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到新地方上班, 陈延的体验是很新奇的。
作为员外郎,他也有一张属于自己的桌子,到地儿之后, 有同僚简单介绍了一下被他分管的四个人,那四人也在忙碌之中,见到新上官,起身匆忙行礼。
陈延抬手,让大家莫管虚礼,认识了一下之后,很快有人来给陈延派活了。
他也进入了忙碌之中。
……
眼前是一沓纸,一堆账本, 一根小毛笔,陈延分到的任务是核账, 即对一年来,户部对于各州府的支出、拨款,进行核算汇总。
这听起来不算难, 但做起来的效率却并不快, 一是支出数字全是大写,二是造册的时候各种分页,翻来翻去不明显, 三则是各类支出没有分类、标记, 找起来也很麻烦。
再加上加加减减, 用算盘一个岔神就容易弄错, 饶是陈延当初科举算学是一等过的关, 在这样的条件下工作, 还得保证准确, 速度也不得已慢了下来。
一个上午, 就在加加减减中度过了。
忙碌时期,户部这边是管一餐午饭的,但东门街这边不可能起明火,所以,即使大家都是说出去响当当的户部京官!但午饭的质量——
可以说是哀声一片。
也就吃个饱,大家只得从口袋里掏点肉干、弄点酱出来,陈延在众人里头甚至看见了秀秀铺子里出品的辣酱!
堂内无风,但辣酱的香味的确霸道,引得嘴里的饭更寡淡了,陈延想,看来明日,他也要带点东西过来吃了。
午饭后,锣鼓一响,大家又动了起来,不动不行啊,快年关了,今年结束之前,陛下必须要看到户部总支,各州府总支,今年朝廷的赋税……军费、人口等各种数据,用以制定明年的计划,这是拖不得的。
干不好,就是整个一块人掉脑袋的大事啊。
下午适应了些,陈延的速度也更快了,差不多到下值的时间,有人来看了一会陈延完成的内容,陈延作为员外郎,也检查了一下各主事今天的工作。
不过因为刚来,他并不是一个人,旁近有个员外郎帮着他看了一遍,提了些要点,就差不多下班了。
上马车,窗外已有些黑沉,充实的一天才真正进入尾声。
今日,秀秀没有留宿姜府,陈延的目的地便改成了自己在这边御赐的宅子,夜里二人谈天,很巧,发现大家今日的工作都是查账。
“我也和秀秀姐在查店里的账!”现在她和秀秀的摊子铺得也大,接纳的贫苦人也越来越多了,人多了后,铺子便生出了些他事,姜茵茵感慨,“原先的毛利其实还可以的,后头出了些事……就有些跟不上了。”
现在有点以店养人都养不过来的感觉了。
嗯?这是要赔本了?听至此,陈延好奇了起来:“哪家店跟不上了?出了什么事?”
“就是那家新糕点店。”姜茵茵觉得这种感觉糟糕极了。
这铺子生意应该挺稳定的,陈延记得:“之前不是还开了一家分店?”照秀秀的性格,不挣钱是不可能开分店的。
姜茵茵嗯了一声,“就是开分店以后。”
她微叹一声,便细细讲起了铺子的事,原来那个平价糕点铺利润不错,后来秀秀和茵茵想提供更多的工作机会,又开了一家分店。
其实一开始,分店也是盈利的,就算请得人多也盈利,毕竟,人工并不值钱。
一切都很顺利,直到一次年节,众所周知,这种平价的糕点铺子准备的量大,年节会筹备的库存就更多,那次下了大雨,糕点便有许多剩余,秀秀和茵茵犯了一个开店以来最大的一个决策错误,她们都是爱惜粮食的人,不忍糕点过期坏掉,便降价出售了。
到这里,陈延已经猜出了故事的发展,平价点心,来买的人对价格都是有一定敏感度的,再加上糕点也不是生活的必需品——
大家就会想,你这次降价了,下次会不会还降价?
不过也不对啊,“若你和秀秀压住价格,顶多损失一段时间,收益也能回来,怎会影响这么大?”
“一开始我和秀秀姐是提议压死价格,店里那段时间坏了好多糕点……”粮食、油制作的香甜可口的点心全部坏掉,无疑是令人难受的。
所以,扔了几天后,秀秀和她拍板,不如送一些去慈恩堂,然后让店里的伙计也一人分掉一些,也可以少扔一些。
当时她们并没有想到,分到点心的人不一定会把点心吃进肚子里,店里的人见到可分之后,会产生更多的乱象。
譬如,偷偷运了糕点,以更低的价格,卖个城郊的小富户们,或者更大胆一点,贩去更远的河间府。
但纸是包不住火的,物品是流通的,这件事最终还是被顾客发现了,然后,便出现了价格乱象,大家不再相信店内的标价,总觉得自己买了就容易吃亏。
吃个糕点,搞出这么多事,索性不买了算了!
至此,生意便真正江河日下。
对此,陈延想到了自己在后世听过的一句很浪费的话:资本家的牛奶,就算倒进下水道,也不会免费发给普通人。
因为得到了免费的,就再难提起付费的欲望。
对这样的生意不好,陈延也没什么什么切实可行的方法来纠正,因为百姓的生意总是难做的。因为在当下的社会,他们手里握着的流动资金并不多,所以很难达到不计较的水平。
但,陈延搂住心情有些低落的茵茵,“你们承办想资济抚幼堂、慈心堂,接济失孤的孩儿,为一些女子提供做事的机会是好事,但凡事不能本末倒置,你说,完成这些事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
夫妻夜话,茵茵顿了顿,脑子里灵光一现,“银子?”
