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侍读学士讲过庄子, 王宋二人吃过挂落之后,二月已见底了。
三月初,翰林院这边终于开始为去年新进的进士挂牌, 这也意味着他们的名字、文章有机会在圣上面前出现了, 若得陛下赏识,便可入宫讲学了。
介时, 身负圣宠, 在这翰林院便也有了立足之地。
陈延见此发展,内心不由猜测, 都能面圣了, 那翰林院里关于他们这批人的考核应该已经结束了吧?他有些好奇,不知道自己在这场考核里,会得个什么样的批语。
不过,这事也无从知晓了。
他也跟着大家一起非常认真按照每月的时策主题撰写文章,言词犀利,字字珠玑, 希望在这场斗争中居于上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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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上旬,陈延笔耕不辍, 挥毫洒墨, 半个月直接直接输出了两篇策论朝上,这个月到这差不多就可以了。再写就有点多、杂了。
他将将想歇息几天, 就发现本房室内的周编修给他派发的任务忽然变多了,不仅变多,而且变得更复杂了。
陈延不动声色朝别的房室的庶吉士打探了一下, 发现被‘关照’的只有他一个。
莫非, 这是上头给他安排的单独考验?
陈延有些摸不着头脑, 但还是仔仔细细把分下来的事情给做完了。
然后连着做了半个月, 陈延感觉到不对了,因为干这些事儿,一点反馈都没有。
先前的一些事儿,明显能看出是考验,要么有规律,要么做完之后学士会有些表示,最近的事儿很公务……派下来的活儿完全不像之前那样,有些特色,倒像是之前和叶问闲谈,他口中提到过一次的‘翰林院编修基本作业’。
怕自己弄错,陈延还去旁边的房室找李思齐问了一下。
“近来编修这边分了什么事吗?”李思齐虽然是新进来的人,但编修的院子天然比检讨要大,他手底下也有一个跟着他打杂的庶吉士。
同陈延预料的不错,在王状元和宋榜眼纷纷考核下等后,原本的探花李思齐就显了出来,进宫讲了一次学后,每隔几天能被传召一次。
“近期有些忙,我来看看。”他忙的时候基本都是庶吉士打的副手,把事儿的单子列出来后,李思齐念了一遍,陈延一听,立刻确定。
最近忙到晚上都得推迟半个时辰用晚食,不是因为自己被某某选中要训练,而是因为——
周编修,美美甩锅,把他手里领的事,一个字不动,一揽子全都丢给他了。
“怎么了?”看陈延脸色忽然有些不好,李思齐问道。
陈延看了他一眼,共事大半年,他与李思齐都相互‘考察’过,觉得对方是可‘交’之人,先前二人也若有若无释放过要结同榜之盟的讯息。
但光靠‘淡如水’的君子之交,是很难让一段不那么纯洁的关系突飞猛进的,要亲密,得成为‘战友’。
此事,李思齐恰好可以帮上忙,所以陈延思忖了一会儿,把‘周编修甩锅工作’的事儿告诉了他。
“现在就是不知道,他到底是把我当副手用,还是……”纯纯白嫖,把他干的活直接安在自己身上了。
李思齐蹙眉,“这事儿,他恐怕直接隐没了你的名字。”
“怎么说?”
一个是李思齐就是编修,他熟知编修于检讨、庶吉士之间的事儿,“若是他把你记为了副手,那么校对那一部分的事儿就会有别人接手的。”
从某度程度上来将,翰林院也是有一点人性化的,校对审稿修文这种最繁杂的事儿,一般不安排有任务的人做,一般由闲着的庶吉士和检讨负责,偶尔也会有几个冷板凳编修过来。
陈延这两手都抓着,可见周编修并没有在上交陈延完成的任务时,把他的名字报上去。
“这——”李思齐也是觉得有些无语,文人持重,周编修好歹也是曾经的进士,怎么行事如此不讲究,“陈延兄,此事颇为棘手……”
“我知道。”陈延深思,但再棘手也不能一直放任下去,人的胆子是会养大的,如果他像个软柿子一样,到时候必然会被捏得很惨。
“思齐兄,多谢你告诉我这些消息,我先回去了。”
回自己的房室,陈延便看见了立于门口笑眯眯的周编修和他手里的东西,周编修这人不吝啬于夸人,张口就是彩虹屁,所以在翰林院内的口碑其实还不错。
这也是陈延错判他分任务下来可能是上头考验的主要原因之一。
“陈延回来了?近来可是辛苦你了。”周编修边说边把手里的纸递给陈延,“听说你每天都来得早,去得晚,这样认真,到时候学士评考核,我一定力争给你上等考核!”
