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陈延小组内部人来说, 他们的学习之路是风风火火、卓有成效的。
在经过三四个月的学习之后,组内成员基本掌握简写数字,能将它们与大写数字对上,并且, 他们列式计算的能力也逐步赶上算盘计算。
陈延想, 如果他们还能再掌握一点制作表格、编写总结的能力, 那么就已经基本达到了成宇帝希望他推学之后户部官员们能有的水平了。
这么算起来, 一个资深户部人, 全力学习加锻炼,三四个月足矣出师, 也就是说,如果计划顺利,大概明年左右, 户部就会出现新的工作模式了。
…
而对于整个户部的大环境里的人来说,轰轰烈烈被陛下派遣来户部干改革的陈延,已经败了,兵败如山倒, 土方塌出坑,一点水花都没有了。
王御白和方乾对此是有点得意的,他们喝着热茶,坐在自己的小隔间内,王御白眯着眼, “真是惬意, 说起来,老方我就不明白了, 这往年户部的账不都好好的, 何须要人出来改革?”
“就算要改, 也该是集大贤、先辈之力,共商改革之法。”在叶尚书面前沉默老实的王侍郎关起门来,便是一副文能评说天下的模样,“哪里能因为一个小小的传胪算得快,让所有人都来学?”
“适合一人不一定适合所有人。”王御白哼哼一声,“这次你我可没掺和,是大家自己不想学。你说,待到年关面见陛下,这小陈传胪,可还能晋级?”
方侍郎比王侍郎更小心,“他来户部已算晋级,陛下虽喜爱他,但应该不会为他破这个规矩。”
那今年,二人的位置是稳的,浅聊了几句,王御白又说:“其实我也不算厌烦这陈延,毕竟,他确是有些水准的人。”
想当年,王侍郎还年轻的时候,嫉恶如仇,最厌恶尸位餐素者,有能力的他往往高看一眼,“若是年轻时,他也是我会欣赏的人。”
“但现在就算了,他初来户部,还是不要太露锋芒。”至少等到他从侍郎的位置下去再有所进益,不妨碍他的官位,他的利益。
小碰一杯后,二人都还有事,便各自回到了自己工作的地方。
至此,方侍郎还会每隔一段观察一下陈延,见他从七月到九月,彻底没什么动静之后,也安了心。
心道,其实陛下不该把他调来户部这样的复杂之所,好好让人在农事司里种田不好吗?
却不曾想,就在今年十月,年末清账之际,沉寂了快一年的陈延突然异军突起,如水入油锅,在户部炸开了花。
一般来说,忙碌了一年的户部,在十月开始后,就要着手准备清账了。
每年这个时候,都是户部壮丁饿到面黄肌瘦,累到眼冒金星都不能松懈的时候,而且,往往是这个时候,大家的战斗力会随加班的时间拉长而逐渐减弱。
俗称,越算越缓,越干越慢。
这也是没办法的,毕竟,人不是机器,而且事又有这么多。
所以,为了加强大家的干活效率,户部尚书叶衡会在这段时间推出考核评分,完成任务更快、更多的分部或个人,在年度考评中,都能加分。
这对于攒资历的人来说,尤为重要。
去年是陈延一人,速度一骑绝尘,引了许多关注,今年陈延并个人为整体领任务,分工合作——
一开始还有同僚来围观过,但看见他们这儿一团乱遭,什么色墨、小毛笔,柳树枝,知道的他们是在户部,不知道的还以他们是宫廷画师在外作业呢。
况且,前两天采集数据,陈延组并无什么总结产出,更令许多打着算盘手指几斤抽搐的人暗笑:凡尘之子妄图一步登天,有了种田就想搞算术,真是笑话。
然后仅在说出这话的隔日,陈延组就交成果了,一交,就交掉了分领的所有账本,他们都核算好了,做好了登记。
所有人的脑子里闪过的第一想法都是——这不可能。
就连主管此事的周坤都觉得不可能,但他随机抽了几个总数审查后发现,一切数字,都是真的。
然而,震撼并不止于此,因为这样的速度,仅仅只是个开始。
如果你听过卖油翁,一定知道唯手熟尔,陈延手底下这个主事团队就是,越来越快越来越快,而且陈延为了尽善尽美,除了交上去的核算账册,还会再交一张汇总表。
以前,一个普通户部官员核算完的数据,你只能看见一个总数,例如全年拨款,某某总拨款,再详细,也就是细分到某某州府某某城拨款。
但陈延不一样,他几乎清楚到了各项拨款,和去年相比拨款增加或减少了多少,拨款的种类,税收的多少,税收来自于何部分,都能一一列好。
特别是之前曾由陈延小组在六月统计的淮浙省人口民生方面的数据,他们核算、整表的速度更快。
因为把这些表上交财库之前,陈延已经做过了一次汇总,现下只要把几张不同的表加在一起,就核算完了!从几本册子,到几张纸,能快多少,无须赘述!
