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远安听了这话,握着缰绳的手紧了紧,顾家欺人太甚,总有一天他会给妹妹报仇。
妇人沉思好一会儿,空洞的眼神看向沈颜沫的方向,不知在想什么,就在沈颜沫以为她不说话时,她摸了摸石头的头顶开口了:“吃吧,谢谢这位夫人。”
无神的眼睛浮现氤氲,嗓音带着几分微颤。举止言谈不像一般的村妇,看来是个有故事的人。
马车缓缓行驶,半个时辰后到了庄子上。
沈颜沫吩咐张妈安顿石头母子,又命哑巴张叔去镇上请郎中,给那妇人看病。她与秋月帮沈远安收拾东西,打算送走沈远安。
送走沈远安,她刚回到院中,张妈来了,说郎中已经来过了,那妇人并无大碍,只是营养缺乏,身子亏空得厉害,须好生将养着,过段时间就好了。至于那妇人的眼睛,早些年就瞎了,若想复明怕是不易。
沈颜沫说知道了,叮嘱张妈好生照顾着,也是一对可怜人。
那对母子的事她并未放在心上,沈颜沫在想武昌侯府的事,若按梦中的发展,这两日和离书该到了。
沈颜沫想得不错,叶少甫回到京都,易容成顾少逸的样子,带上顾少逸的随从,去了武昌侯府,刚进门遇见了表小姐温婉。
她看见“顾少逸”笑着迎上来,眸中闪着亮光:“表哥,你回来了?”
第4章
“顾少逸”眉头紧皱,嗯了一声,身侧躲过温婉的热情:“我有事要处理,先去书房了。”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温婉看着:“顾少逸”的修长挺拔的身形,狠狠地跺了跺脚,脸上的温柔被狰狞取代。
“婉姨,我听说父亲回来了,你可看见了?”一个小姑娘打扮的花一样、蹦蹦跳跳跑到温婉身边,自然而然地抓住她的手臂。
温婉扯动唇角,露出最温柔的笑意,握住小姑娘的手道:“芸姐儿,你父亲有事去书房了,你想去哪里,我陪你去,昨儿你不是看中如意斋的一个手镯吗,婉姨买给你可好?”
小姑娘是顾少逸的嫡长女顾芸,侯府的掌上明珠。想要嫁进侯府,先要讨好眼前的小姑娘才行。等进了侯府当了侯夫人,拥有这泼天的富贵,要多少镯子没有?
顾芸点点头,夸赞温婉几句,想起家中的继母,眉头紧皱,噘着嘴语气有几分不屑一顾:“那沈氏怎么能当我的继母。”抬眸看向温婉笑了两声:“若是婉姨能当我的母亲就好了。”
温婉脸颊涨红几分羞涩低头:“小孩子家别瞎说,表嫂已经进府了,就算有再多不是,也是你的继母,芸姐儿休要再胡说,让人听见了闹出闲话来,可就不好了。”
顾芸不以为然:“都被赶到庄子上去了,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被休了。”
温婉温柔地瞪她一眼,顾芸捂住嘴,圆溜溜的眼睛眨了眨,后笑出声,拉着温婉的手有些撒娇:“婉姨,不说那晦气的人了,咱们出去吧,父亲回来了,婉姨多做几件新衣裳,这样才能入爹爹的眼。”话音落下,又吩咐婆子们备轿,挽着温婉的胳膊朝外走去。
武昌侯府的书房,“顾少逸”从怀里掏出和离书,展开放桌上又端详一遍,对着外面喊了一声:“让顾管家来一趟。”
一盏茶功夫,门响了。“顾少逸”喊了声进来,一个年过半百、头发花白的老人走进来,略微显瘦的脸上挂着两撇小胡子,狭长的眼眸泛着精光,走至书桌旁恭敬喊了声:“侯爷有何吩咐?”
