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安县最近来了一位大人物,他姓姜名修,是整个江南府的提学,亦是成宇二十一年的探花郎,官居高位又文采斐然。
作为提学,他对治下江南府的文绩很是看重,来到川安县,听说这里私塾之风颇盛,他便想了解一下私塾学子们的学习情况。
县令听闻,便让下面的私塾各交几篇学子的文章上来。本来吕秀才的私塾新开不久,是不在上交文章的名列的。
但现在的情况就是,“我们也要交一篇文章上去。”吕秀才便是因此而恼火。在放下科举之路之后,吕秀才是把吕氏私塾当做了自己的新事业的。
他要靠这个私塾培养一批童生、秀才,积蓄他在川安县的力量,培养自己的人脉,增强自己氏族的力量,为自己的子孙提前铺路。所以他必须招生,慢慢的招资质更好的学生。
这些都需要口碑,这次递交文章,搞不好就是对私塾口碑的一大打击。
陈延这下知道吕夫子为什么这么生气了,把吕氏私塾报上去的人简直其心可诛,名字交上去了,不管是因为何种原因没有参加,县城的人知道了只会觉得是吕氏私塾的水平不行。
参加了,如果垫底了,传出什么风言风语对来年的招生都是有碍的。
“陈延,你是个聪慧的人。”可以说,陈延刷新了吕夫子对于农家子的印象,“如果我们私塾一定要交一篇文章上去,写文章的人除了你,我找不出别人。”
“陈延不敢当。”陈延谦虚道。
时下谦虚是读书人的本色,吕秀才没把这句话听在耳朵里,而是继续说:“你应该知道,这不仅是一个担子,对你来说也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裴大人一甲出身,还是我府提学,若你的文章能得他几分指点,在他那里留下些许印象,对你将来的路助益良多。”
当然,陈延也知道,要是自己答的水平稀碎,在县尊或是姜大人那里留下不好的印象,对自己的县试可能也会有些妨碍。
但风险与机遇总是并存的。
所以在吕夫子问出:“陈延,你可敢接下这个担子?”的时候,陈延便立即应了。
不错,至少是能扛得住事儿的,吕夫子捋了捋胡子。
“夫子,县尊大人可有说提学大人要的文章是关于哪方面的?”既然已经接下挑战,陈延就想把事情吃透,做到最好。
吕夫子摇头,“提学大人没有起题,只要众学子交一篇自己觉得最好的文章上去便可。”
居然还是开放式命题,陈延以前最讨厌的小组作业就是这种的了!没有范围就是最大的范围!
“这文章五日后就要交,你须得尽快做出,写完之后可以先拿给我看,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陈延:“夫子您可知提学大人为何在腊八之际到了川安县?”
问这个?吕夫子立刻明白了陈延的意思,“姜大人这次是携亲眷来的,据说是特意来川安县拜访姜夫人的一位长辈。”
“不过那位长辈似乎不是姜夫人的亲眷,而是她家中的一位世仆。”
陈延听到这句话精神多了,一位会陪夫人拜访世仆的三品大员……
他又仔细询问了吕夫子一些关于姜大人的消息,可惜吕夫子自己也只是个秀才,加上姜大人又是吕秀才决定放弃科举之后才来的江南府,所以夫子对姜大人也是知之甚少。
陈延心里只拼出了一个稀碎的形象。
该说的都说完了,陈延走的时候,吕夫子还给了他一本文章书,上面是吕秀才自己记录的一些昔年同窗或师长写的好文章。
吕夫子看着陈延拿着书走出去的背影,心道:今天又发现了学生适合举业的一个特制,有熊心豹子胆。
大事临门,一点也不局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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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一篇没有方向的文章,什么时候最难?陈延给的答案是万事开头难。
他应该如何破题?
可以写的内容有很多,但到底哪个才是最合适他的?
