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容背对着屏风,抓着锦被,耳朵打起了十万分的精神。
身后却静了下来,再没响动。
就这样过了两刻钟,佟容终于是支撑不住困意,迷迷糊糊地就要睡过去。
“容哥哥可看过新衣服了?”柴山轻声问道。
佟容一惊,脑子还没转过弯来,话已经脱口而出:“看过了。”
遭,不该接这个话!
柴山试探着问道:“可喜欢?”
佟容捂着被子不接话,装作没听到一般。
柴山隔着屏风,心里痒痒的,忍不住又道:“那些清水明纱的寝衣,容哥哥穿着定然很合适!”
这死孩子在浑说些什么鬼话!!!???
佟容捂住耳朵,装聋作哑,再也不理身后那人,没过多久,就着这个姿势便睡了过去。
屏风那边的柴山,却又是一边心热,一边心焦,瞪着屏风干熬着彻夜难眠。
……
过了几日,两个意想不到的人来到椒房殿请安。
“免礼,赐座。”
来的是新封的两个婕妤,周雨奴和胡楠楠。
册封后来谢恩那次以后,这是两人第二次踏足椒房殿。
“谢娘娘!”
两人都是谨慎本分的人,只小心地坐了半张绣墩子。
佟容抬手让宁玥给二人奉茶,一边道:“平时见你们见得少,今日前来可是有什么事吗?”
胡楠楠接过茶盏,面上一红,小声解释道:“陛下先前有过旨意,不许婢妾们过多打扰娘娘,这才一直没敢来请安。”
“还有这事?”佟容穿着一身常服,也难掩雍容贵气,让两位婕妤更加紧张,说话也开始磕磕巴巴。
“是……册封后第二,第二天,唐公公来,来传的话……”
佟容还是第一次知晓这件事。
他确实不喜欢别人动辄来请安问候,耽误时间,毫无效率,所以几个嫔妃没来请安他也一直不以为忤,反而乐得如此。
原来,竟然是小山专门有过嘱咐……
周雨奴紧张得手指尖都在发抖,双手捏在一起,好不容易终于说明了来意:“婢妾,婢妾今日是想来向,向娘娘道谢的。之前婢妾的陪嫁,因得了风,风寒,进了复疾司,多,多亏了娘娘整顿复疾司,这才捡回一条小命。”
佟容一笑:“原来如此,她什么时候去的复疾司,几时出来的?”
周雨奴回道:“初十便进去了,听他说一直没人管,直到前几日娘娘来了,医官们开了药,这才大好了。昨日里人便康复出来了。”
佟容点点头,笑道:“整顿后宫本就是本宫的职责,你无需挂怀。你们是陛下潜邸跟出来的老人,如果有什么难事,尽可来找本宫。”
两位婕妤闻言自然是行礼谢恩。
佟容又留二人说了一会儿话,各自赏赐了两匹缎子作为见面礼,这才让人行礼告退。
周雨奴和胡楠楠住得近,彼此很是亲厚,出了椒房殿便结伴在一起回宫。
“皇后娘娘真好。以前我在家时,我娘磋磨那些妾室可厉害了!”周雨奴道。
胡楠楠也点点头:“是啊!这才是母仪天下啊!又是威严又是仁慈,娘娘接手宫务这段时间,满宫上下没有一个不服气的!”
周雨奴从袖袋里摸出佛串,捏在手里一颗颗转起来:“咱们可真是命好!”
说着,他贴近胡楠楠附耳悄声道:“原本我以为陛下从来不碰咱们,这辈子算是完了,谁知道有了皇后娘娘,日子竟然更好过了!”
胡楠楠点头,也悄悄咬耳朵道:“是呀是呀,谁能想到咱们都嫁人三年了还是处子?那个孟淑妃天天鼻孔朝天,我却觉得肯定和咱们一样!陛下连她的宫里都没怎么去过呢!”
周雨奴双手合十道:“希望皇后娘娘一直宠冠后宫!永远别让孟淑妃那等小人分了恩宠才是!”
人最是念叨不得,说曹操曹操到,两人刚说完小话,路一转,就遇到了浩浩荡荡带着一众人走过来的孟淑妃孟玖月。
二人心道糟糕,赶紧贴着墙根装壁花。
“拜见淑妃娘娘!”
孟淑妃一惯高调,最喜欢拿着这两个婕妤彰显自己的位份。
见到二人,她“哟”了一声,问道:“你们两个刚从哪里来啊?”
二人支支吾吾道:“回娘娘话,刚从皇后娘娘那里出来。”
“呵!”孟玖月大声一笑,“长本事了,陛下的御令都不听?”
周雨奴闻言吓得赶紧解释道:“并非婢妾等不尊陛下御令,乃是有事要拜谢皇后娘娘,这才……”
涂着丹蔻的指头捻起宫人手中的缎子:“皇后娘娘赐的?”
