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时京城中，张说日子却有些不同。
月盈则亏、水满则溢，人到了山顶，必然就是下坡路，而从灿烂再往前迈一步，便是腐烂。
如同花开到烂漫时，迎接它的便将是枯萎，这是自然界的客观规律，也是人世间的普遍法则，张说也一样不能幸免。
他突然发现，他似乎失去了皇帝的信任。
这是说起来，还同另一个人有关。
当初国库没钱，王世川给张说的点子是从寺庙入手，王世川的意思是让僧人包括寺庙名下佃农一同赋税，而张说，则是大刀阔斧得提了老先释末，一下子把寺庙打压下去一大半。
银钱是快速流到了国库，可后继无力，再加上张说此人太过恃才傲物，听不进别人劝告，包括张九龄，也曾提醒过他手段不宜太过，不能操之过急，可他却是一意孤行，导致佛门怨声载道。
而另一个人，宇文融，提出彻查逃户和“籍外田”，却是收效颇大，皇帝一高兴，擢升其为兵部员外郎兼侍御史，并让他扩大清理整顿工作。
一时间，银钱源源不断流入，朝廷一下子额外多了数百万户钱，皇帝自然更是欢喜。
风水轮流转啊，张说在皇帝心中地位，一下子就降了少许。
可是，但凡他想清楚，自己无论资历、才能、威望还是对于朝廷的贡献，都在宇文融之上，这么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官，如何能替代他在皇帝心中的地位。
可他却不能由着宇文融坐大，事情，包括人，都要防患于未然。
于是，张说这日朝上，就给皇帝提了个建议——泰山封禅！
封禅是规格最高的既祀天地的大典，是帝王“受天命，告成功”的重大仪式，只有在政治清明、百姓安定、帝王贤明、天下大治的情况下，才有资格举行封禅。
此前，便只有秦始皇、汉武帝、汉光武帝和高宗李治举行过封禅大典，而李治，不过依托着太宗皇帝的余荫，其是否有封禅资格，也经常被后世所诟病。
可李隆基不同呀，他也算是个自己创业的皇帝了，结束了武周的统治，诛灭太平逆党，此后更是励精图治，导致如今的盛世，怎么会没有资格尽兴封禅呢！
“陛下依贞观故事，任贤纳谏、兴除吏弊，使得国力蒸蒸日上、百姓安居乐业，累岁丰稔、年谷屡登，臣请陛下，举泰山封禅之仪！”
张说这一番话，着实说进了皇帝心里，他其实早有这念头。
此前，有封禅资格的太宗皇帝也曾商议过此事，但最后因为种种原因而未能施行，高宗皇帝因太宗皇帝的余荫而得以封禅，让他也很是羡慕。
而他自己，不是守成之主，如今所得来的一切皆是因为自己励精图治，不是自夸，如今自己，怎么也能称得上一句“盛世明君”了！
“臣附议，”李林甫谄笑着继续道：“如今河清海晏，物殷俗阜，安西诸国，也为大唐郡县，如此盛世，陛下当得以封禅。”
皇帝脸上笑意炎炎，正待开口推拒一番，却听殿下有人说道：“封禅劳民伤财，陛下三思！”
说话的是源乾曜，如今的副相，本一贯在朝上沉默不语的他，此时却是郑重开了口。
而随着源乾曜的话语，宇文融也紧随其后道：“陛下，泰山封禅所需耗费巨大，礼仪制定、议程安排，物资调配均需人手，所费奢靡，怕是不妥！”
宇文融这话一说，张说就开心了，没看见“奢靡”二字出口，皇帝脸色都变了么。
“陛下，宇文御史此前大力清查逃户，追回户钱数万，如今清查仍在继续，如此能臣，臣以为，封禅物资调配，当由宇文御史主持！”
张说才不会去说宇文融的坏话，你说封禅没钱，你之前不挺会搞钱么，索性这次银钱的事也交于你手。
皇帝听在耳中，自然点头应允，当朝命张说拟《允行封禅诏》，即刻颁布，而后便开始一系列的准备工作。
在摸准了皇帝的心思提了封禅之事后，张说总算又志得意满起来。
宇文融，如此小官，如何能同自己较量！
京城中的大人物开始准备封禅大事，河西的小人物们总算把斥候营和近卫组建了起来。
王世川没有管，只对封常清说，“暗探若是顺便能赚点银钱就好”，封常清就有了主意。
那让暗探装成商队就好了嘛！
于是，三百人的斥候营，被封常清分成三队。
哨队，又分驻守斥候和巡逻斥候。
驻守斥候分布在山岗峻巅或河边，亦或是土堡、烽燧等瞭望处，以做放哨之用。
巡逻斥候，没有固定区域，根据任务外出巡逻的即为巡逻斥候，主要活动在山隘、官道和驿站一带。
这名字听着岁月静好，可却是危险得多，除了侦查敌情，捕获俘虏也是其重要任务之一。
侦查与反侦察，俘获与被俘获，杀与反杀，在斥候之间随时上演着，血腥而又残忍，这便需要他们骁勇果决、骑术上佳，更要熟悉山川地理，还真不是常人所能担任的。
驿传队，顾名思义，便是传递军情的斥候，主要就是快，且能在任务中藏匿身形，不被发现。
最后便是暗探了，需要的是心思灵敏，善于随机应变临危不惧的，潜入敌方打探消息，还能得会演。
而近卫则简单得多，武技好会杀人就成。
而当五十人的近卫站在王世川眼前时，王世川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队中，桀骜不驯的董延光。
对着王世川疑惑的眼神，哥舒翰挠了挠脑袋，挥手将人散了，朝王世川说道：“卑职试过那小子的武技，其实挺好的，看来瞒着康副将自己练着呢！”
能在自己手底下走十来招呢，不说他年岁小，用刀的本事却是不错，哥舒翰想着，这样一个惦念着要上战场杀敌的士卒，放在勤务营也太浪费了些。
“他同李佺有仇，万一哪一天冲动去杀了李佺，他是我近卫，这事可怎么说？不说李佺他自个儿吧，李林甫、惠妃。。。”
这就是个炸弹，不知什么时候就给炸了！
王世川没有说下去，这几个名字念出来，再木头如哥舒翰，也能明白他的意思。
说起来，董延光的仇人，还真是李佺。
这事在张掖知道的人不少，哥舒翰一打听便打听出来了。
董延光的阿娘长得不错，丈夫跟着商队做些买卖，不想路上被杀贼砍了，他阿娘便一个人含辛茹苦将儿子带大。
没想李佺来了张掖，看中了这个美艳的寡妇，试探了几次发现这寡妇甚是刚烈泼辣，便找了个罪名，抓她进了府衙。
董延光去府衙求了几次，又花了好些银钱，也没见到自己阿娘，见到的，就是府中衙役们朝他投来的猥琐的笑意。
而当董延光最后一次见到他娘，便是在府衙门口，奄奄一息的美妇人遍体鳞伤，身上是说不出的淤青和难以言齿的痕迹，就算董延光不谙人事，他也知道这代表着什么。
气急之下，董延光欲冲进府衙，满心的念头只有杀了李佺。
是康怀忠将他和他阿娘带了回来！
康怀忠答应会好好照看董延光，美妇人放心得咽了气，二人在城外找了个地方将她安葬，此后，董延光再没提要报仇的事。
却原来，一直放在了心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