侧母妃劳累,希音想先回去。”
“好,我正无事,陪希音郡主一路可好。”
希音点了点头,两人便边走边说着不紧要的话,好不容易送走了人,希音疾步走回了院子,走回殿中,关了殿门,一身冷汗袭来,希音险些蹲在了地上。
她只是想着终究怕走上嫁人这条路,却从来没思索过,她的姻缘竟也不在自己手上。父王会让她自己选,可是圣都却并不一定让她选。连眼前的圣太子,都不一定让她自己选。
如今圣都得空,临海只怕会更艰难,而烟雨虢,圣太子初立,还有什么比拉拢临海更能巩固自己的位子?何况陈历还可以用来拉拢无出的圣后。
圣帝只怕更是乐得如此。
希音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安定下来,想着对策,一时无法,只得暗藏在心里。
这临海,已是棋盘中的子。
父王可有对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