他先一个大枣子飞来,如果是真的小单纯年轻进士,在历经了王状元一干人被打下等后听到这句话,可不得跟打了鸡血一样。
勤者多劳,近期的东西多,你年轻,耳聪目明,赶紧搜集资料找一找。”他说这话,脸严肃认真,“必须要在四月之前上旬完成,不然到时候拖过了时就麻烦了,不过你这样年轻有为、又是二甲第一,这些对你来说,应该不是问题的。”
说罢,他就放下了手里所有的东西准备回去了,现在还不到当面撕脸的程度,陈延笑着应了一声。
他走以后,陈延翻看了一下桌上这这一堆破东西,已经到三月中旬了,这么多内容,要赶在四月上旬全部做完,他这已经不是早来晚走能解决的了,得带回家做才行。
陈延:……
前些天才说在翰林院稳如老狗,但没想到‘职场霸凌’来得如此之快。
翌日,李思齐匆匆带来了一个更让人头脑充血的消息。
“那周编修简直有辱斯文……”李思齐发现科举只能选才,不能选人品,“昨日我听学士在馆内夸了他。”
“夸了什么?”经历了一晚上,陈延已经心如止水了。
“先是夸他心细,做什么都做的很好。”李思齐觉得那人脸实在是大,“什么一人完成那些资料也不见任何错误,昨日他且受了学士的夸赞后,又自告奋勇,领了许多事来。”
如果不是李思齐知道那些事儿最后都是陈延干的,绝对得夸周编修一句,毕竟,翰林院派发的活计都是重复、繁杂,让人头大的。
有些追求的,都是自己找出路。
陈延悟了,“怪不得他昨日晚上取了一大摞经卷过来,原来是这样。”
“我看看。”李思齐翻看了一下,“竟全都给你搬来了,自己一点不留?!”
“不仅如此,周编修还让我四月上旬便完成。”
“学士那边给的时间是四月中旬……”李思齐道。这个周编修居然提前了这么多时间。
陈延并不意外,“肯定得留一些时间出来,不然我写完交过去,他直接交了,学士们认识笔迹,他‘指我之鹿道他之马’,学士心中岂信?肯定要留些时间誊抄一遍才好揽住所有的功劳。”
李思齐:……
“都有这心思了,何不光明磊落一些。”分点功给副手会死吗?这样揽功自大的人是在不适合为官。
“那陈延兄,你欲如何?”李思齐都有点为陈延着急了,“就听他的,和之前一样继续做下去吗?”
“做定是要做完的。”这里是官场,不是普通勾心斗角的地方,“若我直接拖着不做,到时候此事定会逾期,介时学士来问……”
那周编修肯定就是一句:检讨十分自我,完全不知道搭把手,全然在帮倒忙,以至于本来可以弄完的东西弄成了这样。
李思齐一听,这的确是有可能发生的事情,“可,就认认真真的做完?到时候再让周编修那厮去邀功?”
“你不若去找找叶大人?”其实李思齐还是觉得陈延太低调了,他可是叶问的姻亲……一点不显。能显出一点来,周编修岂敢如此?
“还是算了,原先那些庶吉士就有传言,我若再抬轿子出来,传言恐怕更甚。”再者,这样的情形,陈延觉得借势来解在外展开显得他很无能,是次等手段。
“我想想。”陈延:“这事儿得从长计议。”
这是一段很长的思考时光,陈延沉吟片刻,转头看向李思齐,“思齐兄,你可否帮我打探一下,周编修这些东西到时候要交给哪个学士?他具体是什么时候交吗?”
“自然。”这不过是一件小事而已,“你有计策了?”
“有了个雏形,但还没有完全定好。”虽然上辈子没有出过学校,但陈延能混到博士毕业,也不是什么天真傻白甜。
君不见项目组里、我导的工作室里、还有曾经本科的小组作业里,这种挂着头不干事的人多着呢,有手段来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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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得到了自己想得到的信息之后,陈延埋头干起了活。
他依旧同之前一样,早来晚走,看着十分用心、认真。
只不过,完成任务的速度,要比先前慢上那么一些些而已。
…
姜府内。
“张大人,近来可有收获,那陈延入局后如何了?”好歹是曾见过的晚辈,姜定修对于陈延准备如何解决后事也很好奇。
张学士摇头,“无甚收获,只晓得他在埋头苦干,不晓得有没有发现周郎设的局。”
“他是有点敏锐在身上的,应当是发现了。”
“但周郎跟我说,他最近无事发生。”张大人笑着,“还是再等等吧,你可别催问了,这事儿是急不来的。”
“不过我还是觉得他稳,这么大点的进士,功劳被占,辛苦不留名,被人当筏子踩……一点不急。不知他能想出什么办法来化解。”
姜定修手执白子,“拭目以待,再过半月,不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