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蛋……糕?”秀秀有些疑惑, 这听名字像是用蛋做的东西,康弟不是说要开个点心铺子吗?用蛋来做点心,易腥且不宜存储吧。
食禄者不可与民争利, 外加陈延人在翰林院, 自然不可能每天出来看店,请人也难在短时间内请到可靠又得力的人选, 所以蛋糕店的掌事人还是秀秀, 他负责出银子、出方子。
秀秀则在盈利后,分四成利给他。
陈延选择蛋糕作为店里的‘竞品’是有原因的, 一是配方简单, 好复刻,二则是蛋糕的味道是真的霸道,香飘十里,容易揽客。
三也是因为蛋糕的品类里,还有‘奶油’这个奇妙的选项。
陈延给了秀秀一个蛋糕的配方,一个奶油的配方, “这是我在游历边境时,于番邦所尝到的美食……”
“蛋糕入口松软甜蜜, 轻盈似云, 这种名为奶油的东西十分绵软,入口即化, 二者结合起来,更宜入口。”
这个评价算是很高了,秀秀就发现陈延真的有一双发现美味的眼睛, 去哪里都能碰到带秘方的东西, 她定睛看了一眼陈延递过来的纸, 忽有些迟疑:“这?用鸡蛋、牛奶、糖和面粉做吗?只需要这些?”
配料也太简单了, 还有制作方式,搅打?
……这个画面想象起来有些埋汰。
陈延点头,他已经提前叫竹匠人那边做好了竹子打蛋器,也一并送到了叶府,“你试试就知道了。可能要多做几次,摸一摸糖的占比,不要太甜了。”
“好哦。”反正他说吃过,肯定不会骗自己,大不了就多试几次,总能成功的。
“秀秀,辛苦你了,这么忙,还要揽我这个小铺子。”陈延笑看她。
秀秀扬唇,“你这是说什么呢?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就喜欢经营铺子。”她说:“我最喜欢把一个小铺子经营到能盈利的感觉了。再说了,我又不是不拿分红,康弟真是越来越见外了。”
她手底下已经有一套开店的班子了,再接一个店,也不会忙太多。
“倒是你,在翰林院待得怎么样,忙不忙啊?”叶问手底下要修的书不少,加之经常进宫讲学,人忙得很,只偶尔休沐日的时候清闲一些。
但她看自己的弟弟,日日点卯,还能抽出时间来研究开店……虽说闲也有闲得好处,但方才出头,便一副赋闲的样子,真叫人担心。
既担心弟弟没有前途,又担心弟弟想不开。
好在陈延并不是那种钻牛角尖的人,“初入翰林院,上面分发的都是些基础的校对、修朝史、誊圣言的事,这种事简单易上手,所以在翰林院算不得忙。”
“不过近来编修那边传话来,让我们准备起写策论、让我们多看看今年的卷宗,想来明年就会新的安排了。”
其实就目前来说,陈延并不担心自己的前途。
他从许多的途径都听闻过:他们这一科,是圣上亲设、钦点、亲选之科,算是正统天子门生了。
这消息涉及天子,传得有鼻子有眼,也未见人出来澄清,可见是有一些可信度在里面的。
本届除了外放的进士,有点前途野望的都在翰林院里坐冷板凳呢,陛下花了那么多心思来选,试都没试,怎么可能弃之不用?
在加之翰林院每过一段时间侍讲都会催他们交一篇策论,虽然没有回信,但很规律。所以陈延大胆猜测,陛下并没有忘记他们,只是想‘放一放,看一看’他们这些新科进士。
秀秀边听边点头,“你有规划就好。”来之前叶问还想叫她告诉陈延,要戒骄戒躁,结果这么一看,正主比她还安定呢。
“今天天色晚了,你就先回去吧,这个蛋糕店的事儿好了之后我差人去你府上告诉你。”
“秀秀你也快回府吧,再多待一会儿叶问该等不及了。”
他笑着打趣,陈秀秀抬手要敲他的头,不过陈延躲得快,她没打着,“你呀你,等你娶妻后,看我怎么调侃你。”
“那你恐怕要等等了,那都是以后的事情了。”
此时的陈延,并没有见过什么适龄女子,也未有任何成亲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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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皇城之内。
快到年底了,前朝挤压的折子很多,天子穿着常服坐在书案后,轻翻,然后嗤了一声,“请安折子写这么长,让朕看看,十三年的榜眼,辞藻华丽天花乱坠……我看他那点文采全用来写请安折子了。”他朱笔一扫,批了个冷冷的朕知晓,就把折子抛到了一边。
姜定修则把他推平,放在了书案的一角。
又一本。
成宇帝扶额,“这些人除了寒暄话语之外就不会上折子,不会讲话了吗?千里纸贵不知道?一句话能说完,要作一篇文出来。”
他对现行的各种制度都很不满意,但大名很大,从中央发出去的政令即使无人阻拦,推行也需要很长的时间,更别提朝中多有阻拦之声,半廷反对,即使是圣上也不能随心所欲。
姜定修知道陛下的烦闷,叫人改写折子不是一件难事,一道圣旨就能办好,难的是改变这些写折人的为官之道,对民之态。
可这不是一朝一夕能完成的,还是得等,“天下之人心皆向于陛下,陛下之心所向,必是将来人心之所向。”
“姜侍郎惯会宽解人。”说起人才,成宇帝又问起翰林院那些本届编修、检讨和庶吉士们,“他们最近如何了,张学士那边如何说?”
