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之花无神
雨水打落在长满青苔的石板小道上, 一个年轻男子正气喘吁吁的在这条路跑着,看见前面有个撑着描绘水墨丹青画油纸伞的少女, 跑过去将她拦住:“姑娘得罪了, 请问姑娘有没有看到有个奇怪的老头经过?”
年轻男子见那油纸伞抬起,见到那少女的脸,已是一愣。这少女, 美得犹如仙子般,明明是在浅笑, 却有一种不能接近的清冷气息。她启齿道:“没看到。”
他回过神, 道:“那老头是邪魅之身, 姑娘若看到了, 一定要躲远些。”
少女笑了笑:“知道了, 谢谢。”
年轻男子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才发现她一袭白衣的背影也很动人。他敲了敲自己,这个时候还想这些, 不把那只鬼抓回去,还不知要祸害多少人。他好似想到了什么, 猛地一惊, 刚才那少女, 脚上并未穿着鞋, 但是却不觉脚上阴湿,似乎只是脚尖点在地上。
他倒吸了一口冷气, 难道那少女也是邪魅之身?想想也对,北海怎么会有长得那样倾绝天下的女子。
他想到这,又急急的往那小道上跑去。这条路平日里明明很快便走完了, 今天却跑了很久还未出去。他顿下步子, 拿出符咒, 念了奇怪的咒术,只见这石板路已有些扭曲,却片刻恢复了原状。他额上渗出细汗,已知落入了邪魅的圈套中,而且很难对付。
他又念了几个符咒,却并没有用处,身体反而越来越虚弱。他恍惚了一下,似乎又见到了那个白衣少女。他冷笑一声,果然也是个邪魅,可惜刚才没有看出来,不然非收了这妖孽不可。
“人参精呀人参精,你不在山里好好养老,跑到人间来害人做什么?”
听见这银声响,年轻人抬起头,只见那白衣少女已放下了精致油纸伞,手上却多了一块镜子,那镜子普通得很,破旧的程度甚至比一般的镜子都要大。
她幽幽道:“你已有邪灵之心,还是乖乖进来净化个百年吧。”
“休想!”
一声凄厉传来,年轻人已能感觉得到一股阴厉之气扩散在这境界中,他勉强站起身来,见那秽浊之气冲向那少女,已是惊呼一声:“小心。”
那少女只是朝那黑色气团轻轻一看,年轻人便听见那邪魅的慌乱声音,顿时已是灵体散落在地,痛苦的蜷缩在地上抽搐。
年轻人恍惚了片刻,再看她时,只见她启了红唇,声音飘起:“进来吧。”
邪魅哀怨一声,已被吸入那奇怪的镜子中。
年轻人再一看,这被虚幻出来的地方,已然恢复了原来的模样。他强打着精神,见她要走,忙说道:“姑娘。”
白衣少女重新撑起那油纸伞,看着他,笑了笑道:“有什么事吗?”
这一笑,犹如轻风拂过,落尽满树梨花。
年轻人呆愣了片刻,干咳两声道:“不知姑娘师承何派,学的是哪家的修仙术?”
白衣少女说道:“花家。”
年轻人眉头一皱,他从未听说过北海驱魔的有人家有姓花的,就算是门派也没有这个。他正想再问明白些,再一抬头,却已不见了那少女的踪影。
刚才在这条寂静的石子路所发生的事,所出现过的白衣少女,似乎只是一个幻境。
******
一双玉足点在这鹅卵石头铺就的小路上,身轻如燕。周围没有屋子,没有行人,除了脚下的小路,就再也看不到其他事物。
花无神左手撑着那水墨丹青伞,在这条路上轻快的走着,边走边说:“镜姐姐,你刚才吃饱了吗?”