这样的速度,让陈延小组的四人本年考核加分成为了板上钉钉的事儿,在官场里待着,有机会升官,谁不愿意呢?所以几人更认真了。
也就是这时,如日中天的陈延在某日下值、慢腾腾收拾自己东西的时候,几个同僚,忽然拦住了他的小马车。
陈延掀开车帘,看见他们的脸,心道,自己的想让他们学习的已经成功了。
他心里知道这些人来找他是为了什么,但面上还是摆着疑惑:“几位不下值吗?”
有人很酸,小声讲:“比不过陈大人手底下的功夫,如今事还未办完,得办完了事再走。”他话讲完,有人扯了一下他的袖子,今时不同往日,他们可不是来找陈延吵架的。
“今日是有事问清远。”一个较为面善的员外郎站了出来,很清切地称呼了陈延的字,“不知你今日可有时间?我们到里头谈谈?”一群人站在东门街,总归是不好的。
陈延记得他,这位略有些胖、身量不高但很有福相的大人就曾是年初学习计算的先锋者,也很努力,不过在尴尬期(学会了,但算的慢)速度一直没有提升,加上后来一阵有活,户部事忙,然后他的推学班受一些舆论冲击,来听的人也越来越少,他便也没来了。
虽然最后没来,但他也算个改革先锋派了,陈延尊重这些能接受新事物的人,很快下了车,叩手:“都是同僚,诸位有何问题,延必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众人回到了户部,找了个小厅坐了下来,这里很杂乱,几乎所有人都在问陈延问题。
“陈大人,你所在的小部如何事情做的那么快?是用了你先前所推的那种方法吗?”
陈延:“的确是。”
那位胖胖的徐大人提出疑问:“可当初我们上手之后的速度……”
“徐大人,你想想你算盘用了多少年,这个用了多久。”陈延提出:“学会了也是有一段时间的适应期的,用得久了,才会越来越快。”
有仔细打听过的人说不对,“但哦我听闻除了先前推过的‘计算’,陈大人的小部里还擅用色彩、做一种表。”
几管齐下,才有如今速度。
陈延点头:“是,所推户部之学,就是这三步。”
接着,陈延又回答了几个不同的问题,大家的疑问基本被解开,再之后,几个人表示明天想去看看陈延小部的人是如何工作的,陈延欣然同意了。
……
小姜今天就发现陈延下值晚了许多,且,心情看上去比昨日好得多。
她好奇,便问了一句:“今日是有什么喜事?今年休沐比之前更早?”
陈延摇头,“不是这个,是推学之事有了进展。”
年初推学失败之后,陈延整合过原因,一是因为户部走了这么多年,一直都好好的,他突然杀出来要改革,虽承上意,但很多人是不情愿的。
情愿的人在学了小半之后发觉用笔算还没有用算盘快,又有人推波助澜,上面又有事压下来,也很快来不了上课。并开始怀疑,学习这个,真的能更快吗?
做事从来都是一鼓作气势如虎,衰竭之后再组人来听课,那是难于登天的。毕竟,失了信力。
所以陈延就想,与其‘求’这些人来好好听课,不如‘压迫’一下自己手底下几个人,让他们出点效果,令户部诸员外郎、主事知道,坚持学习,真的可以这么快,从他‘逼’他们学,到他们‘自己’想学。
这是茵茵听陈延说过几次,有所了解,也很赞同这个方法:“所以,是等明日那些人观看,被震撼之后,明年再开始推学吗?”她说:“那我先去秀秀姐那里把你年初写的计算书拿过来。”虽然户部的人对计算不感兴趣,但姜茵茵和秀秀很感兴趣,学了一阵。
“先不用。”陈延气定神闲,“这次,不会和上次一样,所有人来听。”
大锅饭,永远是没有人抢的,反正都一样。
得开小灶,小灶才会人人争。
他这个样子真的很像要去做坏事,不过,小姜很喜欢他眼神发亮的样子,很自然地在快乐谈天时间后,拉着他一起去了洗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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旦日,陈延收拾衣装后,去了户部。
今日来看的人果然很多,下属们被众多上司围观,有点想要表演的意思,速度不降反增,大家其实看不太懂,什么画一下,记一下,点一下,算一下。
但他们能看懂分工,每个人的工作都是不同的,一人接一人,他们柳条笔看上去也很快,在看见不到一个时辰,某个数字就被核算出来后,有人眼睛瞪大,连忙去拿了算盘来,找出先前的册子,自己算了一遍。
怎么说呢,所有的听说、快、都不及此刻,人家约莫半个时辰完成,自己和同僚,整了个上午才做完来的震撼。
巳时左右,陈延小部已经完成了许多核算,定点开始休息,喝茶,活动,一般再过一盏茶左右的时间,他们就会去户部前厅用饭。
陈延看差不多了,就问几位员外郎要不要一起到这边用餐,那些人哪里还管得了吃饭,摇头后,就回去同头上的侍郎、下面的主事商量了。
人很快走净,望着他们匆忙的背影,陈延眸光里含了几分笑,很快,他看向了一边的项平,带着他进了小隔间。
“大人。”项平恭敬行礼,他真的很佩服这个和自己年龄差不多的人,这就是有本本事、有城府、有前途之人!
