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梦见哥哥来庄子上,知道我的遭遇,心中不忿,去侯府找那帮人理论,言语不和动起手来,哥哥被打断了腿。兰陵王氏以此为由,与哥哥退了婚。所以,沫儿不希望梦中的事变成现实,哥哥明白吗?若哥哥出了事,谁来护我?”沈颜沫说的很慢,神色恍惚满脸悲痛,泪水顺着脸颊流淌,好似亲身经历一般。
沈远安心中悲痛万分,急忙安慰:“沫儿放心,哥哥不去侯府便是。”
这一刻沈远安下定决心,定要做那人上人,让那些人再也不敢欺辱妹妹。
沈颜沫见他答应,露出一抹微笑:“哥哥既来了,就多住些日子,再过几日是娘的生辰,咱们一起去摇光寺,为娘祈福吧。”
沈远安自然答应。
秋雨绵延,淅淅沥沥,一连下了几天,这日忽然放晴。
摇光寺门前偶尔有马车停留,看排场应是上京的贵人。
沈颜沫居住的庄子离摇光寺很近,乘马车需一个时辰,距上京有一日路程。因摇光寺香火鼎盛,京中贵人会到摇光寺祈福,或求姻缘,或求子嗣,或求前程等。
下了马车,沈颜沫身穿薄衫,因为秋季雨凉,披了件红色锦缎披风,在寺庙门前驻足伫立,仰头看着摇光寺斗方大的金字勾唇轻笑。都说佛祖佛法无边,能普度众生,为何好人不长命,坏人却活的长长久久,可见佛祖也有被蒙蔽的时候。
“吁”一辆马车缓缓停在不远处。
沈颜沫正欲离去,只听一年轻男子恭敬说说了句:“主子到了。”看这扮像是高门大户家的侍卫,年轻男子勒住缰绳,跳下马车,放下脚蹬,站在一旁等着车内的人。
马车内的人嗯了一声,醇厚低沉的嗓音让人不觉一震。沈颜沫诧异:这声音好似在哪里听过。又怎么可能,明明不认识,又怎能听过这声音。
沈颜沫循声望去,看见一只修长的长,骨节分明,掀开帘子探出身子,踩着脚蹬下马车,稳稳当当站在地上。他身着纯白带帽锦缎披风,遮住了脸庞看不清容貌,足蹬黑色长靴,一尘不染。这人穿戴不俗,身份不凡,不是他们能招惹的。
“沫儿,快走吧,寺门已经开了。”沈远安见沈颜沫愣神,回头出声提醒,转身朝摇光寺走去。
“来了。”沈颜沫收回视线,去追沈远安。
男人听见沈颜沫的声音,修长的身子微微一顿,对身旁的男子道:“跟上去看看,她怎么也来了?”莫不是知道了什么,故意跟来的?
侍卫不明所以,微微一怔:“跟谁?”
“前面那女子。”男人提醒。
侍卫犹豫片刻,他是保护主子安全的,怎能轻易离开。男人瞪他一眼,他立刻追上去。
沈颜沫走进大殿,跪在佛前叩拜,一脸虔诚。事后又捐了些香油钱,出去找沈远安去了。难得出来一趟,她想逛逛,就当散心了。
而摇光寺一处僻静的院落内,一个男人身穿黑衣华服坐在石凳上,手里捧着一本书,神情专注地看着。石桌上放着一杯茶,余烟袅袅,时不时沁出一股茶香。
“你倒是悠闲自在,却不知我扮做你,不仅要应付你老娘的盘问,更要应对你那些莺莺燕燕。世人都道你痴情,要我说你最是无情。”白衣男子走过,端起茶一饮而尽,犹不尽兴,又为自己续了一杯。
黑衣男子想说话,却捂唇咳嗽几声:“若不是重伤未愈怕母亲担忧,我也不会出此下策,你我是表兄弟,不仅身形相似,连模样都有几分相似,你扮作我也不会有人怀疑。”说完又重重咳嗽几声。
白衣男子扯了扯身子,嫌弃皱眉:“你这身子骨比我还弱,何时能重振威风?”说完微微咳嗽一声,见黑衣男子看过来,两人相视而笑。
又听黑衣男子说:“你如何与我比,我是重伤未愈,你是胎中不足之症。”胎中不足之症,若不是生在富贵人家好生将养着,怕一出生就被人扔了。说完这话,他见白衣男人脸色不虞,面色讪讪道:“是我说错话了,你定能长命百岁。”
他险些忘记了,叶少甫讨厌别人提起他的病情。
叶少甫隐去不悦,满脸堆笑说:“少逸,听说你不喜欢家中的继室,成婚以来都未圆房,不行还是?”锐利的双眸上下审视对面的男人。
若圆房了,那夜怎会有落红?
