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 变化是从陈延作为员外郎的小部开始的。
就算顶着圣意,去教平级、上级,阳奉阴违、心思迷乱者, 依旧不知凡几。人人都有可说道的理由, 人人都有想拒绝的原因。
但,除却上者,在陈延主领下的户部小部里的主事们,是无法拒绝来自上官的‘教学’的, 特别是, 这个上官还是手持鸡毛令箭。
四个主事心里暗暗叫苦,陈延教着教着,却觉得出了些滋味。
因着他比较年轻,他手底下干活的人也年轻,而且听他的,能在户部干了这么久,多少有点计算基础在。
很快,这四人就灵活掌握了简单计算,在反复练习下后,又熟悉了数字的小写,陈延为了进一步巩固他们的计算能力,每天还会额外出一些计算题。
又要打算盘,又要加班学习,这让几个主事苦不堪言。
同遭苦难,让几个人的关系迅速好了起来,以往不太爱讨论, 就是自己干自己的活, 现下因为学一样的东西, 请教多了、交流多了,偶尔还会趁着休沐或是下值去外间一起吃喝。
就如今日。
主事之一的周永杰一边喝茶一边痛叹:“明日那陈大人说要教我们更大数的快速加减,我的头好痛,天这么热,部里的东西已经够我算了。”
周永杰在户部已待了七年,无大功无大过,本人也不太有志向,就一直混着,所以对学习不太有劲。
和他一起的潘立安好点,但也属于是被动学习,来了就学,学了也不会叫唤。
坐在一边夹菜的项平就不同了,他名字里虽带了一个平字,但年轻、志存高远,心志不平,是四个人里学得最积极的,有时陈延没有布置,他也会自己学习。
此刻他就发言了,“周兄,我近来开始用这计算之法来算平日的工作了,用顺了的确觉得有时候比算盘快,也轻巧,加上平日用了这个,做陈大人布置的课业也轻松了起来,大家其实可以用这个来算。”他想,近来的课业越来越多,也有上官想逼他们用计算的原因。
“这……”周永杰有些迟疑,“不太好吧,平日里练习,我们用这个也有错的时候,若是核算部里的东西错了——”
那可不是小事。
项平让他别担心,“其实我们核算完的东西,陈大人会仔细再算一遍,我先前错了一次,他给我指出来了。”
他不动声色地说着陈延的好话,说着陈延给的方法,其实是个好方法。
旁近几个好友仿佛被他说动了,项平见大家已有意将计算替换算盘,便不再多言,到这一步,就够了。明日也可以和陈大人交个底了。
他掩下眸底的深沉。
……
另一边,京城六月,天如火、十分炽热。
陈延今日在叶家用饭,茵茵没来,因为今天,他不是作为小舅子来的叶家,而是作为叶衡的下属来的。
餐食用完,叶问因为在礼部加班,没有回来,陈延在和叶衡去书房的路上碰到了叶祖父,和他打了招呼,然后他发现,叶祖父也老了,老态十分明显。
叶衡的书房和他的人不太一样,很满,东西很多,所以尽管很整齐,也显得有些杂乱。
侍从上了茶后,叶衡叫他坐下,问起了先前陛下交代的事:“教学稍有挫折?你这计算数字法便夭折了?”话很直,不过语调还是挺轻快的,不似问罪。这就是熟人口吻了。
他熟人问,陈延也不拘泥于条条框框,很熟地答道:“伯父,硬推不是好事,大家心不甘情不愿学,也是很难学起来的。”
这点内情,叶衡当然有所了解,不过:“听侄儿这语气,是做不成了?”
“哪里。”陈延摇头,“这已上表陛下,怎可轻易放弃,只是需要一些时间和伯父的一些襄助而已。”
他有些胸有成竹的模样,叶衡便问:“你已有良策?”
“许算不得良策,但应该有所效果。”至少,有一部分人会受他引诱。
陈延心里有谱,叶衡便没有再问,他知道,这种事儿,是记不得的。二人谈完了户部的事,外间管家来通报,叶问回家后听说陈延来了,就邀他去东府拉拉家常。
叶衡不干涉小辈们的交际,便放陈延过去了。
陈延随管家到西府的时候,看见的就是抱着儿子的叶问好在一边拿着小毛笔算账快算飞起来的秀秀。见陈延,叶问一下就突过来‘问罪’了,“看你给你姐姐出的好主意,从那欢颜阁开了之后,没有一日不停,直接把晟哥儿丢给我了!”
小娃娃一岁半多了,已能说得几个字,“丢爹!丢爹!”
秀秀听罢轻哼了一声,“你也可以不带,崽子又不认识你,叫奶娘抱也一样!”
“娘抱!娘抱!”
有了孩子后,叶问的话更多了起来,“奶娘和爹怎能一样?”
他同秀秀争了几句,秀秀看着剩这最后一点账,再看看因为忙加上守孝,有些清减了的弟弟,眸光亮起,“对,奶娘和爹不一样,爹和娘更不一样,我看晟哥儿更喜欢娘,还是我来抱吧。”
小崽子一听这话,开心地朝秀秀伸出了手,亲谁,一目了然。
“诶——”叶问呆了,娘子看账十分投入他是知道的,今日怎么?
“我来抱孩子,顺便和康哥儿说说话,你就辛苦一下。”秀秀一只手拉着叶问在木凳上坐下,“帮我把账算了!”
