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时节, 柳绿花红,山上也逐渐暖和了起来。
天一暖和,山间的动物、树梢上的野果、地上的菌子都多了起来, 这是一个生命力蓬勃的季节。
住在山上的虎头喜欢又讨厌这个季节。
喜欢是因为,每到此时,食物会变多,家里能贮存更多的粮食, 不用每日啃干肉, 能吃吃菜和酸甜的野果。
讨厌是因为初夏时节, 总是落雨,住在山洞中、竹屋内,总会被泥水困住,居于脏兮兮、黏腻腻之中。
噢, 忘记一提,他最喜欢初夏, 还因为每到初夏时节,村落里的长辈会允着小辈们下山, 或去见一见山下的亲人, 或去看看山下的行脚商,总之, 很美好啦。
就是今日, 天放晴了,太阳照射在翠绿的山上, 水汽朦胧中, 高大的汉子们排成一条长线, 在树林之中前行着, 虎头也在其间。
他背着一个篓子, 篓子里装着一些肉干、一些兔子的皮毛,这些东西在行脚商那儿还挺值货,能换到不少的盐巴和针线。
还有,他的衣兜里,还缝着一个小小的银镯子,这是他年纪到了,母亲给他的‘聘礼’,望着他能用这个融成两对耳环,一对给他,另一对留给家里的小弟弟。
想得很多,下山就不觉累。
偶尔,虎头会碰到山路上的荆棘,被某种不知名植物的小刺划到手,不过他并不在意这细小的血珠,路到尽头,外间逐渐明亮起来,远望无际,令人豁然开朗。
虎头又羡慕了一瞬,他喜欢平坦的地。
众人下上后,赶忙往亲眷的村落走了去,虎头也随着爹爹望崖儿村去了,要不说无巧不成书呢,虎头惊讶地发现,他们前脚刚到崖儿村,同亲戚叙旧。
隔了些血缘的大伯喝了口茶,刚跟爹说,如今这下面的世道天翻地覆,就有一个表哥闯入内堂,高兴道:“爹!行脚商又来村里了!”
虎头爹登时站了起来。
众所周知,行脚商的载力有限,每年拿来的东西不多不少,但好货总是最先卖完的,所以,得早点去,才能抢到好东西。
“大哥,快快快,叫侄儿拿上皮子,我们赶紧走!”
大伯哥有些年纪了,身体不太硬朗,说话慢半拍,“不是,壮啊,哥家里没皮子了……”
“啊?”虎头爹一愣,这以打猎为生,家里怎么会没有皮子?莫非是去年冬天为了换粮食去县城里贱卖了?
“那大哥,你家中没皮子了,我和虎头先去行脚商那!今年我们要换点好东西!”
说完,他就一溜烟拉着虎头跑了,大伯都愣了,嘴里的‘皮子全都给木家收了换成了钱,以及现在行脚商不收皮子,只收钱’还没来得及脱口。
今年木家仁善,皮子换的钱能在县里买的东西,不必在行脚商那儿少。
他说话慢,便埋怨门口的大儿子,“怎么没把你叔叔拦住?”
儿子也委屈了,“爹,你又没说……”
“去去去,快叫你娘把家里的铜钱拿出来,我们赶紧去买东西,顺便帮你壮叔付下账。”
不愧是在山里讨生活的人,虎头父子的确跑得快,他们两双大脚,迅速跑出了村落,跑到了村前的路上,看见了三两个推着车的行脚商,瞬间迎了上去。
此刻,那小推车前头还一个人都没有。
虎头也买过东西,于是很有经验地帮着几个商人停下了车,满脸笑容说:“几位小哥,我们要买东西!”
货郎擦擦头上的汗,顺势停下,把板车上的布掀开,“悄悄看,二位要买点啥?”