他开了很多题,又否了很多题,官场、制度、大民生,这些都不该一个白身、农家子应该写的东西。
风景?园林?闲情逸致或者是读书之心得体会?前者需要辞藻华丽才能做出令人眼前一亮的锦绣文章,后者他也只能借笔□□,以他现在的水平还写不出真正的劝学文章。
虽然心里压着事儿,但陈延回到家之后状态还是不错的,给家里的几个长辈上完了初级账房课。
倒是陈安在他上完课之后发现今天状态好像有点不对,连忙问:“康弟你这是怎么了?夫子今天骂你了?”
“没有。”
“也是,夫子怎么会骂你呢!”就算整个甲班的人都被喷,自家康弟也绝对是吕夫子眷顾的那一个,“那到底是怎么了,我感觉你从夫子的书房回来之后就有点走神。”
陈延简单把中午的事情说了一下,“我还没想好要写什么。”
陈安瞪大了眼睛,他惊讶的不是陈延的文章能上呈提学大人,而是惊讶:“这么久了,康弟你还没选好题吗?这世上竟有你也不会的事?”
陈延:……
“我非全人,自然会有做不到的事。”
“不!”陈安摇头,“我觉得康弟只要想做的事没有做不好,没想好只是一时的,估计明天睡醒就会有眉目了!”
陈家的又一个康吹出现了。
陈延无奈笑笑,不过,他是真没想到陈安的话应验的这么快,还没等到睡觉,那玄而又玄的灵感就来了。
晚食,一家人排排坐。
因为怕长辈担心,所以陈延让陈安暂时不要把文章的事情告诉大家。
数钱的快乐依然笼罩着所有人,不过今天除了数钱,晚食上还谈了一些关于‘收购’的问题。
因为豆花的销售进入了黄金期,家里的卤子用的很快,年关猪肉是不缺的,但冬天菌菇可是个稀罕货。家里的存量用完了,得去外边买。
所以今天的支出多了一笔向邻居买干货的钱。
李银花也接话:“是哩,村上一些人还问我们具体要什么菌菇,新鲜的要不要,都说来年春天要帮我们采这野菇呢。”
陈家人这一板车一板车的货拉出去,每天又笑容满面的回来,全家出动,村上的人都猜他们应该是挣到了大钱,虽然是同宗族的人,心里也难免拈酸眼红。
“以后这干货还是从村里收,我们一斤比县里多给些。”老陈头自有在宗族里生存的智慧。
“是了,我听说从我们去卖豆羹之后,陈大松家那个也去了卖炊饼?”大伯娘是家里最有劲儿八卦的人了,大家出摊回来晚上吃完都是直接歇息,她能钻到点空还喜欢出去唠嗑,“不知他们生意怎样。”
“许是不错。”老陈头说:“陈大松家的昨天还托你娘叫康哥儿问问,县里有没有童生开的,专门教人识字做账房的小私塾,他们家准备供大孙子去学账房了。”
陈阿婆也笑着说:“大松媳妇也是个能干的,年轻的时候做炊饼十里八乡都是有名的,这次去县里做点小生意也是她坚持,差点没去成。”
这讲故事只讲一半最勾人,大家纷纷问阿婆:“怎么了?发生什么了?”
是家里不许,还是第一天生意不好?
“都不是,我听大松媳妇说,是第一天她让儿子担着炭盆和炊饼去县里的时候,天太早,那路也坑洼,他儿子在路上摔了一跤。”这生意还没做就先找大夫来看了,可不差点就黄了。
最后还是因为白面已经买了,大肉馅和油也废了,自家吃太奢侈,大松家才又派了一个儿子,这小生意才勉勉强强做起来了。
听了原因,大家唏嘘一片,纷纷吐槽起了甘田村这条破路。
坑坑洼洼,下雨还积泥水,脏得不行,骡车难走,牛拉东西都废蹄,因为太脏,若是下雨了豆羹生意也是做不出的,毕竟是吃食,脏兮兮人家不会买。
而在大家的讨论声中,陈延的眼睛逐渐亮了起来。
他知道自己要写什么东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