顾少逸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又急急咳嗽几声,脸颊涨红,不知道是羞得,还是咳嗽所致:“你胡说什么,我若是不行,嫡子嫡女庶子庶女哪来的?”瞥眼看向叶少甫,眸中闪着意味深长的笑意:“你年方二十有六,无妻妾更无儿女,听说你未开荤,不行的是你吧?”
叶少甫盯着顾少逸,直直看着顾少逸。顾少逸有些不在,端起茶杯准备抿一口润润嗓子,又听叶少甫道:“你头上有顶绿帽子。”
顾少爷刚喝到嘴里的茶喷了出来,不敢置信地看着叶少甫,忐忑不安道:“叶云朗,你什么意思?”
莫不是他想的那样吧。不可能,怎么可能,他们当初说好了,叶少甫假扮自己一段时间,等他的伤好一点再回去,免得母亲担忧。
几个月前,他追赶匈奴首领被伏击,最后奋勇杀敌冲出重围,直取匈奴首领的头颅,却也身受重伤,被人发时昏死过去。醒来后在军营中,内脏仿佛移位,四肢动弹不得,为了不让母亲担忧,他命人找叶少甫来,想出让叶少甫假扮自己的办法。
叶少甫开始不同意,他不愿意应付侯府的莺莺燕燕。无奈顾少逸百般恳求。叶少甫不得不答应,还开玩笑地说:“听说,你那继室身材婀娜,美貌不凡,若是把我当成你,拉着我欲行周公之礼,我也勉为其难接受。”
这话,一语中的?
“就是你想的那样。”叶少甫冷哼一声:“我还没怨你那继室呢,小小年纪心思深沉,竟然给我下药,且是天下最烈的媚药,非处子之血无解。也幸亏你们未圆房,不然本王爆体而亡。”甩了甩袖子,冷哼一声又说:“本王没有爆体而亡,却失了清白。”
“沈氏她给你下毒?”顾少逸剧烈咳嗽几声,有些不敢置信。
在他眼中,沈氏唯唯诺诺,说话都柔声细语,他大声说话她都会颤抖,典型的小家碧玉,扶不起的阿斗,这也是母亲看上她的原因。为了他的嫡子嫡女平安顺遂,母亲特意选的。沈氏为了怀上顾家的子嗣,竟然下毒?这也许有可能。
叶少甫的为人,他更为了解,不会说谎,更不屑说谎。上京城内多少贵女翘首以盼,等着叶少甫青睐,他看都不看一眼,更不屑要一个有夫之妇。明霞郡主明艳动人,心系叶少甫,只要有叶少甫的地方,就会有明霞郡主,这样都不能打动叶少甫,更何况是沈氏。
“怎么,本王还能说谎不成?”叶少甫将杯子重重放在石桌上,语气冷硬几分。想起那晚的事,叶少爷银牙紧咬,恨不得将沈氏吃了。
顾少逸停止咳嗽,唇角溢出一丝血迹,他抬手擦了擦冷声道:“你想我如何做?”
