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感喷发,陈延落笔很是利落。
一切都从路开始,他先在纸上列出了关键词,路、经济、民生,而民生又关乎于社稷。
其实古代的文章和现代的论文有时也是相通的,观点逐一铺陈推进,以小见大。大纲列好之后,陈延心满意足的休息去了。
隔日,陈延对照着吕夫子给的文章参考,字斟句酌为大纲丰肉润骨,研究狗的文学功底还是在的,他很快写出了一篇行文流畅,立意颇佳的文章。
攻克一个难题,陈延开心了一会儿,但放下笔过了一段时间他再看这篇文章,又开始不满意了。行文流畅但平平常常,无甚出彩,立意可能算新,但文里的一切都只是从‘我’出发的一个看法,没有精确事实的支撑,显得有些单薄。
他到底要不要交这篇文章呢?
交它是保底,陈延有信心交它上去私塾绝不会落底,但能凭这个出头吗?用苛刻一点的目光看,它又是稚嫩的。还有时间,或许他可以再做一个方案。
因为想要亲身调查走访,陈延向夫子告了两天假。夫子很爽快地应允了。
陈延告假回家,家里人惊诧了好一会儿,但听到是关于吕夫子安排写文章的事儿,大家就又开心活跃起来了,在他们看来,陈延能被夫子安排事儿,那是被看重、有能力的表现。
最直观的论证一条通畅的路可以影响当地经济与民生的方法,就是采样,寻找对比。采样,陈延寻求了爷爷的帮助。
年长者看着眼前的孙子,拉着他在土垅上,慢慢悠悠讲起了以前的历史。
从川安县往外其实有一条县道连接了西园镇,只是从西园镇到甘田村这边没有直达的路,好路只有一半,最早,从那条官道往甘田村、隔壁吕家村和吴家村的路都是泥泞的。
说着,他们刚好走到了分叉口的位置,陈延记得自己和小叔来这里卖过书。
“后来,吕家村里正夯实了从岔口到村里的这条泥土路,还举全村之力在这儿填了一些碎石子……”
那个时候起,一切就不同了,谁也没有想到,只是小小的一条路,让各村之间有了这么多不同。
骑着骡马过路的行脚商,吕家村第一辆牛车,吕家村的第一个读书人——
陈延边听边在心里记。
正在认真了解西园镇二三事的陈延并不知道,此刻他的名字正被川安县另一位有名的秀才提起。
方德名穿着一身青色的夹袄,头上有些斑白的发丝被梳得整整齐齐用发冠束起,他人有些清瘦,蓄了一些胡须,他不说话且没有表情的时候,是很有几分高傲的文人风骨的。
只不过一开口——
“那吕家的事如何了?”目光陡然阴沉,嘴角向下,那读书人的平和很快被打破,多了几分刻薄。
“吕秀才没公开讲文章的事,应该是私底下找了他那位得意弟子。”
“就那十岁不到的农家之人?”方德名讥笑了一声,“我这位师弟可真是病急乱投医了。大抵是名落孙山久了,看人的水平也不行了。”
他长长舒了一口气,“原先他一直在府城里,倒也算了,如今要来这川安县碍我的眼,还开办私塾……”
坐在他身侧的方德安立马接话,“二哥,他开的。那破落农人都能得第一的私塾,怎么跟您这种教出过两个秀才的私塾比!”
这话让方德名通体舒泰,“明儿和远儿的文章写得如何了?”
“还在润色,不过已经差不多了。”
方德名微微颔首,“等文章全部交到县尊大人手里之后,你叫那书吏看看……若是写的差,便摆在明儿和远儿的上面,让县尊大人看看吕秀才的高徒是何等水平。若是水平尚可,那就添上两笔,挪作下等。”明明是伤人前途的事,他却说的格外云淡风轻。
方德安连声应好。
等方德安走了之后,方德名站起了身,在毛笔架前拨弄着毛笔,而后慢慢笑了起来,脸上的沟沟壑壑都逐渐舒展开了。
原本他已经忘记吕泽了,忘记了过去那段屈辱,现在他回来了,刚好让恩师在泉下看一看,他看中的小师弟也不过是一个屡次不第的废人,开私塾也开不起来的破落户,他方德名,才是川安县真正的潜才,才该是他最好的女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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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又带茵茵出去吃东西了?”姜夫人蹙眉,戳了一下姜大人,“你且看看你女儿胖成什么样了?”