陈延嗯了声,“我听闻你在户部朋友众多,时常会同主事们在休沐日、下值后相聚。如今事忙,还会去吗?”
那去不去,都是去,项平点头:“去的。”
“我这里有一事……”陈延叫他起身,对着他轻轻说了几句话,项平心下先惊,后疑,在相同后恍然,有些激动,“属下知道!”
“此事亦不必做的天衣无缝。”陈延道:“让大家知道是从‘你’嘴里传出,也不要紧。”
“属下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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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疯狂忙碌的户部,一前一后,传出了两条火热流言。
一是陈延年初所推之学确已成功,虽然你看不懂,但人家的确成功了。有识之士就在想,不知道明年陈延还会不会继续推学,毕竟,年初不算太忙,才是推学的最佳时间,老派则日日在心里咒骂他。
二是陈延手底下某个主事传出来的,说是在今年陈延小部内改革的时候说过,大班推学的效果不够好,要想真正推好、做好改革,还是要编小班。
这一石激起千层浪,户部是个技术单位啊,先进技术,你可以一个人会,几个人会,大家都不会,大家都会,但绝不能一半会,一半不会。否则,不会的那一半,该如何自处?
于是,陈延很快忙碌了起来,有许多人不经意的问他,明年是否推学、是否和今年一样,全员推学。
陈延一点不避讳,直言道:“明年确有推学准备,但不会和今年一样。”
他道:“今年在户部待了一年,方才知道,年初的我是初来乍到,不懂户部的愣头青。户部事忙,而推学一事耗时良久,一部同推,所有人都在学,难有人处理平常事物。”
那来探听消息的人一顿,“那——”
“恰好今年教了一轮,我是觉得将一年分为三份,人也分三份,交替来学最好,这样也好等明年年底同陛下汇报成果。”
是了,陈延提到了陛下,他对面的人这才反应过来,此事是陛下主张的!若全部学完开始使用,那最后学的人肯定不如最前学的,到时候各人速度不同,能力不同,陛下观之——
谁管你先学后学,陛下只会看到‘你’学得不如别人好!不行,一定要做先行者!
他神色一凛,“那当如何来分人呢?谁先谁后?”
陈延微微一笑,“自然是各部抽一些轮转,申报后由周侍郎和尚书大人决定。”
他点点头,很快回去把消息传到了户部上下,同陈延预料的一样,名额少,抢的人才更多,很快就有人抓住时机,同叶尚书和周侍郎申报登记,明年就要学计算!要强烈支持退学!
叶衡隐约知道陈延的计划,但没想到,大家来得这么快,每个人见到他都是‘革新’、‘新法’,甚至连一些老派,都来探听消息。
可以说,一时之间,户部改革向学之心,风头无两。
他迅速找来陈延,确认了三班教学之后,在11月初,敲定了3轮人的名单,至此,陈延的推学小改之路,初战告捷。
天子爱将又立一功,又是自家子侄,叶衡很快进宫,同天子说了此事。
高座上的成宇帝边听边点头,许久,他又问起:“叶爱卿,听闻清远的姐姐,如今是你的儿媳?”
叶衡一时不明白陛下怎么突然问起了这个,“是,但清远在户部——”
“哪里说了这个。”成宇帝扶额,“你最为端方,必不会徇私。”说着,他也觉得自己突然问这个很奇怪,但——
“爱卿,朕许久不见清远了,明日便让他来养心殿一趟,陪朕下下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