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手足不可断,衣服随时换。没了沈氏,可以有张氏,刘氏。再者,他对沈氏没有感情可言,尤其是算计了叶少甫后。
第3章
叶少甫未回答,手指有节奏地叩击桌面。顾少逸又问了一次。
“方才摇光寺门前,我遇见了你那继室,与一个男人一起。”叶少甫悠悠地说道。
顾少逸对沈氏没有任何感情,沈氏先对叶少甫下药,被赶到庄子上,如今竟不知检点勾三搭四,好,好得很。他气得咳出血,起身扶住胸口朝房内走去。
叶少甫望着顾少逸踉跄的背影,勾唇笑了。
这时侍卫走进来,在叶少甫耳边低声说了几句。叶少甫眉头紧皱,深邃的目光看向房门口,小声嘀咕一句:“原来是沈远安?”竟是他误会她了。
话音刚落,顾少逸走出来,手中捏着张薄纸,递与叶少甫道:“这是放妻书,你交于沈氏。让她从哪里来滚回哪里去。”
叶少甫接过放妻书,仔细端详着:“盖说夫妇之缘,恩深义重,论谈共被之因,结誓幽远。凡为夫妇之因,前世三生结缘,始配今生夫妇,若结缘不合,比是怨家,故来相对。……既以二心不同,难归一意,愿妻娘子相离之后,重梳蝉鬓,美裙娥眉,巧逞窈窕之姿,选聘高官之主。解怨释结,更莫相憎。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他看过扔在桌上笑道:“好敷衍的放妻书。说来说去,她也算受害者,若不是我假扮你,她又岂会犯错。”思忖片刻,让侍卫回府后取两万两银票,算是对沈氏的补偿。
顾少逸扶住胸口缓缓坐下:“你不打算娶她?”
“娶?她也配。娶是不可能,若她愿意,本王愿纳她为妾,王府也不在意多养一个人。”叶少甫以拳抵唇轻咳一声,他自幼身弱,没打算娶妻,更不会对一个心机女有好感。
顾少逸瞥眼看一眼放妻书,沉声道:“若是她答应做妾呢?”
据他所知,沈家人唯利是图,攀附权贵的心思不会歇。就算沈氏不同意,以沈家人的性子,定会攀上景王府这颗大树。哪怕是让自家女儿做妾,更何况沈氏父母双亡,叔叔婶婶又是极为势利的。谁会真心为沈氏做主。
“不过是多养一个人,任其自生自灭便是。”叶少甫拿起和离书,折叠了塞进怀中,嘱咐顾少逸好生养身子,争取早些回侯府。整日面对那些莺莺燕燕,他实在有心无力,且还有一个对他虎视眈眈的表小姐。
这武昌侯府的水深着呢,想到这里,叶少甫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好事,让那沈氏早日脱离了苦海。
顾少逸看向叶少甫的背影,轻声说了声谢谢。
叶少甫回头,笑了笑说:“我给你戴绿帽子,还对我说谢谢,咱们兄弟果然情深呢。”拍了拍胸脯,道:“放心吧,我这就帮你把人赶出去,让你迎娶表小姐。”
顾老夫人看重沈氏当继室,顾少逸极力反对。
他中意姑姑的庶女,名叫温婉的,温柔贤淑,端庄大方,又疼爱嫡女嫡女,娶一个外人,不如娶一个知根知底的,虽然温婉是姑母家的庶女,但是当侯府的继室,也不算委屈她。
禅院发生的事,沈颜沫毫不知情。她与沈远安逛了逛,又品尝了寺院的素斋点心退出来,走至寺门,有又看见了那白衣男子,只是略微瞟一眼即刻收回视线,朝马车走去,踩着脚蹬上了马车。
沈远安坐在前面驾车,扬起鞭子抽在马屁股上,马车载着兄妹两人缓缓离去。
叶少甫摸了摸鼻子,清了清嗓子,对身旁的人道:“林奇,本王的魅力消失了吗?”她竟看也未看一眼,只是不经意扫视一眼,好似茫茫人海中一个不经意的一瞥,极淡,却在人的心湖投了颗石子似的。
那日还躺在他身下释放妩媚妖娆的诱惑,今日却形同陌路,使叶少甫心里极为不自在。
林奇站着微动,先瞟叶少甫一眼,又看向远去的马车,决定实话实说:“王爷魅力不减,只是未露脸。”言下之意,人家都没看清你的长相,怎知你是圆是扁,是美是丑?
