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延觉得自己就是一盆放在雨幕之中的水。
心头不断有涟漪泛起, 心绪难平,等在雨幕之中把水接满之后,又变得患得患失——
一阵微风, 一点小雨点, 都能让他内心的情绪‘溢出’。
姜茵茵说,她已经知道了他的答案, 真是荒谬,明明在那一刻之前, 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答案是什么。但在她说完那句话之后,陈延脑海里闪过闪过的第一想法竟是认同。
然后, 他回了家,母亲照旧在催婚,陈延打了个太极, 然后在夜阑人静之刻,满脑子想着:
问, 古人提亲是什么流程?是单独自己上门还是得找父母直接上门?
直接上门好像不太好吧,直接上门万一被拒绝了怎么办……所以还是要提前通气。
那姜大人会同意吗?若他是姜大人……算了还是不要做这个假设。
无数的念头涌入脑海,最后的最后, 陈延还是想着, 她到底知不知道成亲意味着什么?
姻缘之事,实不可草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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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三十, 今日李银花总算歇了歇,没再催促,小院里, 一家人互相打下手, 做了一顿极丰盛的年夜饭, 陈延甚至吃撑了, 大晚上在小院里散步消食。
天气冷,明月高悬,他望着皎洁的明月,心中不免想,月亮因何奔我而来。
…
年初一,新年新气象,喜气洋洋。
为先祖、圣人上香、敬烛后,便开始贴春联,把家中装点好后,还要同关系较好的邻里拜年。
这条街住的多是京城小官,一些必要的人际交往是省不了的,若他没有表示,周遭人恐要传他一朝得陛下青眼,目中无人了。
是以,他很快拿出了先前就准备好的祝福红纸、也就是把红色的纸张裁成合适大小,在上面写上祝福的话或画上祝福的画,用这东西当年礼,省钱、有心,是极为恰当的。
今个大家都忙,把周遭邻户走了一遍后,陈延便去了更远一些的地方走访亲友、同僚。
如好友李思齐、严肃认真的许学士、自己门下的主事,Www.52GGd21格格党m走了一圈后,陈延拎着礼品、自己写的祝福纸、略有些心虚地来到了姜府门前。
姜府实在门庭若市,送礼、送祝福的人络绎不绝,和上次一样,陈延没有走特殊,把自己的拜年礼呈给姜管家后就离开了。
初二早晨,家里又动了起来,因为按照大名朝的风俗习惯,秀秀今日要归家,先前几年,因为父母不在,一般是陈延去叶家蹭饭,联系感情。
今年父母俱在,叶问这个女婿就得陪着秀秀上门了。
家小,四个人扫了一阵就光亮如新了,李银花去外边街市买了许多大菜,不至辰时就忙了起来,家里可以说是满院飘香,陈延也等着秀秀呢,他想……叫秀秀给自己搭个线,给她传几句话。
毕竟,正月初六,不远了。
在书房里小坐了一会儿,外间便有响动,陈延即刻起身往外走,就见院门已开,叶问正撑着一把伞,扶着秀秀往里缓缓走,周遭还有两个丫鬟在斜后方紧紧缀着。
陈延看了一眼天,今日下雪了,但下的是那种落于手掌不等去看,就要化为小水滴的细雪。
这样的雪,竟撑伞了。
陈延想,大抵是有喜讯了。
果不其然,在听到秀秀声音后,在厨房里间忙碌的李银花很快擦擦手走了出来,见叶问,她已无当年拘谨,招呼着女婿快点到里面坐下。
见女婿一直扶着女儿,李银花便问了一句,秀秀便笑着说:“娘,我有喜了。”
李银花一怔,然后脸上露出了大大的笑,嗔怪般的‘骂’了一句秀秀,“何时有喜的?几个月了?感觉如何?”