这白雾笼罩的地方,除了她,根本就没有其他人,但是那素白的空中却还是悠悠传来了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只是一只小精怪,塞牙缝还嫌小。”
花无神“哦”了一声:“看来小镜姐姐的牙缝大着呢。”
“你这丫头,越来越没规矩了。快去净化池洗个干净,早些出来。”
“嗯。”花无神应了一声,脚尖一点,人已随着一袭白衣素纱飘往前面。
这鹅卵石的尽头,通向的,正是净化池。一个看起来与其他清澈池子无异的地方,只是在这里沐浴,不用担心有人会过来,因为这个池子,是在一面镜子中。
那被花无神唤作镜姐姐的人,乃是一面上古神器,魂镜。喜食世上不洁净的魂魄,因有数十万年的灵力,一般的人都奈何不了她。平日里化作少女的模样,实则岁数已经有二十万岁。却因灵力环绕在身,又因自身是神物里外琉璃通透,因此也像个十五六岁的少女。
素纱衣裳尽去,花无神已入了池子中。温度适宜,水源洁净,浸泡在里面非常舒服。她倚在那七彩石头上,哼着小调,问道:“镜姐姐,这次的试炼赛事,我能拔得头筹了吧。”
魂镜当即用自己的天眼扫视了一遍神界众子,颇不客气地说道:“不能,另有其人。”
花无神立刻明白了,趴回石头上问道:“君天临?”
魂镜嗯哼了一声。
“可恶啊。”花无神气道,“我这一个月在人间一刻不停地降妖除魔,过往十万年可从未如此勤恳过,就为了能在众神离开学院时成为第一拿走灵石,可竟然又比不过君天临!”
“那也没办法,论聪慧他不输你,论勤恳他仍不输你,这些年你若少些调皮捣蛋,那灵石还不是手到擒来。”魂镜一点也不客气说道。
花无神生气了,“走。”
“去哪?”
“降妖除魔呀!”
“我还以为你要去暴打君天临呢。”
“我打他做什么。”花无神要强,但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
她的天赋被上神誉为紫微星降世,但她可并不是懒惰之人,相反她十分努力,虽然、虽然有那么一点点顽劣,不过也就是爱爬神树逃学、爱下凡抓妖练手、爱逮住魔人陪练而已,她可比那个只会在学院修炼的君天临好多了。
让他拿走象征着最厉害神子的灵石,她不服气。
此时魂镜外面,已是夜幕满屏,疏星零落。因是夏日的关系,树林中漂游着许多萤火虫,还有一些灵怪。那些灵怪见了花无神,总会多打量两眼,但她周身都散发着不好惹的气息,也无灵怪敢上前。
花无神一心想要捉个大妖打个翻身仗,毕竟明日就是诸神交出战绩之日。
她不想输,尤其是在君天临面前。
她想了想说道,“我感觉得出来,这片树林有大妖,但它很狡猾,在躲避我们。你走那边,我走这边,包抄它。”
“我可是你的法器,哪有把法器扔一边,自己赤手空拳抓妖怪的?而且……”魂镜朝林中嗅了嗅,“那只妖怪真的很厉害哦。”
“法器是增强修为的辅助,离了法器就不能捉妖了,那我日后还怎么成为大将军?”
魂镜拗不过她,又说道,“你那千诀奶奶费尽心血将我造出,让我奉她的子嗣为主,所以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你要送死就去送死。”
花无神摆手,“去去去,我才不是去送死。”
魂镜说道,“好好,那你务必小心。”
魂镜往东边闪身而去,寻大妖去了。花无神胆子大,看着眼前望不见十丈外的昏黑景色,并无畏惧,反而因为可以捉住那大妖将局势逆转而激动。
越是往深处走,就越是寒冷,仿若闯入寒冬之境。
“莫非这是只雪妖……”花无神判断着大妖真身,走得更加谨慎。
突然前面传来踏碎薄冰的碎裂声,她神情一凛,那俏皮模样瞬间不见,仿佛变成了另一个人,“谁?”
大树后面很快走出个人影,来者着实让她意外,“君天临。”
君天临对她出现在此地并不意外,“嗯”了一声就无下文了。
一如他冰山般的性子。
花无神打量他几眼,“你也是来捉大妖的?”
“是。”
“哦。”花无神说道,“我会先将它捉住,赢走灵石!”