“顾少逸”端坐在书桌后的玫瑰椅上,手里拿着一页纸,听见管家的声音抬起头,将手中的和离书给顾管家:“京都郊外的庄子给沈氏,你把地契找出来。我记得庄子上有两个老人,无儿无女,他们的卖身契一并给沈氏,再去账房支一万两银票,连同沈氏的嫁妆和沈府的人,一同给沈氏送到庄子上去。”
银钱方面,叶少甫一向大方,既已和离,也不会亏待女方。
顾管家疑惑,心中腹诽:这是把沈氏休了?看了看案几上的和离书恍然大悟,也不问原因,拿了东西应了声退出书房。
“顾少逸”抓起一本书,随意翻看几页,起身走出书房,一个常随跟上问他去哪儿。
“去老夫人的院子。”顾少逸一面走一面说。
顾老夫人得知顾少逸与沈氏和离,惊得下巴差点掉下来,想到和离,手拍在桌上,勃然大怒:“为什么和离,虐待嫡女,不敬姑婆,这样的人该休了。”
在别人看来男女和离是男方有错,儿子不能有这样的污点。
“顾少逸”了解顾老夫人的脾性,也不着急解释,神色淡然瞥一眼动怒的顾老夫人:“和离书已给那沈氏送去了。”
顾老夫人闻言叹息一声,思忖片刻,端起茶杯抿一口,抬眸看向“顾少逸”:“我知道你不喜这沈氏。当初我也是为芸儿和菖儿考虑,若是娶一个背景深厚心思多的,不好拿捏,若是生了嫡子嫡女,芸儿和菖儿又该如何?”思来想去才选了这沈氏,身份地位,父母双亡,无人做主。
“顾少逸”一言不发。
老妇人又道:“既然你已经把人休了,再娶婉儿那丫头就是,这些日子我也看出来了,那丫头对你上心,对芸儿和菖儿也好。”
“您看着办吧。”顾少逸起身朝外走去。
他走至门口听见顾老夫人说:“婉儿在府上住着,要是可以你多陪陪她。”
“顾少逸”嗯了一声,说有空会陪她。陪温婉也是顾少逸陪着,跟他有什么关系,他就是赝品。温婉想嫁的人也不是他。
温婉陪着顾芸去了如意斋,买了顾芸看好的镯子,欢欢喜喜回到侯府,看见仆妇下人搬东西,沈氏的陪嫁刘妈妈领着冬雪跟在一旁,满面愁苦,口内喊着:“当心点儿,这都是我们小姐的东西,坏了仔细你们的皮。”
今儿晌午时,刘妈妈在院子里做针线活,嘴里念叨着自己的主子。顾管家突然来访,打破了原有的宁静。
刘妈妈听了顾管家的来意心急如焚,想问情况,顾管家只字不提,让他问侯爷或夫人。刘妈妈不敢找武昌侯,忍着心中的疑惑,想见了夫人问清楚缘由。
“这是做什么?”温婉驻足瞥一眼刘妈妈,视线落在顾管家身上,依然轻柔含笑,脊背挺立,好似侯府的主人一般。
“侯爷吩咐,把夫人的东西送到庄子上去。”顾管家略微颔首。
他是侯府的老人,曾跟老侯爷上过战场,连老夫人都要给他几分薄面,是以很得侯府众人尊重。
温婉心中一喜,暗道:这是不让沈氏回来了?她是不是有机会了。
不等她问出口。一旁的顾芸开口了,嗓音中难掩兴奋与窃喜:“我父亲休了她?那样恶毒的女人是该休了。我母亲应是婉姨这样的大家闺秀,可不是那破落户、最臣之女可比的。”
在她眼里,沈颜沫一文不值,要不是运气好,被祖母瞧了几眼,怎会成为她的继母。