虎头父子发现,今年行脚商板车上的东西,简直空前丰盛。
从上往下,有盐巴、针头线脑、香囊、小剪刀、胭脂红纸、棉布等等小玩意,最令人好奇的是,盐巴的旁边还有一堆晶莹的、紫粉色的东西。
有点好看嘞。
虎头爹迅速在心里选中了自己想要的东西,然后用手虚指了一下,又叫虎头点俩女子用的小玩意,一并报完之后,便迅速从背篓里拿出了五张兔子的皮毛,肤色黝黑的汉子问:“我们刚刚要的,五张兔子皮换行吗?”
虎头爹的心理预期大约是6至7张皮,他带了10张皮,5斤肉干下来,准备在行脚商这换点小东西,再去县里换点精细粮。
日子难哦,人人都得精打细算,他仔细观察着这仨行脚商的表情,准备按表情讨价还价。
然后,令他心感不妙的一幕出现了。三人居然同时露出了诧异的神色,然后异口同声道:“不行不行……”
虎头爹的心高高抬起,这些人怎么回事,一年不见,胃口大了这么多?
心里全是吐槽,但虎头爹的脸上不显:“我们这个兔皮剥皮的手艺很好,你们看,皮毛的两边基本都是完整的,这样的皮子去了南边,一张抵别人的一张半!”
行脚商:“不是皮毛完不完整的问题……”
“大小也是极好的。”虎头爹说着,把自己的兔皮展开,“你看,很大,一张比别人一张半都大。”
几个商人一看,的确如此,大小和完整度都是上佳的,这样好的兔皮,就换这点东西……他们拿到南边去,铁定是赚翻了。
但——
“不是皮毛大小的问题。”行脚商也叹气。
虎头爹:!
竟然还完全不松口,“那就再加一张,六张兔皮!”
“给六张兔皮,已经完全可见我的诚意了,我是诚心想要这些东西的!”
行脚商继续摇头:“二位,真不是数量和大小的问题,是我们今年不收皮子,只收银子了。”
虎头和虎头爹都是一愣。
行脚商不收皮子,县里的人也不追求这种兔皮,他们的兔皮拿去县城里就是贱卖,也许能换到一些需要的东西,但想换得这么全、这么新,几乎是不可能的。
竟然不收皮子了!南方人的喜好变得这么快吗?这雪白的柔软的皮,那些南方人就不喜欢了?!还有,为什么只收钱了!
几个商人摇摇头,看来又是没带钱的,他们把板车的带子拉在肩上,刚准备起步,虎头大哥一家也跑了过来。
嫂子一家似乎已经知道了行脚商的规矩,带了些铜板和银角子过来,侄儿已经开始挑东西了,嫂子看虎头和虎头爹呆呆拿着皮子站在这里,连忙问商人,他俩看中了啥,问过后立刻付钱帮他们买了下来。
三个商人见到钱,这才动了起来,一个帮着虎头打包,一个给虎头的表哥介绍,一个数铜板,热火朝天的,很快,崖前村的其他人也收到了消息,乌泱乌泱过来了。
虎头爹抱着自个的东西站在一边,看着这些人掏钱买东西,心里闪过许多疑惑。
大哥一家什么时候有了这么多钱,崖前村的人什么时候都有铜板了,以及,这行脚商卖的东西,看上去怎么也不太贵啊。
……
疑惑万千,但人都在人堆里被挤成了饼饼,也不方便说话,大概过了半个时辰,一行人挑完东西,慢悠悠回村时,说话利落的嫂子才给虎头爹解释清楚了。
“哎呀,今年这行脚商来得早哩,四月中就来了,而且东西好多……”一开始,村子里的人可兴奋了。
谁不想买点好东西呢。
但惊天噩耗就是,他们居然不收皮子或者干货,只要铜板,村子里的村民起先以为这些外地人是要坐地起价,卡着他们,都想过‘黑吃黑’。
可后来,村里有个念过书塾,认识几个字的人说,那些行脚商给物品标的铜板不贵的,比县里便宜些。
后来大家就在想,那银子从哪儿来呢?
恰逢此时,县衙那边张榜,说是百理府有人收各种各样的皮子、干货、山珍,不同的皮子给不同的价格,标准十分透明。
又是那个读过书塾的小伙子算计了一下,发现如果把皮子卖给这个百理府,然后用换来的银子在行脚商这里买东西,可以比去年买的更多!
