瓜州锁阳城,城墙已是修缮完毕,便是连城中府衙和民宅,也已是修缮了大半,夜色中看着也少了些许凄凉。
今夜天气晴朗,一轮明月当空,大漠、沙碛、古城、祁连山上烽燧高挂,山泉里波光月影。
昼伏夜出的小兽抬起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城楼上,那个人已是站了好久,怎么还未站够一样。
城楼上,张守圭负手站着,目光紧紧盯着南方,身后手掌交叠在一起,在这个寒凉的夜中居然沁出了薄薄一层汗。
怎么还没回来?
张守圭在心中叹了一口气,自己怎么就一时糊涂,听了那混小子的话,真就放他去了。
听闻在京中时,颇受陛下爱重,谈论兵法对答如流,还提出了不少新的点子,他也曾从兵部传来的邸报上看到过,确实有些新意。
当时自己还想着,说不定大唐又要出一个神将。
可如今看来,这小子还是太过年轻,赢了一次心气就高了。
什么虚而实之,实而虚之,仗着自己懂一点兵法,胆大妄为,战场可不是儿戏呀!
张守圭又叹了一口气,心中担忧和后悔交织在一起,想自己执掌建康军这么久,哪一次不是做足了准备才主动出击,他可好,说打就打,带着一袋干粮就敢走。
若是输了也罢,就当给他长个教训吧,人平平安安得回来就成!
张守圭身后戍卒听见自家将军不住叹气,又不住得看向南边,自然知晓这是在等轻骑归来。
可他却不明白张守圭有什么可担心的,王校尉虽然年轻,可本事却大,这不是带着千人就把悉诺逻的大军赶跑了么!
戍卒自然不敢否认张守圭空城计摆得恰到好处,可若说真刀真枪的,那还是王校尉打得好看。
“将军,您回去歇着吧,若有消息,卑职定会送去府衙!”戍卒看着朝着眉头紧皱的张守圭说道。
这几日,为着修缮城墙、加固城防,将军几乎日夜守在城头,哪里有不妥及时修整,眼看着整个人都憔悴了不少。
如今城墙总算修筑好,可看着将军担心王校尉,吃不好睡不下的,说实话,自己这帮弟兄也心疼得紧。
“不用了,本将回去也是无法入眠,还是在城头看着安心!”
张守圭摇了摇头,眼睛仍旧盯着远处。
再等等吧,算算日子,今夜该回了。
戍卒劝不动张守圭,也只好默默站在城头继续守卫。
突然,耳边传来“沙沙”声响,戍卒循着声音看去,见是西边古道上有个人,拖着步子朝城门而来。
“站住!你是何人?”戍卒朝城下大喊,喊声将张守圭也惊动,转过身来朝下看去。
城墙下站着一个瘦小的男子,听见城楼上戍卒的盘问忙低头解下包袱,在里面翻了翻,找出过所朝楼上扬了扬,“小人龟兹县人,听闻王将军在瓜州,小人求见王将军!”
王将军?
“瓜州没有王将军,只有张将军,你可是记错了?”
戍卒说着朝身旁张守圭看了一眼,见他神色,也是不认识底下那人,又朝下喊道:“你可知你寻的人名甚?姓王的何其多!咱们这还有个姓王的校尉呢!”
嗯?戍卒说完突然一愣,不会寻的就是王校尉吧!
王校尉在京城可就是将军啊!
“开门!”张守圭朝戍卒吩咐了一声,而后转身便朝城墙下走去。
突然有个龟兹来的找王世川?
这又是什么事?
新安好的城门打开,张守圭大步走去,此时才看清男子面貌,身材确实瘦小,腿短且跛,面目丑陋,但眼睛清亮,丝毫不惧张守圭的打量。
是个主意正的!
张守圭暗暗点头,拿过男子手中过所查看,“姓名,封常清!”见过所没有问题,张守圭把东西递还,又问:“你找王将军何事?”
封常清收起过所,看眼前披甲男子身形高大,腰间配刀,双目有神,只在自己跟前一站,便透出了将军的气势,定是城里有权势之人。
再者,身后还有兵卒跟随!
封常清不敢怠慢,恭敬得朝王寿贵弯腰揖礼,说道:“小人受过王将军的恩情,听闻王将军随军来了瓜州,前来报恩!”
在悉诺逻和烛龙莽布攻打瓜州时,赞普联合突骑施攻打了安西城,连续围城八十多日,最后被安西副大都护赵颐贞击破,大败而归。
此后,便听闻朝廷派了萧嵩任河西节度使,随军前来的,竟然就是京城救助过自己的千牛卫王将军。
封常清在洛阳时心灰意冷,可真的回了龟兹,却又心生后悔不甘,日日想着当留在洛阳才是,为何一时想不开,就说要回来。
寄人篱下又如何,能有施展自己抱负的机会就是!
都是该死的自尊心作祟!
而当封常清终于知晓王世川同行来了河西,立即收拾了包袱出来寻人。
本以为要一路走到凉州,进了瓜州地界,听闻有个姓王的校尉打退了悉诺逻,想着会不会就是王将军,反正顺路,前去碰碰运气也好!
“报恩?”
张守圭准确得捕捉了这俩字,心中不禁好笑,这小子真到处给人救助。
听闻他身边的哥舒翰,就是在洛阳时从姚家人手里救回来的,怎么本事这么大,从哪里又救了一个龟兹人?
“将军不信吗?”封常清朝前走了两步,觉得不妥,停下脚步解释道:“小人此前去洛阳谋差事,谁知遇上雪灾,是王将军救了小人,后来又给了小人银钱,小人才能回家。”
原来是因为雪灾!
张守圭见眼前人神色不似作伪,便也信了封常清的话,不过看着此人瘦小有腿疾,总不会也同哥舒翰一样,想着要跟王世川打仗吧!
张守圭身后戍卒听了二人一番对话,此时也好奇着封常清要如何报恩,总不能以身相许?王校尉也不会收啊,对了,欠了银钱嘛!
“那你,是来还银钱的?”
此话一出,在场三人蓦地感觉到空气似是凝滞了一瞬。
自己手底下怎么会有如此蠢笨之人,张守圭忍不住扶额,一看封常清就不是有钱人的模样,这衣服都打了多少个布丁了,怎会有银钱?
“说来惭愧,”封常清摇头叹道:“小人因相貌丑陋,又有腿疾,在安西也不过混一日温饱,此次来寻王将军,便是做牛做马,也要报答王将军大恩。”
说来自己也心虚,不说在洛阳时,王将军已是陛下义子,朝中能臣,现下来了河西,也已是校尉,周围定然可用之人极多。
自己一介白身,一无是处,王将军为何要自己做牛做马!
虽是如此想着,心中到底不甘。
将军说过,“天生我材必有用”,自己所学,定然也能为将军所用。
而张守圭和戍卒也听懂了封常清的意思,还是想在王世川身边谋个职,求个出路罢了!
张守圭点了头,这事还得那小子自己拿主意才是。
“他此时人不在城中,你先随我进城,待他回转,你自去寻他就是!”
“多谢将军!”
封常清脸上露出喜色,忙躬身致谢,紧走几步跟上张守圭,一边朝城里走去,一边又问:“王将军,他去哪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