陈延点点头。
有银子,想干什么干不成,所以,“你和秀秀把路走窄了,大可不必开一家新糕点铺,再开一家云上糕点铺即可。”
他从经济的角度简单分析了一下,在封建制度之下,朝廷内大部分的资产只掌握在极少数人的手中,所以,卖‘奢侈品’、‘限量品’来钱是最快的。
譬如普通人绝不可能花千两金、万两金买一幅名画,但对于富商、豪奢名流来说,这幅画是‘必要的’,因为既有面子,又风雅十足。
所以,“你们可以开一家面向于京中富人的店。”
“相当于……劫富济贫?”姜茵茵想起了这不太合适的四个字。
陈延颔首,“这么说也可以。”
姜茵茵哇了一声,“才第一日去户部,我就感觉夫君身上的麦苗气息不见了,有了些银子味。”
陈延:……
他敲了一下姜茵茵的头,“银子味又如何?”
这点力气不算什么,她笑着钻进陈延的怀里,深吸了一口,“银子,香哇,春宵苦短,不谈此事,我们今夜该安寝了。”
妖精打架,不过今日时间不算久,不至子时已鸣金收兵。
旦日,二人晨起洗漱,茵茵忽问陈延,“今日我便去秀秀姐家里说说这做生意的事,我亦觉得夫君所言富人之事更易成……但,相公,除糕点店外,你可有其他良策?”
彼时,姜茵茵正洗完脸,坐在梳妆镜旁,陈延望着家里那扇据说是镶嵌着各色宝石,由顶级工匠打造出的镜子,以及桌边散落的看上去平平无奇,但实际上价比黄金的各色化妆品,道:“你们不若想想,做一做富贵女子的生意?”
越是有钱家的夫人小姐,越是追求极致之美,潮流风尚,越是舍得撒钱如洒水。
茵茵若有所思。
临上值前,陈延想起来,交代了茵茵一件事:“待会儿去秀秀家,回来的时候记得给我带些辣肉酱过来,户部的午饭是在无甚味道。”
“好!”
-
又是重复的一天。
陈延真有些倦了,晚上回家,茵茵有些神采飞扬,但看见他的样子,赶忙差人给他打了盆热水烫烫手指头,然后给他按了按。
不得不说,习武之人,是有点把式在身上的,坐久了的腰膝酸软,手臂疼痛在被茵茵按了一通好了很多。
但按着按着,女子贴在他的背上,微微喟叹,“相公你叫声稍稍小些,不然今夜……”
陈延唰得红了脸,按着脸,“娘子,今夜实在力不从心。”
她这才翻身下来,好奇问:“你在户部当员外郎也这么忙吗?刚去就这么忙?我爹都是待了一段时间才开始忙的。”
“许是时间的事,十月,快到年关了。”
“那我今日不闹你了。”姜茵茵给他盖好被子,“话说我已经和秀秀姐聊了!她听了你的话也觉得很有道理,我们准备开一家脂粉铺子,你觉得如何?”
“方子呢,叶夫人家里,还有我家中有,都是古方,你也用过的,很有效果那些,你觉得有开头吗?”
如果是和那美白香膏见效得一样快,那肯定是有开头的,但……寻常开脂粉铺子,要出名比较难。
怎样才能定向挣有钱人的钱呢,开一家店?
不不不。
陈延在仔细思忖后,提出了两个字——‘会所’。
高端消费、消费分级、独家展示全部来上一套,这都是现在不曾有的东西,全部套上,再从家里掏一点摆件出去,整个流程出来,挣钱,那不是水到渠成?
当了小几年的掌柜合伙人,小姜也有了点金钱嗅觉,眼睛在陈延的讲述之中慢慢亮了起来!
良久,她已被描述中挣钱如流水的场景给馋到了,挽着陈延的胳膊就感叹了一句:“相公,陛下果然慧眼识珠,你果然是户部良才!”
谁不喜欢被人夸呢,在外成熟稳重的户部良才同妻子在床上哼哼了几声,以示骄傲,然后就被握住了可咳咳咳,沉溺在妻子的目光之中——
“你可别做这个表情啦。”
“我会忍不住哦。”
……
户部良才又上了一天的班。
新手掌柜则出门去跟儿子已经满月重出江湖的秀秀详谈会所之事。
会所的构想一听就是极费钱的,饶是小姜和秀秀都略有产业,也得慎之又慎,选址、如何建设、如何陈设,如何培训人,该有哪些项目,前期准备,无一不得精之又精。
创业初期,聊天总是愈加兴奋。
而户部良才,每天算账打算盘,则日渐萎靡,直至完成了那份任务,他方才松了一口气,想着下次能干别的事,就又被上官甩了一本其他州府的其他支出。
陈延:……
先前,陈延一直感觉自己虽未从小系统习武,但已算强壮。
但在户部久坐了这么多日子,全身酸痛之后,他想,自己其实还不够强壮。
以及,官途谋算,人生计划之中,他未来的五到十年,都将在户部度过,如果每天都这样,那绝对不行。
得取巧、偷个小懒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