刘妈妈忍住怒意,上前几步微微扬起下巴:“大小姐,您是府中的嫡小姐。夫人如今是您嫡母,您张口破落户,闭口罪臣女可不好,知道的人说您年纪小不懂事,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侯府没有规矩,不懂得教养女儿呢。老奴奉劝大小姐一句,这样的话还请慎言。眼看大小姐渐渐大了,过两年该说亲了,若是传出不好的话,那些世家勋贵规矩大,耽误了大小姐可就不好了。”
她看不上武昌侯府。武将出身,祖上也是农门寒家,与沈家的书香清贵门第还差一些,若是老爷夫人还活着,小姐怎可与人做继室。
武昌侯府如今仗着老侯爷有从龙之功,便都抖来了,真正的世家勋贵,谁愿意与武昌侯府结亲?当年老侯爷能娶清河叶氏的女儿是烧了高香。
老夫人年轻时父母双亡,与哥哥相依为命,过着寄人篱下的生活,叶家人为了攀附权贵,将老夫人嫁给了老侯爷。如今老夫人的娘家哥哥是景王,对先皇有救命之恩,开国后,被封为唯一的异姓王,叶家兄妹在族中才有了举足轻重的地位。
武昌侯府跟着水涨船高,地位也提升了不少,可跟那些真正的世家比,还是差了点底蕴。
顾芸生来娇生惯养,又被丫鬟婆子们奉承着,何时听过这样的话,就是沈氏本人也小心翼翼讨好她。可是现在,刘妈妈一个狗奴才,也敢说教她,抬手欲给刘妈妈一巴掌。
“住手。”顾少逸径直走过来,看一眼顾芸,沉声道:“一个下人也值得你亲自动手,况且她说的也没错。”
顾芸本来就受了委屈,如今听见父亲向着刘妈妈,当即红了眼,嘴唇微颤,含泪的眸子看着“顾少逸”满是委屈:“爹爹?爹爹不疼我了。”说完,捂着嘴呜咽一声拔腿跑了。
温婉伸出手喊一声顾芸,让她慢点儿,又看向“顾少逸”,左右为难:“表哥,芸姐儿还小,慢慢教导就是,你何必当着下人的面落她的面子。”一言未了,追顾芸去了。
等离开众人的视线,温婉脸上浮现得意的笑容,刘妈妈越是说顾芸,顾芸就越厌恶沈氏,沈氏这辈子都别想回来。
刘妈妈站在“顾少逸”不远处欲言又止。
“顾少逸”斜眼瞧着她:“本侯与沈氏和离了,你们是她的人,不应当在侯府。”
刘妈妈听了这话如遭雷击,和离,侯爷和夫人和离?怎么会这样。刘妈妈来不及多想,抬脚走出侯府,上了一辆马车,她要见夫人,若是夫人知道和离的事,指不定不多伤心了。
夫人在娘家时受尽委屈,嫁到侯府每日小心翼翼过日子,谁曾想侯爷冷漠,老夫人不喜,嫡子不亲,嫡女算计,日子如履薄冰。如今和离了,该如何是好。想到此处,刘妈妈泪如珠下。
她却不知这是沈颜沫所求。
翌日清晨,沈颜沫刚吃过早饭,听见有人敲门。秋月主动去开门,少卿领着刘妈妈和冬雪进来了。
刘妈妈见到沈颜沫先是愣了下神,随后抓住她的胳膊声泪俱下:“我的姐儿,你受苦了。”来的路上,她旁敲侧击,终于知道他们家姐儿与侯爷是真和离了,侯府那帮杀千刀的,尽会欺负她的姐儿。
沈颜沫扶起刘妈妈,为她擦了擦泪痕,将人拉进屋内,沏了杯茶递与她:“刘妈妈莫急,那侯府是财狼虎豹之地,不是久留之所,如今出来了,我倒是清静不少。”
刘妈妈捧着茶杯,听了这话脸上的泪水更多了,她的姐儿受委屈了,宁可和离也不愿意回去。
沈颜沫又劝说一回,刘妈妈止住泪痕。外面张妈来报,说顾管家要见夫人。
“让他稍等片刻,我这就来。”沈颜沫稍作整理准备出去,被刘妈妈拉住胳膊。沈颜沫回头看向刘妈妈:“无非是嫁妆的事,不碍事。”早盼着这一天呢,不是吗?