而且不止多一点点!
“后来大家就全把皮子卖了。有了银子后,行脚商才过来,他们今年同村子里的人约好了,四月来五次,隔几天来一次。”
虎头爹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行脚商们不是第一次来,怪不得侄子用了一个又字。
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虎头爹总算恢复了一家之主的镇定,“嫂子,那县里收皮毛的地方在哪儿?我和虎头明日去把身上的兔毛卖掉,把今天的银子还给你。”
都是农家人,家里不富足,嫂子自不会说不用还,只笑道:“你和虎头这会儿赶得巧,明天我让磊子早点带你们去换皮毛的地方,你们还能去城东官铺走一趟抽筹子,要是抽中了,今年你们也能多买点米面。”
嫂子的嘴里又出现了一个自己听不懂的东西。
什么筹子,筹子和米面,又有什么关系?虎头爹心中疑惑,但没有再问,这一年,去年短短一年,怎么感觉村落的变化这么大。
夜里,因为大哥家里的房间也不多,所以虎头晚上是和自己爹躺在同一张床上的。
干草鞣制的床垫是很柔软的,崖前村的地势也比较高,空旷无树的地方,没有水汽,躺在这里其实挺舒适的,但虎头还是有点睡不着。
他轻唤了一声爹,“你睡了吗?”
“怎么了,大晚上的不睡觉。”
“就是在想今天上午的事。”虎头人如其名,虎头虎脑,从小可能因为吃兔子比较多,人还蛮聪明的,“我觉得收皮子的人好奇怪。”
“收皮子,给钱,给的钱可以换很多的东西……那他们为什么还要用钱来收皮子,直接买点东西来跟我们换不就好了。”在虎头的认知中,做生意,总是要赚钱、赚更多的钱的。
虎头爹:“有钱人怎么想的你怎么知道,或许是觉得换东西太麻烦了,早些睡吧,明天还要早起。”
好吧,人一放空,虎头以为自己会睡不着,但实际上,他很快沉入了睡梦之中。
一夜过去,天还没有亮,磊子哥和虎头父子都起床了,三个人简单拾掇了一下就出发了。
虎头爹背着背篓,路上,虎头和表哥搭话,“哥,我发现你吃的东西变少了。”
早上,三个人就吃了两张昨天剩下的小饼。
虎头爹听他这话,捏了儿子手臂一下,这遭殃孩子,什么意思,在人家家里吃饭,还嫌弃人家里粮食少?
啊,轻嘶了一声,虎头埋怨得看着自己爹。
磊子是个神经大条人,没注意叔叔和表弟之间的眉眼官司,很兴奋地说:“虎头!我胃口没变小,是待会儿在城里早上有东西吃,在家里吃太饱,到时候吃不下多少了!”
“啊,城里的摊子吗?那不是很贵?”
“没有啊,还好,你和叔叔卖了皮子就舍得了。”
虎头心里也浮起了期待,近半个时辰的脚程后,古朴的城墙映入眼帘,平光县是不用交入城费的,几人很顺利进了城。
磊子轻车熟路带着二人到了城西一个铺子,这里早晚有人做班,皮子拿来,从木格子里递过去,格子那边的人抬起兔子披,用尺子量啊、测啊,虎头父子没见过这阵仗,眼睛死死地盯着自己的皮子。
少顷,对面的人放下尺子,隔着木格子说:“你们这会送来的皮子大小颜色都不错,这九张百的,我们店出150个铜钱,灰色的这张,出100个,如何?”
“!”
虎头爹惊了,要知道,他昨日选的那些东西,嫂子不过给他付了400多铜钱,也就是说,三四张皮子,就买到了那些玩意儿!
立省一半,他眼睛都亮了!
“老汉儿?我们这里收皮毛童叟无欺,绝对公正,在哪里都卖不出这么高的价哦!”要掌柜的说,族长真是好心人。
这么些钱……就是立减一半,在这乡野也好收皮子的。
“卖!”虎头爹点头,在掌柜给钱的时候,他又问:“这里风干兔肉收吗?”