君天临说道,“你很喜欢赢。”
“难道你不喜欢?”花无神盯着他,却见他摇头,她哼声笑笑,“你不喜欢那你为何总要跟我争头筹?”
“有时竭尽全力所为,只是为了问心无愧,不是为了名利。”君天临想了想又说道,“我无意跟你争抢,不过是恰好夺了你想要的位置。”
花无神才不信这世上会有人不喜名利,君天临在想什么她不知道,她只知道她想要那颗灵石,想亲自从先生手中接过来那无上荣耀。
“少说废话吧,胜者才为王。”
花无神不跟他多说废话,奔向林中妖气弥漫之处,将他撇在身后。
她在林中疾行,满眼绿意,突然似穿过了什么法阵,森林骤然消失,只剩一片浓雾,风声、草木声、鸟鸣,通通都听不见了。
这种过于安静的幻境让她几乎以为自己瞎了聋了,她试着开口说话,但声音也被淹没在了白雾中,甚至自己都听不见。
花无神冷笑起来,“幻兽,想窥探我的内心是么?那你可看出了什么来?”
躲在暗处的幻兽试图从她的心底挖出一丝阴暗,将它放大、无限放大,让巨大的挫败感和孤独感侵袭她。
可它竟无法从这个少女身上找出一点阴暗面。
那种明媚和坦荡,瞬间让它恼怒。
强烈的妖气从四面扑来,化作千万利剑刺向林中少女。
花无神微退一步,口中念咒,一张强大的防御网笼罩周身。幻兽以为她在防御,可下一刻,就见金网散出无数尖锐金针,竟是在防御的同时反击了!
幻兽哪里见过这样镇定的少女,无数金针飞来,刺入体内,让他痛苦得哀嚎起来。
转眼少女已到它面前,那本是用来自保的网,似渔网扑来,将它缠住。
幻兽哀嚎求饶,但花无神没有任何迟疑,咒术顷刻化去它一身妖气。
幻兽已然成了一个废妖了。
她蹲在幻兽身边许久,看着它身上的伤痕,还有……残留的气息。
这是神的气息,而且是……君天临的。
君天临此刻也出现在她身边,说道,“恭喜。”
花无神听着这话觉得颇为刺耳,冷声说道,“这份降妖的荣耀我不要,灵石是你的了。”
君天临问道,“为何?妖兽是你降服的。”
“不是我。”花无神抬头盯着他,有些气恼,“它的妖力不足一半,身上伤痕累累,灵识涣散,根本就是已经跟人交过手,只要再追击片刻,它就死了,根本无力反抗,我不过是恰好出现,真正费力的人不是我,是你。”
“但它最后是你斩杀的。”
“是我,但过程才是最重要的,这种白捡的战绩我不要。”花无神不卑不亢,此时才发现他的脸色其实并不太好,关心的话到了嘴边,就收不回去了,“你可好?”
她看见他永远平静的眼神里泛起了一丝光,“不太好,大概要你扶一把。”
“……”你是神诶,这么说就不怕显得弱势吗?花无神说道,“不扶,我看你还能再杀一头幻兽!”
“哦。”君天临看着愤愤离去的少女,忍了许久的内伤终于忍不住了,轻轻咳了一声。
花无神听见 ,她又停下了脚步,随即转身回来,朝他伸手,“就扶这一次。”
“谢谢。”
“嗯哼。”
两人从林中慢慢走着,花无神想,好像两人是第一次离得这么近。原来他个头这么高啊,原来他胳膊还挺结实的,原来他身体是暖的!
花无神问道,“刚才我被幻兽打得嗷嗷叫,你有没有想过来救我?”
君天临说道,“你不求救,我不会去救。”
花无神心头咯噔一声,竟有些失望,“为什么?”