“我跟您一起去。”刘妈妈放下茶杯站起来。
第5章
醒来后,沈颜沫就在等这一刻。拿到和离书,离开武昌侯府,她就自由了,这一次再不让那些人主宰她的人生。
梦中也曾出现这一幕,当时她怎么做的,她哭闹着不同意,昏了过去,查出有了出身孕,她以为有了身孕就能回侯府,可等了几个月,等到的是什么,孩子惨死,自己殒命。
梦醒后,她想换一种方式生活。
沈颜沫见到顾管家,伸出手,头一句话就是:“拿出来吧。”
顾管家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眉心紧蹙愣了愣:“夫人要什么?”她知道银票与和离书的事?
“和离书。”沈颜沫给出简单的三个字。
顾管家从怀里掏出和离书递给沈颜沫,放着精光的眸子紧紧盯着她:“夫人好似知道了。”不哭不闹,和离对她来说是件稀疏平常的事情,脸上的平静不是作假,平静得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似乎不应该这样。
来的路上,他想象沈氏会哭会闹,吵着见侯爷一面,唯独不是平静的接受一切。
沈颜沫展开和离书看了几眼,将和离书给刘妈妈,让她收好,又向顾管家道:“去衙门备案了吗,你们侯爷可还有话要交代?”
顾管家摆摆手,小厮双手奉上一个锦盒。顾管家接过恭敬递给沈颜沫:“这是侯爷给您的。”又说了庄子及哑巴张叔张妈的事。
沈颜沫扫了一眼锦盒,命刘妈妈接过来,轻飘飘道了句:“我知道了,你可以回去复命了。”
武昌侯府的书房内,“顾少逸”在练字,听见顾管家的回话,写字的手顿了顿,抬头看向顾管家:“就这些?”不哭不闹,坦然接受,好像不符合沈氏的性格吧。
“就这些。”顾管家回答。
“顾少逸”摆摆手:“我知道了,你辛苦了,下去歇着吧。”
顾管家应声退出来,刚出了书房,看见温婉端着一个托盘走进来,连忙驻足问安。
温婉看见顾管家眸中一亮,上前几步看了眼书房的门,小声询问:“侯爷交代的事情可办妥了?”
顾管家说办妥了。又说了沈颜沫的情况。温婉狐疑不敢置信,沈颜沫不应该哭闹吗。为何如此平静?不应该啊。这是故纵欲擒的手法吗。不过她既然和离出了侯府,一辈子别想回来。
殊不知,沈颜沫这辈子都不想回侯府。
等顾管家走了,温婉敲了敲房门,听见“顾少逸”的声音,推门进去,将托盘放在桌上,走到案几旁,看了看顾少逸写的字,情不自禁念出声:“故园东望路漫漫,双袖龙钟泪不干,马上相逢无纸笔,凭君传语报平安。好字,若是我没记错,这是岑参的诗。表哥又想起战场上的事了?”
“顾少逸”放下笔,未回答温婉的话:“有事吗?”
低沉富有磁性的嗓音让温婉一颤,不自觉红了脸:“无事就不能来看看表哥吗。我亲手炖了枸杞银耳粥,最是滋补,表哥尝尝。”说着盛了一小碗,递给顾少逸。
“顾少逸”眼神微怔,显然想起了不好的画面,推开温婉的手,嗓音有些清冷:“我不喜欢吃这些甜腻的东西,你留着吃吧。”拿起一本书坐下专注看着。
温婉尴尬地望着手中的碗,撇撇嘴有些想哭。见“顾少逸”不理她,辞了出来,走至门口回头看一眼“顾少逸”。
总有一天,这个男人属于她,侯府的一切都属于她。
温婉走后,房内安静下来。“顾少逸”对着半空唤了一声“林奇”。话音刚落,一个高壮的侍卫出现在他跟前。
“顾少逸”放下手中的书:“你去庄子上看一看,看看那个女人在做什么?”
林奇答应一声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