姜定修:“大都不错,是能沉得住气的人,有人从头至尾校对的书目没有出现任何错误,亦有人大闹翰林院……”
“交上来的策论水平参差。”
他把掌握到的消息捡重点说给皇帝听。
成宇帝对于新人的包容性很强,不管是什么脾性的,只要是聪明占大局的人呢,他都想磨一磨。
比如这个大闹翰林院的状元,成宇帝就支着胳膊说他适合当言官,“三分血性向前,遇不平敢直言,朝上谁他都敢参一本就不错。”
然在听到姜定修说他所交策论一篇比一篇敷衍后皇帝直接叫停,“原以为是个聪明血性读书人,没想到是个蠢的,蠢的不听。”收策论的时间有规律到这种程度了,还不把这事儿当会事儿,那得叫无脑了。
…
把有特点的人一水说了个遍,陛下听罢,直接问:“那你和张学士看完,觉得谁心性是最好的?”
“是那姓陈的举子,陛下您钦点的传胪。”
“陈……延?”成宇帝还记得他的名字,“果真是他,文章写得大胆,人也能沉住气。”
能被圣上记住名字,当一句夸,姜定修肯定,这陈延只要不犯圣上的忌讳,康庄大道便已在脚下了。
姜大人点点头,“大抵是出身农家,少时便经历了许多,所以才有此心性吧。”
人科举,为官,大抵还是有运道的,姜大人想,那小小少年自己应该也没有想到,许多年前,他写给江南府提学的一封借势信,不仅平了家中风波。若干年后,他还能凭借此信,在当朝天子面前刷一次脸。
姜定修与陈延有渊源,在他们二人都有可能成为天子近臣的情况下,姜大人势必要把这段渊源告诉成宇帝。
果不其然,听他这么说,当今疑惑挑眉,“爱卿这提起陈延,头头是道,倒像是认识,莫非这是你家中晚辈?”
“非也,这说起来也是陛下给的缘分。”
听姜定修这么一说,成宇帝就更好奇了。
于是,姜修便把许多年前,他受命前往江南,在江南当地对院试、乡试进行改革,遇到陈延,选择陈延文章作为‘新风’,陈延向得中后向他求信之事。
“真是有意思,你我君臣兜兜转转十几年,竟选了同一个人。”这样的阴错阳差让成宇帝有了一种命定之感,他有些迫不及待想把这批人放出来了,“后面的事要快些了,朕想尽快见一见与众不同的年轻人们。”
“臣和张学士会尽快的。”
姜大人是在乾清宫用了几道点心再走的,他走以后,皇帝起身,屏退左右望向宫内的大名舆图,山河绵延万里,其中人才济济。
他要与万民之中选才,而非世家之中选才,方能破除局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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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起风了。
历经一个月的时间,秀秀那边总算是做出了两种蛋糕,一种是后世制作方法‘普普通通’的鸡蛋糕,吃起来的确非常暄软,秀秀为这种简易蛋糕制定了许多精美的模具。
把它们做小,做精,这也是蛋糕店的主要盈利产品。
奶油蛋糕也做出来了,众所周知,打发奶油其实并不难,只需要鸡蛋、面粉、白糖以及稍许牛奶,和一个电动打蛋器。
这个时代虽然没有打蛋器,但有使之不尽的‘人工’打蛋器。
要知道,即使是在京城这样的地界,人力依旧是低廉的,只需要一吊钱,多得是青壮年愿意贡献自己的两只手,每天在后厨打奶油打到抽筋。
“但我不准备上太多的奶油蛋糕。”秀秀有自己的生意经,“奶油的确美味,是我从未尝过的美食……”入口真的像是轻盈的云朵,甜而不腻,夹在蛋糕中间,简直让人爱不释口。
“但这个配方太简单了。”若去外面请人,很容易泄露配方,所以秀秀用的是叶家的世仆,“再者,即使有人大抵也跟不上销量,不若一开始便限量销售。”每日一百份,然后店里多上点蛋糕点心。
能进这个点消费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她们可做不出什么‘我要的东西没有,那我就直接走’,大部分大户人家都是:来都来了,虽然我要的没有,反正我不能空手走出去,然后搭着买一些别的。
陈延听着这些类似于‘限量’、‘捆绑销售’、‘忠实用户白送福利’的话,内心不由在想:秀秀,你已经是一个成熟的商人,拥有一颗成熟捞钱的脑袋和双手了。
想的很缜密,已经不需要他补充什么了。
“康弟你觉得这样可以吗?”