二人鹌鹑似的点点头。
“哼!”孟玖月摆了摆手,“行了,你们走吧。”
周雨奴两人如蒙大赦,赶紧带着人顺着墙根快步离开。
身后,孟玖月捏着自己染的红红艳艳的指甲,重重地又哼了一声,小声道:“收买人心倒是擅长!我就不信陛下能一直独宠你一个!”
……
今日一早天色便昏昏沉沉的,过了晌午,阵阵春雷便携来了倾盆大雨。
到了傍晚,天光反而晴了,椒房殿外小花园的绿树红花被雨水一冲,焕然如新,承着檐下滴落的水珠舒适地伸展着。
佟容起了兴致,让宁玥把自己的七弦琴搬来了花窗下,就着这被雨水洗过的好景色,弹起一曲自己改编的《青花瓷》。
柴山一走到殿外,就听见了熟悉的琴声。
他一笑,拦住了正欲通禀的宫人,独自走到了花窗外。
窗下弹琴的蓝衣人影与当年的少年重合……
那是一个盛夏,佟府的紫薇花开得正好。
然而初到此地的柴山却没有心情赏花看景。被放逐到臣子府中的小皇子在脑海里埋怨着自己为什么会如此不讨父皇母妃的喜欢,阴沉沉地坐在园子里,倒三角眼防备地看着来来往往的人,像一只被遗弃的小狼崽子。
佟府的主子、下人都不喜欢这个莫名被寄养来的五皇子,敬着、厌着,离得远远的。
柴山就这样一个人坐在园子里,下雨了也没人过问,他便跟谁赌气似的一直码着脸坐到了雨停。
然后,园子另一头传来了琴声。
柴山从没听过这样的曲子,婉转动人,就如刚下过的烟雨一般。
他起身好奇地循着琴声而去,一眼,就望见了那个坐在轩窗下弹琴的蓝衣少年。
那少年太好看了,比柴山见过的任何人都要美。他不禁想要上前,却又想起自己是个讨人嫌的,一时间踟蹰不安。
琴声却停了下来,少年对他扬着脸,露出了一个绝美的笑容:“你可是刚来府上的五皇子?你叫什么?”
在柴山从出生至今的记忆中,这样的笑容几乎是头一次。宫人们板着脸,自顾自完成自己的事情,不会刻意讨好不受宠的五皇子,父皇母妃厌弃他,即使见面也不会有好脸色,兄弟姐妹也有样学样,从来不主动亲近他……
于是,小柴山见到了仙人一样的少年对着自己露出笑容,一时间竟然不知作何反应。
他双颊绯红,磨磨蹭蹭地挪到轩窗外,折了一只开得正好的紫薇花,害羞地放在了轩窗台子上。
“我,我叫柴山……”
……
佟容见着花窗外的柴山,也记起了当年初见时那个羞答答的小少年。
如今小少年已经长大,比自己还要高出一头来。
琴声停下,窗外的柴山似是想到了什么,转身离去,不多时,他又返回来,在窗台上放了一个什么东西。
佟容定睛一看,是一支开得正漂亮的茉莉。
他笑着拾起那茉莉花,凑到笔下轻轻一嗅。花香芬芳清新,带着雨后水珠的湿意。
花窗外的柴山也露出笑来。
佟容一怔,突然想到了那层摇摇欲坠的窗户纸,手一顿,又将茉莉花迟疑地放回了窗台上。
谁知柴山笑容却没变,探手拿起那支茉莉,放在了唇边——
一口,咬掉了刚才佟容嗅过的那朵小白花!
嚼了两下,咽了下去!
佟容正准备离去的身形一呆。随即半是气恼半是说不明的感觉,扬手“咚”地合上了花窗。
窗外,柴山看着眼前紧闭的窗扇,吃吃地笑出了声儿。
……
时间如同白驹过隙,一转眼就来到了六月。
六月末是皇帝陛下的生辰,这一天叫做圣寿节,朝臣休假一天,宫中也要筹办圣寿宴。
这是一年中除了春节外最重要的日子,佟容从六月初就开始着手筹备,正好也熟悉熟悉宫中举办节庆宴席的流程。
佟总做事,向来是条理分明,从不慌乱,每个重要步骤都提前排练并做好了应急预案,从宫灯到宴席上每一道菜准备的食材,全都成竹在胸,稳稳当当。
于是,跟着佟容忙圣寿宴的尚仪郎官、尚食女官惊讶地发现,往年总是慌慌忙忙错漏百出的圣寿宴,今年居然有条不紊地从头精确到尾,每个宫人、宦人都知道自己该干什么,各司其职毫不错漏。
越看越心惊,越学越心热!
等到圣寿宴那天,两位宫官看佟容的目光已经与早就被“征服”的司宫令未央别无二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