叶问:……
他一脸无奈,边控诉秀秀投机取巧、临时躲懒,边满含笑意,自觉自地拿起了毛笔。
陈延:……
虽然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但就是被一种光芒笼罩了呢。切,谁没有娘子吗?这就是茵茵不在而已!
见了一场夫妻夜话,大抵是想谈的东西还是略涉了一些陈延的隐私,秀秀带着陈延去了主卧边的小茶室,都坐下后,秀秀怀里的晟哥儿嗷嗷了两嗓子,“站!站!”
感觉她这样会有些累,陈延立刻站起身,问:“秀秀,不如我来抱抱?”
这小家伙并不认生,被陈延抱在怀里后,也不挣扎,反而睁着黑溜溜的眼珠子望着陈延,秀秀说:“晟儿,叫舅舅。”
他很听话,叫了一句并不标准的:“啾啾。”
小白胖墩,有点头发,眼睛又圆又大,童言稚语,着实可爱,陈延忍不住捏了下他的脸,喜爱之情溢于言表,秀秀看着,忽然问他:“你觉得晟哥儿更像叶问还是像我?”
这?陈延仔细盯着小豆丁看了几眼,“眼睛像你,其他地方像叶问比较多一些。”
她感慨了一句,“说来时间也快,总感觉他不久前才出生,还只会哭……如今都会走了,叶问说,再过上一两年,他就要开始读书了。”
“这边启蒙总是比我们早的。”
提及启蒙、读书,,二人不免想起了当初作出决定,支应陈延和陈安科举的睿智长者,有些沉默。
小孩儿瞅着他们不讲话了,又唧唧叫了起来,孩子的声音打破了宁静,秀秀不愿见他沉于伤感,主动提起了欢颜阁的话题。
“先前茵茵说得果然不错,你就是户部良才啊,所提之想……当真日进斗金。”可以说,秀秀从来没见过那么容易赚的银子。
打造好噱头,提高审美,什么都独一□□,即使标出天价,亦有人买单。
去欢颜阁消费的夫人小姐多,不仅带动了外间温泉山庄的收入,还顺便带动了一些阁内的胭脂水粉、发冠珠翠、绫罗绸缎。
这里面,特别是胭脂水粉的利润大,“怪不得程掌柜和你都说,此一物,可大有作为。”
她提起做生意,也是头头是道,陈延没太了解这个,只说:“做得好就好,你们也有更多银子了。”
“是啊。”她点头,“慈恩会又可以办起来了,而且我和茵茵听了程掌柜的提议,准备于今年中秋,在欢颜阁办一次慈恩会。”
陈延听了一下流程,心里哇塞了一声,这不就是后世的慈善晚宴吗?
用名声和掌声,空手套富贵人的款赈济灾民。
“你觉得这个提议如何?”
“我觉得很好。”陈延还提了一个跟当代比较契合的主题,“可以以花会的名义举行,而后竞拍花卉。”
花如商品,造拍卖之势。
秀秀点头,又道:“你在户部忙,若无时间来叶府,在家里就多和茵茵说说你生意上的想法,让她来和我讨论呀,免得明珠蒙尘!”
陈延心道,你就放过我吧。
本来回家的时间就不多,还得和娘子一起躺在床上谈生意,这算什么?
笑谈之间,秀秀不经意提起最近这段时间京城内有店铺很受欢颜阁影响,营业紧缩了好些。
“哪些店?你这么关注?”
“是皇商金家。”秀秀说:“它那儿东西不错,像你说的,被我们几分新意倒了,你知道,程掌柜那边的供货有些许不稳,我想……”
“不若等生意大了,同他谈谈供货如何。”
很多江南、远方的料子,不是官高就能弄到的,得有路子,秀秀希望欢颜阁多质多量多新,所以想发展一下。
“我看难。”陈延摇头:“你都说是皇商了,做内供特供已足矣,何须再与你合作?”
“再看看。”她不信没机会。
说着说着,天色有些晚了,小崽子都睡着了,陈延也得回去配妻子了,把孩子放下,他坐着马车就归了家。
今日累,无事发生,隔日,休沐结束新上值,陈延发现几个主事都开始脱离算盘了,他心里暗赞不错,瞥了那项平一眼,与他对视,二人皆明了。
练习足够,熟练度的上涨更呈跨越式,大概这么弄了半个月后,陈延开始教他们简易乘法,不仅学乘,还在本组内制定了一些新的填报标准,数据标准,以及重要项标红、标蓝。
一开始这样是很困难且繁琐、烦躁的,毕竟,除了干本职工作,还得再写一张汇总总结表,这部纯纯白干活吗?
话最多的周永杰又按不住了:“别人都不用干,就我们要干这个。”
项平看了他一眼,果然是官途无望啊……
“周兄,也不过是每日一张纸,干了就干了,你没发现我们今日来的计算课业少了许多吗?”
“那也是,要我说,不如做课业呢。”周永杰嘟囔,“至少算东西更快。”比填这个奇怪的表快多了,还要蘸各色笔墨,又不是画画。
项平觉得他其实抓住了一个重点,“是啊,我也觉得,我们近来在部内写写画画的任务,都快了许多。”
才悉心学习三个月而已啊。
熟手更熟,这个陈大人,是有些本事在身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