“也收一些,不过兔肉不如皮毛值钱。”
再不值钱,五只兔子,也给了350个钱,所以,这么走一遭,虎头爹身上揣了一吊钱,八百个铜钱。
磊子在一旁哇哇哇,匆忙的旅程结束,虎头和虎头爹又揣着钱,才分神出来看着这县城。
虎头惊讶地发现,城西的铺子多了起来,各色各样的,卖各种奇怪的小玩意儿。
磊子说带着他们去城东的官铺,未至东城门,路上出现了许多小摊。
磊子对这里很熟,连忙拉着虎头和叔叔坐在了一个面摊子上,“叔叔,虎头,今天我们就在这里吃一点吧!”
“特好吃,不知道从什么地方传来的,一大碗,有菜有肉,才6个钱。可以吃得特别香!”
六个钱,在行脚商那里也能换些针线了。
在以往,虎头爹是舍不得的,但如今兜里有钱,好像……确实不贵。
待三碗热气腾腾,淋着猪肉和青菜的面端上来,三人吃完,热气上涌,齿颊留香,满脑子都是面的爽滑和满足之后,六个钱,完全被虎头父子抛在了脑后。
吃完面,虎头静看着这一排的摊子,有人说,食物里藏着最浓重的烟火气息,水汽凝结成的白烟往上,周围人声嘈杂,真的好热闹啊。
人,谁能不向往这种热闹呢。
看完热闹后,几个人又去了城东的官铺拿筹子,虎头父子不晓得这是什么东西,拿到后就即刻打开,虎头爹打开之后发现,这就是一团白纸。
磊子也看完了自己的纸,长叹了口气,“诶我就是拿不到,虎头,叔叔,你们俩——”
“啊!”
他惊叫了一声,“虎头你中签了!”
他这一嗓子,旁边立刻有人凑过来,问他十个钱卖筹子卖不卖。
“还十个,你真小气,我出20个,卖我吧!”
虎头不明所以,磊子就帮着他拒绝了,“不卖不卖!”
说完,他拉着二人去了路边,“叔叔,虎头抽中了筹子,你待会儿可以拿着筹子进这个官铺,买五斤米,五斤面,都比外头便宜好多!”
这又是怎么回事,虎头爹不明白,但还是按照侄儿说的,进铺子,买粮食去了。
一同进来的幸运儿们也有眼睛乱瞟的,虎头爹看见这里货架上陈列的各种食物,喉咙滚动。
米香味儿在鼻间弥散,真美啊……
因为能买的米面都是固定的,所以很快轮到了他,这里的粮食的确便宜,外头的粮油店卖十几个钱,这里只要十个。拿着自己的面,虎头爹不禁想,为什么只能买五斤,他有钱,不能买五十斤吗!
但想想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不舍地付完了钱,准备走,那收钱的活计忽然问他:“除了米面,老乡要买些粉糖吗?我们百理府衙的特产,不比白糖差。”
糖?
依稀记得,家中妻子年少时最爱的就是甜味,虎头爹问:“多少钱一斤?”
“二十大钱一斤,可以买半斤。”
“给我包一斤吧。”
身上挂满了沉甸甸的物品,但兜里,还有许许多多的钱。
他此生第一次如此富足……富足到有些头晕目眩了。
“爹!”听到儿子叫自己,虎头爹这才回过神来。领完粮食,已经是中午了,新晋富人虎头父子又在摊子边搓了一顿,中午吃的是馒头配炒菜,鲜香可口,让人吃了还想吃。
“可惜娘不在。”虎头吃到一半,突然感慨,“娘也喜欢这些。”
还不知何时能上山,虎头爹的筷子一顿。
这一停,他很快发现,这边摊子的生意还蛮好的,有几个面孔很熟,还有,他们的脚边都放着那官铺装米面的袋子。
……
回去的路上,虎头爹话也多了起来。
作为一个信息闭塞的‘山里人’,他了解外界信息最快的,就是通过自己这个侄儿,“磊子,我发现一个怪事,现在平光县里的人都这么有钱吗?”