君天临默了一会才说道,“因为你是花无神。”
一个永远明媚坚韧,不会因为势弱而示弱,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求救的少女。
也不会因为逞强而在有性命之危时,仍不肯低头。
她犟,但并不是让人讨厌的刻板。
花无神发现……他好像很了解她。
可为何他会这么了解她?就连魂镜都不像他这样了解她。
她轻轻点头,第一次觉得这人并不是完全冰山,跟他在一起,竟有种被守护的安然。她的心砰砰跳着,诶,这种感觉……不曾有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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象征着最强神子的灵石,终究是由先生亲手交给了君天临。
许多人为花无神遗憾。
等众神散去,各奔前程时,花无神又到了神树下,看着树上自己亲手刻下的字,感叹,“经此一别,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再回来见你了。”
神树:“……”大可不必记挂老朽,你这臭丫头可快滚蛋吧。
花无神心中失落,尤其是没有拿到灵石,更让她心里空荡。
树影婆娑,身边已多了一人。花无神看去,见是君天临,问道,“你也来跟神树道别?”
君天临未答,只是朝她伸手,手中赫然是那颗灵石,“送给你。”
花无神蹙眉,“为何送我?”
“六界宽阔,神族四散,结业之后要想再碰面很难。你我或许也是如此,我想,将它送给你,就有由头再碰面了。”
花无神瞪眼,“干嘛,你还想抢我风头啊?”
在暗处听着的魂镜简直无话可说,君天临你倒是快揍她一顿啊,这不开窍的脑子啊!可急死她了。
君天临看着她气鼓鼓的模样,并不生气,“那你下次一定要赢我。”
“好,一定。”
“何时?明年今日,可行?”
“行啊。”
花无神一口答应,随即见那万年紧蹙的眉头竟舒展开了,眉间的褶子让这年轻男子看着总带了几分沧桑和忧虑。
先生总说他是天生的神。
她一直很奇怪这句话,他们不都是出生就是神么,怎么他就是天生的神了
君天临将灵石收好,说道,“明年今日,你亲手将石头抢回去吧。”
花无神说道,“一言为定。”
君天临伸手轻轻拍拍她的头,花无神微顿,不知怎的脸上火热起来,蓦地往后退步,“你……你摸我头做什么?”
“明年今日见。”君天临没有答话,深深看她一眼,才离开了树下。
花无神还在出神,好一会她才说道,“他竟摸我脑袋,他洗手了嘛!”
魂镜:“……”憋死她好了!
从这神仙学堂出来,花无神便被派往了人间,捉水妖,降火焰,救灾民,简单却紧密的生活让她暂时忘记了跟君天临争头筹的日子。
很累,但她很喜欢。
她喜欢上了那种拯救苍生的快乐,看着凡人重建家园的振奋模样,也让她无比满足。
只是凡人因灾难失去至亲、栖居之所时的痛苦哀嚎,也令她心中焦虑,如果、如果她能做得再好一些,他们就不会如此痛苦了,终究是她做得不够好。
仅是一年,她就已不是那个喜欢调皮捣蛋事事争抢第一的花无神了。
到了与君天临约定见面的日子,她第一次跟上峰要了假。
上峰颇为好奇问道,“这是要做什么重要的事,你可是从不愿歇的。”
花无神也不知为何想见见君天临,她觉得如果是他在自己这个位置上,可以将事情做得更好,而不是像她这样时常焦虑,又颓靡。
“去见一个能开导我的人。”
天色微明,花无神就到了神树下,她以为自己来得很早,没想到君天临已经先到了。
他一如初见时,永远是那样沉着冷静,似乎没有任何事能让他失态,影响他的心境。
内心强大的人,大抵都是如此吧。
花无神飞身落下,君天临就将一个冷蓝色的果子递给她,“我路过栗山摘的。”
花无神略微吃惊,“这果子三千年一结,竟让你碰见了,我都还没尝过,听说很好吃。”她欣喜接过,又想到一个问题,咦,它记得这果子三千年一结,又只在春时成熟。如今是寒冬了,也就是说,他在几个月前就摘好放好,就等着拿给她吃?
她低眉微想,又见他拿出灵石,“要怎么比划?”
花无神摇摇头,“不比划了。”
“嗯?”