叶少甫给了他一个脑瓜崩,冷哼一声:“榆木脑袋。”跳上马车钻进去,坐定后吩咐林奇驾车。
林奇问了句去哪里。叶少甫摸了摸胸口,道了句回京都。
他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做。
林奇甩着缰绳,口内喊着:“驾。”马车渐渐驶离摇光寺。
幽静的小道上,鸟鸣声清脆,一辆马车不急不缓地行驶。沈远安挥舞着鞭子,说着书院中的趣事。
“哥哥来了几日了,什么时候回书院?”马车内,沈颜沫端庄坐着,双眼紧闭,好似睡着了一般。不等沈远安回话,又听沈颜沫说:“择日不如撞日,哥哥即刻启程吧。耽误太多学业,夫子又该数落你了。”
有些事情还是不让哥哥瞧见的好,免得他伤感。
沈远安想起那固执倔强的老头,摇头失笑,为了不让妹妹失望,随口应下:“我送你回去就返回书院,你放心,哥哥耽误不了学业,来之前,我提前完成了夫子布置的任务。”
若不是这样,夫子怎会放人。
沈颜沫想夸沈远安几句,谁知马车突然停下,又传来一个男孩的哭喊求救声:“求求你们,救救我娘吧,求求你们了。我愿意卖身为奴,求你们救救我娘。”
沈远安勒紧缰绳跳下马车,几步上前弯腰将他拉起来:“你先起来,怎么突然冲出来拦住我们,若不是我及时拉住缰绳停下马车,你会被马踩死。”
那孩子七八岁的年纪,浑身脏兮兮的,好像叫花子,眼眶通红,泪如雨下,哽咽恳求:“我娘要死了,求你们救救她,我愿意卖身为奴。”
沈颜沫掀开帘子,下了马车走过来,掏出帕子给他擦了擦脸,柔声细语道:“你娘在哪里,我们要如何救她?”
那孩子欲开口被沈远安打断,他把沈颜沫扯到一边,小声说:“沫儿,不可莽撞,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突然出现一个孩子,怎么看都有些可疑,咱们还是小心为好。”
沈颜沫看着孩子绝望的深情,欣然一笑:“哥哥的心思我懂,不过这孩子太可怜了些,也不像说假话,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先把人救下再说吧。”
她并非莽撞,梦中也曾出现过一对乞丐母子,只是成了尸体。醒来后若她没有去摇光寺上香祈福,那母子又成孤魂野鬼了。罢了,都是可怜人,能救就救吧。
沈颜沫上前牵着孩子的手,丝毫不嫌弃他的脏臭,柔声细语询问孩子的情况。走了几步,回头让沈远安带上点心和水。看着孩子的样子,应该好几天不曾好好吃饭了。
那孩子一面走一面说,布满泪痕的脸上带着感激。
沈远安爬进马车,拿出点心盒子与水袋跟在后面,望着那一大一小的身影摇头叹息。
一炷香的功夫,沈颜沫跟着小乞丐来至一个破庙前,破庙年久失修,处处透着落败,一阵风吹来,随时有可能倒塌一样,站在门口听见里面传来咳嗽声。
小乞丐松开沈颜沫的手,跑进破庙内,口内喊着:“娘,娘,我带人来了,咱们去看病。”嗓音中透着哭腔,又夹杂着几分喜悦。
沈颜沫抬腿迈进去,只听一个苍老又虚弱的嗓音传来:“辛苦石头了。”说完又咳嗽几声。
老妇人听见脚步声,空洞的眼神看向沈颜沫,谨慎道:“你是谁?”
名叫石头的男孩儿忙解释:“娘,她是来救咱们的。”他在那里守了许久,才看见这位公子和夫人。
沈颜沫将点心与水递给母子俩,让她们先垫垫肚子。吃饱喝足后,沈颜沫和沈远安扶着老妇人上了马车,小乞丐跟着爬进去。
沈远安依旧驾车。
妇人将孩子护在怀中,满身警惕看向沈颜沫:“你是谁,有什么目的?”
沈颜沫上下打量着妇人,捏一块点心递给石头:“吃吧。”
石头没有接,不自觉地舔了舔嘴唇,显然想吃却又顾忌母亲的感受。
妇人搂着石头的手臂紧了紧,又问:“你想做什么?”
“你浑身上下没有一个铜板,我能图你什么,若不是你儿子拦住我的马车,我都不知你们住在破庙里,相遇即是有缘。我也是可怜人,被夫家赶到了庄子上,你若不嫌弃,先在庄子上住下,把病养好再做打算吧。”沈颜沫悠悠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