商业似乎发展起来了,那官铺门口,好像也人人有铜板。
“好像比之前好了很多。”磊子一直在山下,这潜移默化的,他没有感知太多,“村里的你们都知道,好多人喜欢屯皮子。”
卖皮子暴富的感觉,二人已经体验过了,“城里的话,他们应该有很多人去了平光农场做工。”
“农场做工?”意思是,靠做工变得有钱吗?这怎么可能?
众所周知,平光县最不值钱的,就是满地的人工啊。
“不是给什么掌柜做工,是给知府做工。”磊子讲了一下陈延开办的农场,以及农场的薪资待遇,“那书塾离城里近,好些个人先报名上课了。”
城里人,有些又认识几个字,考核脱颖而出很正常,“200大钱一个月,比我们卖皮子还好嘞。”
毕竟,完整的好皮实在难得,普通人抓兔子射箭,若是射中身躯、腹部,再剥皮,皮中央便有大洞。
陷阱一类也要看,兔子挣扎时,也易让皮有瑕疵,或者兔子没事,自己剥的时候剥烂了。
以上都有可能。
磊子还在讲剥皮的事,虎头爹的心思已经飘远了,他感觉自己好像看到了很多东西——
县里的人有钱去摊子上花钱,摆摊子的人有钱了,要去买摆摊子用的东西,买摆摊子东西的人有钱了,又去花钱。
来来去去,大家好像都能变得有钱。
“磊子,官铺的粮食是一直供应的,没拿到筹子可以进去买吗?”
“可以啊。”不明白叔叔怎么忽然问起了粮食,磊子如实回答,“不是今天的话,也可以直接进去买,粮食的价钱比今天多九文。”这个价钱就比外面还贵了,“不过我们村有人买过,他说官铺的粮食更好、更干净一些。”
那也就是说,虽然种植困难,但是只要有钱进账,还是可以解决伙食问题的。
一个想法,突然出现在了虎头爹的心中。
……
从深山中跋涉下来的旅人惊叹着县城的变化,而另一边,县城内的陈延,也通过行脚商们给出的信息,十分惊叹地推算着山上的人口。
和木扎给出的提前圈住百理府各地的行脚商,供给他们货物,控制他们的价格,让他们只能收铜钱的法子的确厉害。
在这事之前,木家收毛皮虽有人响应,但数量并不多,卡死行脚商之后,一部分人立刻出手了手里所有的皮毛。
他们有的去行脚商那里大肆购物,有的在销皮毛的时候会来县城一逛,看见那么多摊子、看见那么多铺子,兜里有钱,就忍不住消费。
谁也没有想到,小小一桩生意,拉动内需能拉得这么立竿见影。
街边铺子的生意,几乎立即好了起来。
有人进城他们又听说了城东官铺筹子的消息,于是,每逢五,便有许多人蹲守,陈延去看过一次,就发现了商机。
“大人妙计。”和木扎带着纯粹的敬佩看着陈延,那是4月20日,官铺抽筹实行了两次抽筹,木家收皮子也收了有一阵子,大家有银子后,官铺前的人越来越多。
他和大人一起在街边看,大人看着,很快说要差人在城东口不远处支一个吃食摊子。
不知道陈大人是哪里拿来的方子,做的吃食香味绝顶,随着风能传到很远的地方,以至于官铺那边的事儿散了之后,有许多人来这里吃东西。
人气养摊子,坐在这里的人多了之后,也有路过的路人会不由自主的驻足。
现在平光县兜里有闲钱的人不少,孩子们吵着的话,有的大人还是愿意为此‘小出血’一次的。
这摊子的生意好,很快,便有人有样学样,在这摊子旁边,支了新的摊子。
如此大的人头基数,人群中,向来不缺少有一技之长的人,只是之前没有显露,很快,包子摊、面摊、饼摊、馒头炒饭摊,一时间如雨后春笋般冒头。
这样一日一日,和木扎发现,自己竟然在这样一个小城里,恍惚间看到了繁华二字。
繁华之后,以物易物消失得极快。
因为东西的作用变多了,谁也不知道,今天换的东西,明天会不会跌价,自己拿出去的东西,明天会不会涨价。
货币,好像才是一个恒定的、能买到许多物品的好东西。
“大人此番,真是兵不血刃。”
陈延摇头,“事情变得快,并非一人之功,你的想法也很不错。”他吹了一口茶盏,目光有些朦胧。
陈延想,钱的发展走得这么顺利,一切的推动如此的丝滑,其实跟百姓自己也有关系。
这里是未经战乱之土。
百姓们过着和平但贫瘠的生活。
他们贫瘠着、衣不果腹,但对于美好生活的向往,一直藏在心间,所以,偷偷的放出一个火种,在看见钱可换物后,都争先恐后地加入其中,以期获得更好的生活。
他们是如此的蓬勃,就像是百理山间的树,拼命向上长着,陈延希望自己能给他们更好的生活。
“那些疑似从山上下来的人登记了吗?”