“没有意义。”花无神对他笑笑,“争抢名利,没有意义。”
君天临看着她的眼神已微微变了,许久才问,“那什么才是有意义的事?”
花无神说道,“大概是多救几条命,多造福苍生吧。”她略有些气馁,“只是无论我怎么努力,都有人在死,都有人在受苦。”
“你觉得很痛苦。”
花无神没想到他一语猜中她的心思,再抬头,眼泪竟铺了眼睛,“是。”
神树茂盛宽大,风过叶动,摩挲得窸窣作响。
破碎的光芒从树叶缝隙撒落,映在两个年轻人的脸上。
“既觉得做得不够,那就做得足够好。六界之大,以一人之力并不能拯救所有苍生。心怀怜悯,无愧天地。”
少女眼中的眼泪悄然滚落,这一年再哭再煎熬,她都不曾哭过。
可在他的面前,泪水却轻易滑落了。
花无神再回到军营,不过几日,上峰就觉得她变了。
待他提起这事,花无神笑问,“变?变得怎么样了?“
“就像……”上峰想了想,说道,“就像虫蛹,破茧成蝶。”
*****
第二年,花无神又在同一日要了假。
对于部下一年只要一日假还是同一天,上峰记得格外清楚,笑问,“今年又要去见谁啊?”
“去见一个很重要的人。”
上峰“哦”地应声,一会觉得不对劲,蓦地抬头,早不见人影了。
这次见面,花无神多了很多话,句句重点,没有怨言,也没有多余的话,她问了君天临许多事,商议了很多对策。
君天临一一跟她说着,直至月上树梢,花无神也要回去了。
临走前君天临问道,“明年可还见?”
花无神脱口说道,“见呀。”
君天临说道,“嗯,明年再见,望你能跟我说几句公事外的话。”
“嗯?”
“哪怕是今日日光明媚,月光璀璨,风轻微凉,都好。”君天临伸指将她蹙起的眉头捋平,“心系苍生,也要看看六界之景。人间的食物尚可,可以去尝尝。”
花无神微微怔神,这一年她埋头公务,全然忘了自己,忘了山川河流的美景,食物也变成了只是填饱肚子的东西。
她心境骤然开明,“好。”
将要临别之际,她又看着他说道,“能见到你,吾心甚悦。”
君天临微愣,少女的身影已没入月光下,似兔子逃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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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年,第四年,往后十几年,上百年,他们总要见一面。
无论在何地,离得多远,不曾中断过一次。
而花无神也申请调往边境军营,上峰说道,“如今神魔冲突不断,在边境属实危险。”
“若谁都怕死,那魔族早将我族侵吞。”花无神说道,“我是神,理应担起身为神的职责。”
上峰轻叹,只能点头,“好。”
调任军营的当晚,花无神让飞鸟给君天临捎去口信。
飞鸟很快就回来了,金色字体在花无神舒展开,只有一个字。
“好。”
没有劝阻,没有苦口婆心,花无神从这个字看到了难得的理解,像一个信念支撑着她继续前行。
她想了一夜,翌日清晨,又让飞鸟去信一封。
远在天穹的君天临收到来信,上面是三个字“吾心悦尔,愿与吾永世相伴否”。
他微微愣神。
焦急等待的花无神又见飞鸟,这次它仍旧带了一个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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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哐。”精美的杯盏从冥界之主的手中悄然跌落,奉修难以置信地抬头,“小花姐姐要成亲了?”
冥翁点头,“是。”
“她一个神仙成什么亲!”奉修颤声,“他们神仙不是个个没有七情六欲的吗?我出生到现在就没听说过哪对神仙成亲的,偏就是我的小花姐姐要嫁人了?冥翁你骗我的是不是!”
冥翁摇头,“没有,确实是要成亲了。”
奉修恍然,“我知道了,她是被迫的。”
冥翁微扯唇角,“自愿的,听说是青梅竹马。”
“我没听过!”
