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征带我来了生门。
生门,生死交界处。我大约也就是在入职培训前远远地来瞅过一眼。我们同这里的鬼差很少打交道,因为这个地方只招了一些年老体弱的卒隶们,不要看这名字取得多么高大上,其实就是个走马灯电影院,鬼卒们平时也就是给鬼放一放生前的影片,算是刚下地府的生鬼可以经历的柔情环节。
走马灯电影院类似于阳间的私人影院,隔成一格一格的小亭子间很整齐。推门进去只有一张按摩椅和一个投影仪,新下阴间的鬼可以选择性观看生前的故事。魏征带我来了监控室,随意地点开其中一格屏幕。
他是一个戴着眼镜的普普通通中年人,白净的脸庞和修长的手指都显示着他是个常年坐办公室的角色。他穿着白色的衬衫和深色的西裤,瘦削的脸一直隐没在黑暗中。我看着右下角的倒计时,40分钟35秒。忘了说,每个新下阴间的鬼只有一小时走马灯电影院的回溯时间。不知又过了多久,他的头抬起,手颤颤巍巍地拿起遥控器,开始选择人生的片段。耐人寻味的是,他调出了自己生前的最后一刻——吊死在办公室的场景,反复地观看。
真的瘆人。画面中,他的手脚软趴趴地垂在身体两侧,整个人好像一摊被绳索勉强拴住的烂泥。他选择在周五晚上上吊,在周一才被发现,天气炎热,发现的时候人已腐臭。
他津津有味地看着发现他尸体的保安、同事,那些惊慌失措的面孔和奔走呼号的喊叫,一帧帧画面从他的平光镜上像鬼魅幻影一样掠过。他像个疯子一样不停地按遥控器,把进度条一遍又一遍地拖动到开头,甚至闭上眼睛开始细细聆听那些抽泣和尖叫,仿佛在欣赏美妙的交响乐。
魏征切断了画面,又点开了左下角的监控格。
她是个满身满脸老人斑、穿着病号服的颤颤巍巍的老妪,正沉浸在自己欢乐的青年时光里——整整齐齐破旧的瓦房中只有一张床和一衾薄被,物质匮乏,却挡不住她年轻雀跃的脸庞上折射出的欣喜奇异的光芒,她将一纸信吻了又吻、摸了又摸,脸颊贴着信纸久久无法入睡。
老妪的眼中泛出泪光,赶忙跳到下个画面,草草翻过一些婚后的或甜蜜、或争吵的片段,同样停在了死前的医院病床这一片段,将孩子和爱人的片段一帧帧停下来,仔仔细细地观看。
魏征又拉开了一个屏幕。
这次是个孕妇。死于难产。但是可惜胎儿并无三魂六魄,所以她也只是孤零零一个人来到了地府。
她依旧在痛哭流涕地看着屏幕里痛的辗转反侧的自己,死死地盯着自己大大的肚子。无影灯照的人影憧憧,但是产房外最焦急的却只有自己的父母。婆婆和老公虽面上沉郁,但是神情中却总携带一种尚有后路的轻松感。
第三方视角来看,这种感觉更为明显。孕妇的呜咽声更大了。
魏征带我出来食堂吃午饭。走马灯电影院的食堂真的很不错。
说实话,虽然饭菜不错,但是我味同嚼蜡。作为孟婆,我接触的鬼魂已经是较为后端的了,她们经历了新鬼的无措,经历了赏善司的奖励、罚恶司的剥皮抽骨,大多都对自己生前的事显得麻木不仁,只等着匆匆上路继续投胎。我没有经历过这么直接的死亡场面。
“我收回我之前的话——关于说你的工作没有价值的昏话,我向你道歉。若是没有你的孟婆汤,怕是大部分人都不愿再来这世间走一遭,生下来就知道作为普通人一辈子的命运,不是乏味就是毫无盼头。”魏征很诚恳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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