“怎的这么不当心,都是要当娘的人了,今个又下了雪,怎么不叫人来传个话,今年不来也就是了。”
秀秀很吃味,“娘,孩儿还没出生了,你就不疼我了?我都多久没和你们一起吃饭了,再说了,我没有不舒服……”
叶问也连忙补充,“岳母,家里长辈都知晓,来时马车也慢,秀秀身体素来康健,她也是念极了你和岳父,想亲口把这个消息告诉你们——”
自己的女儿,哪里能不想的,老岳父接管了厨房,李银花和秀秀有话要说,陈延便带着叶问去了书房。
二人打了个招呼,陈延见叶问满身喜意,许多年前高冷的模样已完全消失,顶着谪仙之貌……等等,陈延上下看了看,感觉叶问胖了些。
要命,胖了时候,谪仙之气少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锦绣堆里出来的贵气。
一脸贵气的分发着不要钱的笑,然后呆呆地说:“不声不响,我已要当爹了,不晓得秀秀腹中的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你希望是男孩还是女孩?”陈延问。
“这又不是我希望就能得的。”叶问白了陈延一眼,“是她的孩儿,都可。”
“……”
陈延有些无语了,他就在这儿听叶问絮絮叨叨了许久,他初为人父的喜悦。
他看着叶问的样子,忽然想起,他是求过亲的人,也和秀秀相处恩爱和谐,或许……
三个臭皮,顶个诸葛亮,多问问,攒一些经验,总不是坏事。
是以,陈延清了清嗓子,暂时压住了大哥说话的欲望,“大哥,我有些事要问你。”
“嗯?”见陈延一副有事的样子,叶问才收起了自己的表达欲,“何事?”
陈延:“当年你求娶秀秀时,是自己上门,还是请家中女眷上门、或是媒人上门商谈?谈了几次,聘礼是如何筹备的,爹娘对你的态度如何……”
话音落,陈延发现叶问忽然站起身,有些讶异看着他,而后脸上露出了打趣的神色,“看样子,你这是开窍了?相中了哪家的姑娘?”
对于这样的问题,陈延嘴巴闭得跟蚌壳一样,一字不提,他只问:“大哥先答我前面的问题吧。”
二弟是个慎重稳妥的人,能问出这样的问题,必定是将那姑娘放在了心上,叶问知相思之苦,便没再打趣,“那你先说,是否京城人士?我才好讲京城风俗。”
“是。”陈延道。
“是官家女子?”
“是。”
“是清流还是武将?”
陈延道:“清流之家。”
叶问身旁成亲的清流子弟很多,清流之家嫁女,流程会较长一些,一般从纳采到定下来,可能有一年的时间,“这种若你有意,一般是设宴。”
“先请中人,譬如我母亲在叶府设宴,然后发请帖过去。”邀普通客人和女娇客的请帖不同,“若对方有意,便会赴宴。”
在宴席之上,女方母亲会先和男方母亲会见,有一个初步的印象,“然后,你心上人的父亲若在京城,大概会用一些指教、问学的理由召你去府上。”
一是岳父考校学问,二是未婚男女可能会隔着屏风见上一面。
“若对方满意,便会设宴,邀岳母过去。”一来一回,已互通心意,便会交换庚帖,走六礼的流程了。
这听上去并不复杂,陈延边听边记,“那若是对方长辈不同意呢?”
“嗯?”叶问瞥了陈延一眼,“大抵不会吧,我爹都言,你如今在京城里可是不少人眼中的乘龙快婿,怎会不同意?”
陈延对自己的认识非常充足,“我不过是一农家子,虽说得□□名,受陛下赏识,但我之职并非闲职……”这就代表了忙且穷。
“且听着不够体面。”虽然陈延觉得自己在做很有意义的事,但是,茵茵嫁与她,真的很容易被说闲话。
看来二弟心上人家世不低。
看他这一路站在女子那边的口吻,叶问陡然想起了自己,昔年,自己也是这个模样吗?的确呆呆傻傻,不过,也令人有些怀念了。
若是陈延的心上人是高门嫡女,那女方爹娘的确会挑陈延的问题,但一切并非绝对。
叶问对陈延说:“你现下说的,皆是你的短板,求亲哪里有只展短板的,也要想想你的长处,拿出真心与诚意来,会有回响的。”
“嗯。”陈延目光定定,“多谢大哥。”
“等一下。”叶问盯着陈延看了许久,“还有一件事忘记交代你了。”
“嗯?”