“您只顾着在宫殿里偷偷挂念无神姑娘,也没见您出去打听过什么呀。”冥翁觉得再说下去他就要哭了,可就算是哭他也要说,“哪有人这样放着自己喜欢的姑娘在一边的!”
您是傻子不成哦!
奉修无力瘫在椅子上,把眼泪止住了,“我只是不信有人能配得上小花姐姐,就连我也不配,她一定是被迫的,我要去救她!”
“……”您这摆明了是要去捣乱坏人家姻缘呐。冥翁苦口婆心劝道,“别去了吧。”
我怕您见了人家就直接哭啊。
奉修不听,“要去!”
奉修此次行动很快,等他找到君天临时,他正在人间。
人间正是春季,鸟语花香,但奉修只觉心烦。
“你就是小花姐姐的未婚夫?”奉修打量着他,就长得好看,普普通通一神仙,他哪里配得上他心中的神女啊!
君天临察觉到他身上来自冥界的气息,不知他的来意,但想必是为了无神,“是。”
奉修说道,“我不允许你们成亲!”
这样直白的挑衅着实君天临意外,看着这脸上稚嫩的年轻人,问道,“你欢喜她?”
奉修大声答道,“是。”
“多少年?”
“七万年!”
“嗯,那我可否问你几个问题?”
奉修心生警惕,“你问。”
“她在战场与魔作战时你在何处?”
“宫殿里……”
“我与她一起三十余万年了,你在何处?”
“宫殿里……”
“她未与我成亲的时候你在何处?”
奉修觉得自己不战已败,沮丧回答,“宫殿里……”
他觉得对方一定要嘲笑他这王八行为,然后细数他陪伴小花姐姐的种种细节。
好了,他败了,他什么都没有做,光顾着在宫殿里喜欢她。
君天临说道,“无神很强大,她需要的是一个能与她并肩作战的人,而不是想将她娶回家,关在笼子里养的人,你不适合她。”
“那你觉得你适合她?”
“是。”君天临说道,“我适合她,也欢喜她,要娶她,也会一直与她同行。”
奉修愣了神,神在他心中是很薄情冷淡的生灵,可如今却有个天神坦然地说,喜欢一个人,要娶一个人,还要与她偕老。
这在他看来是不可思议的。
奉修突然就明白为何花无神会选择这个男人了。
他了解她,包容她。他的坦然是天生的,对花无神如此,对苍生也是如此。
——他是天生的神。
奉修原本的气馁淡了很多,他也觉得他比他更适合花无神。虽然不甘心,但他服气了,“你要好好对小花。”
“嗯,她有你这样的朋友,我也为她高兴。”
奉修更沉默了,想哭——
这一转身,想就变成了行动,哇地大声哭出来,哭得十分响亮,以至于路过的人都对他们二人指指点点。
君天临:“……”堂堂冥界之主竟然是个哭包???
这边花无神来寻他,一路寻到人间。君天临见她出现,略微意外,“你怎么来了?”
神仙寡情,难得有情人成亲,所以每每神仙结为伉俪,旁人总要比新郎新娘还要亢奋,非要将婚事操办得浩大。更何况二人在神界小有名气,仙缘颇好,这一准备,就得准备个一年。在这一年里,他们也是不能见面的。
花无神说道,“想见你啦,所以来见你了。”
少女直率明朗,在君天临眼中似日光耀眼。他当初在千万人群中先看见她,大抵也是因她似一束日光,永远炙热,能暖化人心。
是个很调皮的少女,也是勇敢的、坚韧的、不拘于条框的少女。
他喜她的明朗,她的身体里有着连她自己都没有发现的耀眼光芒。
“成亲前不能见面的规矩,是从人间传上来的吧,真是破规矩呀,这……”花无神说着,就被对方的手拥入怀中,宽大厚实的胸膛瞬间让人脸红。哦哦哦这、这也不合规矩吧,哦哦去它的规矩。
君天临弯身低语,“无神,吾亦念卿。”
梨花珠缀一重重,香浓春更浓。
此后余生,除去生死,再无人能分开他们。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