“我觉得很好。”叶问一本正经,“店里肯定会客似云来,到时候我坐着分红就好了,还是沾了姐姐的光。”
“嘁。”秀秀不雅地翻了个白眼。
由于是来叶家讨论的,陈延在同秀秀说完后,去主院拜见了一下叶公,叶公年纪大了,虽还在朝中有职,但并不是日日上朝,偶尔天气冷,圣上也会让像他们这样年事已高的重臣回家休憩。
陈延想,从某种程度上来江,陛下也是一个很宽容的人。
对于顶头上司的形容词除了‘锐意进取’、‘敢于听谏’外又多了一个‘对下宽容’,这么听起来,倒是一位很不错的上司。
同叶公的谈话其实更简便,他没有说太多关于朝中的事,只笑着叫他多读一读史,多想一想,而今的天下缺什么。
“陛下偶尔效仿‘威王’。”
陈延迅速领会了这个典故,懂了叶公的意思。
“不过也不必太直。”叶公又说:“言曲意直即可。”大概的意思是,虽然陛下不介意上谏,但最好只谏事,不谏人(代指陛下)。
“小子受教。”
叶公瞥见陈延缓缓而去的高大背影,倒真起了一丝想嫁一个孙女儿过去的想法,不过问儿已娶了秀秀,两家已是姻亲,陈延再娶叶家女子,有‘裙带’之嫌,还是罢了。
陈延从叶府回家之后,便开始仔细钻参透叶公的话,不停从翰林院里查阅资料,再根据自己的地志,了解着这个时代的一切。
在忙忙碌碌中,他中进士后的第一个年关,便这样奔来了。
蛋糕店,便也在年前更名‘云糕点心局’在京城中位出道了。
时人从未见过如此美食、如此点心,蛋糕一经上架,便遭抢购,初初是小孩爱吃,后来是闺阁女子、打叶子牌的妇人,奶油蛋糕一度供不应求,在京城掀起了不小的热潮。
小道消息传闻,有贵妇人十倍出价想购置奶油蛋糕,被店家拒绝了,说是要严守店里的规矩……总之,这个年关,蛋糕二字爆火京城。
陈延也得到了一笔不小的分红,京城冬日雪花纷扬,到处是冰,陈延建议秀秀可以多囤一些冰,“听说夏日里,奶油配冰是一道解暑佳品。”
叶家是有冰窖的,听了陈延的话后,秀秀想了想,多派了些仆人,把冰窖给填满了。
大名朝休朝休得迟,一直到年底廿六,才堪堪放假,陈延从翰林院领了些年礼后,就坐着马车回了自己东城的小院里。
父母不在,孤身一人,陈延也没少了过年的步骤。年夜饭,守岁,发压祟钱,写春联,一个不落,因为无聊,他还挑了一天步行去云糕点心铺感受一下热闹。
年节么,又是冬日,甜食最能抚慰人的心灵了,所以蛋糕店门口的人格外的多。
不过大抵都是管家、大丫鬟前来采买,陈延目光轻扫,忽然,他顿住,目光灼灼往人群里走了几步,但店内屏风、盆栽摆件和人都很多,一个晃眼,方才眼球抓住的那一片红很快消失在了人群之中。
让陈延一度以为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她应该在边城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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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名朝虽然年假放得晚,但是人家开朝开得早啊。
方才正月初八,未至元宵,圣上便复朝了,前头那边动了起来,翰林院作为一个天子的秘书机构,也哼哧哼哧上起了朝。
当然,天子真正的秘书工作和陈延他们这群不受宠、且未面过圣的人是没有关系的,大家都以为今年还得继续冷板凳,领修书的任务。
谁知,侍读学士平地一声惊雷起,道:陛下近来欲听人讲史,说《庄子》,让翰林院里这批新进的小官员们都准备好,写一篇关于《庄子》的说稿来,让上头评断。
将选最优者,挂牌进宫,为陛下讲史。
这一消息,在开年上值第一天,把新进的所有人,都炸飞起来了。
‘面圣’、‘讲史’、‘讲《庄子》’这或许就是一步登天,在圣上心中留痕的机会!
这翰林院中,几乎每个新人都在日夜读庄子,以求写出最好的稿,唯有陈延和本届探花李思齐还算稳着。
陈延稳是因为陈延知道,写说书稿这事儿……额,并不是他的强项,特别是论《庄子》,他顶多讨个巧,若说被侍读学士选中,那是不可能的。
基于对自己有清晰的了解,所以他虽然努力,但并不知痴狂,毕竟文采是不会因为一时狂补而突飞猛进的。
至于李思齐,则是因为本性如此。
他一直是个不急不躁的聪明人。
二人自上回一同拒绝了状元和榜眼的作死闹事之事后,也逐渐有了些联系,毕竟同榜,工位不远,又恰巧还对胃口。
“他们近来简直读《庄子》成狂了。”李思齐说话也是慢条斯理的,“连本职之事都要完成不了了。”
是的,在要求大家写稿子的同时,一些誊写文字、校对的事儿还是时常会发下来,先前大家还做得来,现下仿佛漏出那么一丁点的时间来做这些小事,都会影响‘面圣’的大事。
陈延已有所觉,道:“分内之事总是要做好的。”
聪明人只消目光对视一眼,便晓得了对方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