“回禀大人,二平都记下来了。”
“嗯。”陈延想,在推行货币之后,内需逐渐拉动之后,摆在面前的头等大事,就该是山上人的迁移了。
毕竟,自己在规划地图人口的时候,山上的那一部分他也规划过。
略深思了一会儿,陈延回过神来,还是决定后续的事情放在后面说,如今大局已定,再在平光县已无意义,虽然别的地方他也派了人飞了书,但人不至,下面总有人会偷工减料。
“明日便启程去平光县旁的平风县吧,看看那边做的如何了。”
“大人一步一步,列得十分详细,就是照着做,也不会太差的。”
“未必。”集权社会,沟通不便,很多人说话都隔着一层,只要领头的稍稍错会一些意思,一切可能千差万别,“明日就启程去看看吧,刚起来,若有错漏,还好改。”
决定了,陈延就不再逗留了,最后召了一次王县令,交代要把事情维护好后,陈延的马车在不太平的官道上,晃晃悠悠驶向了隔壁的平风县。
他走了,但他所做之事,所衍生的故事、催生的改变,在平光县,并未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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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中旬,这是真正的夏天了。
虎头父子几乎在山下待了十天,待得够久了,大家得准备准备回山上了。
一个是山下的亲戚不可能总留着大家,二是妻小都在山上等着,不能总让她们的肩担这么多事。
山上陷,碰到了蛇虫鼠蚁可怎么办。
于是,虎头父子也同崖前村的亲眷们到了别,但临结伴上山那天,虎头父子赶着黑乌乌的天,又去了一趟县城。
还是和以前一样老旧、古朴、久经风霜的城墙。
但一切,真的变了。
热闹的街市、充满谈话、笑语声的人群,开张的铺子,偶尔可见某些铺子似乎是要招工。
平光县的书塾再度招生……
虎头爹想,听侄儿说,若能报上这里的名,可以免费学习,名列前茅不仅可以有筹子,还有工。
若能得到一个工,在这里生活,又有何难?
若能得到一个工,在山下生活,美得很。
他带着儿子在上次那个菜摊子前买了几个菜,装进了瓮子里。
他已经悄悄问过了,在崖前村盖一个屋子需要多少钱,当今这个世道,户籍什么的,其实管得并不是很紧。
若是有银子,应该也是……
就算银子不可以,虎头爹看着这变化的一切,心里有一种野兽般的知觉。
自从这个新知府来了之后,所有的事情都不一样了,他们的未来,也会不一样的。
脚走到疼痛,终于到了山边。
曾经走惯了的山路,现在往上,却有一种苦楚。
跋涉至山上的家,自由之中,又有许多关于生存的束缚,没有干燥、带有阳光气味的草,母亲有些瘦,吃着从山下带来的食物,连连发出惊叹。
小弟弟闻着香味,人的头都要挤进瓮子里了。
虎头看着这一切,他想,在山上娶妻生子,好像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他看着父亲,目光里透着渴望和坚定,“爹,我想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