“先前你游历返京后那白膏可还有?”叶问认真道:“你近来多擦擦,清流之家,以白为美。”
陈延:……
交谈完,已至中午,外间陈多富喊二人出去用饭,他们站起了身,厨房边的桌子小小一个,坐五个人看着竟就有些满了。
原先今日李银花还备了点酒的,但晓得秀秀有喜后,酒便撤了,做了几个清爽的蒸菜、还有她先前在家爱吃的酸菜和辣肉。
陈家的家宴,向来是热闹的,边吃,李银花一边同休息聊天,陈延观察了一下秀秀,胃口不错,面色莹润,状态显然是不错的。
午饭后,秀秀在屋子里看话本打发时间,叶问怕她累着,说要他念,她听。
念了没一会儿,洗完碗的陈延叩响了房门,叶问去开门,秀秀瞥见门口的陈延后,心下了然,便说口渴了,叫叶问去倒些热茶来。
叶问看看妻子和二弟,心下也了然了。
十分贴心地离开了这个小书房。
清醒者不纠结,在这三天里,陈延已经做好了打算,“秀秀,你正月初六可能帮我约一下姜姑娘?”
“你们这是?”
陈延也不晓得怎么描述他和姜茵茵这种奇怪的状态,只道:“我想见她一面,我有话对她说。”
其实茵茵早对她说过,若是陈延想找她搭线见面,叫她一定要同意,秀秀那时候想,自家这个弟弟看着思绪开拓,其实自己是比较板正的人,不太能做出央她搭线见茵茵这种越礼的事。
但今日——
所以,这里头,到底谁是主导?
她好奇地观测着,道:“那便约在望西楼吧。”望西楼是她和姜茵茵合开的酒楼,先前她也常来这边吃饭看账,她常来,又是自己的地盘,比较妥帖。
“好。”
“那在上午还是下午?”
陈延思忖了片刻,“约未时过半吧。”
秀秀一听这个时间,很惊疑,“……怎么是这个点?”午饭后,这个点约见,便只能吃点点心了,毕竟,姑娘家在外间用晚膳比较少见。
陈延有自己的打算,“就未时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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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莫申时后,天渐渐黑沉下来,难得的团聚时光便结束了,未免太暗马车不好走,李银花催促着秀秀和叶问上了马车。
陈家三口人均站在门口看着精致典雅的马车逐渐走远,李银花不晓得怎么,眼眶渐渐有些发红。
陈延以为她是伤心了,便安慰她,“娘如今在京城,还会有许多同秀秀见面的时间的。”
而李银花却摇头,“也不光是见面的事,娘是在想……当初那小小一个的人,现在也要当娘亲了。”
时光匆匆过,半点不留情,他们也老了啊,陈延也——
李银花回过神来,就发现陈延不晓得什么时候遁逃了,陈多富则端着热茶走了进来,“儿子叫我给你倒杯蜜水,说是有事儿去书房了。”
李银花喝着蜜水,轻哼了一声。
躲躲躲,总有躲不了的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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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先前的时间是过得很快的。
时间如飓风,一卷便日夜,但在约了她后,等待忽然变得漫长起来。
陈延偶尔会在看见铜镜里的自己之后,略顿一会儿,然后低下头,抬起手观察一下自己的颜色。
然后偷摸地从床底下拿出之前的香膏来,一点不嫌烦把自己擦了一遍。
不过,临时抱佛脚看上去并没有什么用处,他还是略有些黑的样子,初六那日,陈延起得很早,他从柜子里拿出了一件靛色的圆领锦袍,把自己收拾得熨熨贴贴后,骑上了一匹枣红色的大马。
风霜刮脸,他拢着大氅,心跳却开始慢慢加速,变得火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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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姜府。
姜茵茵什么事都不会瞒着自己的娘亲的,包括出去约见陈延这件事,她坐在内堂,和母亲小小地吐槽了一下陈延约的时间,“下午,未时……去梅雪山庄赏梅吗?”
“他不会是有什么坏心思吧?”她嘴里嚷嚷着坏心思,眼睛却亮了起来。
然后,她的头就被点了一下,“他的坏心思?我看是你的坏心思。”
“我一个弱质纤纤的女孩子,能有什么坏心思嘛?”小姜嘟囔着嘴。
姜夫人扶额,无奈。
姜茵茵则一边吃着点心,一边餍足地眯起眼睛,“我总算知道娘为什么喜欢书生了。”
文质彬彬、风度翩翩、轻易霞飞双颊、心思澄明又可爱。
“我也好喜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