“五岁娇娇怎可说胖?”姜修抱起女儿,“我觉得是将将好的。”
一副女儿奴的样子。
姜夫人扶额,“是是是,小的时候不停吃,等长成大姑娘了要清减下来可是得吃苦头的。”
“等再大些就同岳父留下的侍卫学一学功夫便抽条了,怎会吃苦?”
“学武?”姜夫人飞了个白眼过去,“她这魔星的性子还学武,你是真不担心她以后嫁不出去。”
“才五岁说甚嫁娶之事,不谈!”姜大人直接跳过了这个话题。
哼,那一天总会来的,看你到时候是什么样子,姜夫人心里哼哼了两声,“又带她去吃什么了?”
“娘,我和爹爹去吃豆羹啦。”小馋猫抱住了她的腿。
“那豆羹确实别有些风味。”啊,她也有点想吃了。
姜大人:“带了一碗回来给你,热一热便可以吃了。”
姜夫人瞬间目含春水,吃饱了的茵茵很快被抱去了自己的房间,夫妻二人坐在起居室里,姜大人同娘子谈起了在川安县的见闻,“川安县的文风确实颇盛,那卖豆羹的家中居然就供了两个读书人。”
“这里私塾数量也多,院试里年年也能出秀才……”说起川安县的秀才,姜大人又不由得说起了江南的秀才,“来江南府做提学,我也确实见识到了这里的文人风气。”
当真是家中有财者人人向学,“这些年来,朝廷的进士多出于江南、淮浙两府。”
“确实。”姜夫人也点头,“在府城里你那些同僚的夫人,还有府城一些家族的主母,都有诗书大才。”不像她,只长了一张‘女才子’的脸。
说到这里,姜大人叹了一口气,“江南、淮浙两地富庶,能在这两地得中秀才、举人者家中也小有资产,他们才高八斗,也能做得锦绣文章,但对于朝廷来说……”这些人做官需要许多□□与历练,甚至许多人不能与民共情。
“在府城看多了花开锦绣的文章,我看再这样几年,陛下都要重开南北榜了。”
“看多了花开锦绣,所以才这么着急想看一看这县里不一样的文章?”姜夫人吃完最后一口豆羹,笑着问他。
姜大人也笑了,“知我者,莫若夫人也。”
“府城的关系错综复杂,我成了这江南府的提学,可得多看看下面人的文章。”姜修随口端起一杯茶,轻抿了一口,“多看看,大家才能知道我喜欢什么样的文章。好在下次院试的时候,投我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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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延走完附近几个村落后,跟着老陈头回家了。
到家以后,他就拿出了纸笔在写写画画,他把今天得到的数据用文字体现了出来,然后思考着如何将这平实的东西掺进自己的‘锦绣文章’里。
废了一些功夫,把这些东西全加进去,陈延读了一遍文章,然后就在纸上打了个叉叉,别问,问就是银碗配木筷,不搭。
数据不想改,那改文章?可要两者相匹配,银碗只能变成木碗……
天暗了,外间响起了爹娘的谈话声,还有壮壮有些激昂的声音,陈延便放下了笔。
走出书房的门,便听见大伯娘的嗓门,“今个可真是个好日子,又卖了一只碗!”
“那贵人可真和气。”李银花也在感慨。
几个姑娘们听见长辈这么说,起了好奇心,便急切地问起今天发生了什么。
大伯娘笑呵呵的,“是我们的豆羹好吃,今天有个大老爷带女儿来吃呢……那大老爷还问了我们家康哥儿和壮哥儿读书的事,吃了两碗豆羹,走的时候带走了一个碗,竟给了一两银子做赏钱!”
有人发出了惊呼声。
李银花也很高兴,“今天早点用晚食,早点休息,明天还可以多准备一些豆羹!”
“我听人说那老爷是府城来的大官,端着豆羹回去的路上被许多人看见了,都寻摸着过来买,想尝尝大老爷尝过的豆花!我叫他们明天再过来!”
府城来的大官?陈延的脑子里几乎一下子就联想到了江南府提学姜大人。
一个会陪妻子拜访世仆,带着女儿来街边吃豆羹,同摊边百姓谈话,还会打包一碗豆羹回家的姜大人?
他在陈延心里的形象一下丰满了起来。
姜大人是一个‘接地气’的官,所以,只要菜好吃,他应当不在意吃饭用木碗还是金碗银碗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