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洛兰蒙冷下脸:“评得真好,下次不许再评了。”
段成杰还有些不以为然,扇子摇得十分轻蔑:“也只有驸马见了公主发憷,才会觉得这诗……”
“本宫觉得,倒是别有一番韵味。”太子仔细品味一番后,吩咐仆从搬来一坛酒,笑意深沉,“自罚三杯,请西凉王子将这葡萄美酒带给宜阳,算是歉礼。”
他轻瞥段成杰:“安平侯世子,宜阳好歹是本宫妹妹,你不会说话就少说。”
皇太子把玩着手中的檀香珠串,珠子与花梨木桌碰撞的轻响格外耐人寻味,气氛陡然冷却,只有段成杰仍在发愣,维持着上一刻的笑脸:“太子殿下?”
乌洛兰蒙内心嗤了声蠢货,讨好人连气氛也不会揣摩,这等脑子也只会丢人现眼。
他不动声色看了眼自己腕上与太子一模一样的檀香串。
陆亭玉对这次诗会准备颇多,为了不给她丢脸,从发冠到袜子都准备成套,这手串也是和亲的赏赐,并非十分贵重的玩意,皇太子想来看不上。
所以,公主府好几日前就在准备的东西,东宫也会知道?
乌洛兰蒙在袖里又数了遍珠子,后背一凉。
比第一次数少了一颗,串珠的黑绳也换成了颜色鲜艳的红绳。
皇太子笑着拨弄他腕间的珠子,眼皮微阖:“驸马不喜欢这酒?”
他似乎没动怒,但身后的杂役却开始发抖,拧着腰带看了眼乌洛兰蒙,慌忙跪下,蹩脚的汉话求饶:“太子饶命…奴下回一定酿出,最上乘的葡萄美酒。”
那是个西凉少年,年龄不过十四五,满手粗茧,明显做惯了粗活。
“你是杨国公家的仆从,本宫怎么会罚你。”皇太子失笑,挥手让他赶紧滚远点。
小杂役如蒙大赫,连连道恩连滚带爬的退下。
……
他的族人,因为战败而落得如此下场。
望着少年仓皇的背影,乌洛兰蒙抱起酒坛,咬舌按捺下情绪,环视四周:“多谢太子,饶恕我,去找公主分享美酒。”
皇太子悠悠抬手,微笑得体:“时辰不早,驸马便先走罢。”
谢恩后走过一段距离到视线死角处,乌洛兰蒙将坛子扔给沈高凌,拉断串绳捏起颗珠子,挂起危险的笑意:“长安的桃花开的真好,连蜜蜂都在这儿做窝。”
沈高凌抱着酒坛还没有所反应,便见有什么东西流线般从乌洛兰蒙指尖飞出去,头顶瞬时冒出一大群嗡嗡乱飞的蜜蜂。
“驸马快逃啊。”他只来得及喊出这句话,然后被人一脚踹到正路勒令赶紧跑。
这只蜂巢不够大,三四颗珠子轻松打下来,趁蜜蜂还没找到目标,乌洛兰蒙把蜂巢朝那边一踢,朝相反的方向狂奔。
依稀听到皇太子又惊又怒:“什么东西,快来人!”
“快,保护太子殿下!哎哟别蛰我!”
“段成杰你跑什么,抢别人的衣裳包头算什么男人!”
伴随着一群人的惨叫,扯破布料的脆声,拳头爆锤躯体的闷响,听起来异常愉悦。
小杂役果然等在半山腰,掏出一枚竹管虔诚递给乌洛兰蒙:“小王子,您辛苦了。”
竹管温度滚烫,被贴身保护得很好,乌洛兰蒙心口五味杂陈,用力拍拍他的肩膀:“苍狼神在上,西凉不会辜负任何一位族人。”
小杂役脏兮兮的脸上,笑容明亮憧憬:“走吧小王子,奴去干活了。”
目送那孩子跌跌撞撞跑走,他叹了口气,谨慎藏起竹管。
半山腰温度比山顶暖和不少,连桃花也娇嫩秾艳,东风拂过枝桠下的祈愿牌,三三两两的女郎结伴为自己的心愿祈福,她们衣着清凉,时下流行的齐胸襦裙,沟壑清晰,裙摆迤逦,大方露出白净美好的雪肤。
桃林外的桌上有红绳和空牌子,乌洛兰蒙皱眉躲开女郎,心想陆亭玉一定喜欢这种花哨玩意。
然后他步子一顿,依稀记得今日她好像穿的也是齐胸襦裙……
他向来不关心陆亭玉的穿衣打扮,但这一刻他就是不舒服,拧巴思索片刻也不知道为什么。
乌洛兰蒙加快速度,一直到山下都没人来找他麻烦,心底才踏实下来,有婢女见他呆站在角落似是要寻人,忙迎上去行礼:“公子,有什么事交代奴婢就好。”
乌洛兰蒙转头,赫然见丫鬟也是齐胸裙,俯视的角度下风光乍现,惊得下意识扭头后退:“不用,走远点!……宜阳公主在哪?”
婢女被凶得不明所以,只以为西凉驸马在家中地位不高,刚指了路还没端上热茶,就见乌洛兰蒙飞也似的已经走远。
婢女们:莫非公主如此善妒,连仆从都不许接近?
已到下午时分,日头遥向西边落,乌洛兰蒙僵着脸皮目不斜视,果然见陆亭玉已经站在公主府马车前,与面容清俊的男子说得眉飞色舞。
呵,她果然穿的是低胸纱裙,甚至没想过等一等自己。
乌洛兰蒙直觉头上绿光大作,前去一把拽住陆亭玉的手臂。
陆亭玉脚下一拐,正要发作,见少年盯她的模样似乎要喷火,她挺起脊背反问:“干什么,怎么诗会其他郎君都回了你才出来,哪里野去了?”
乌洛兰蒙眼神一低,注意她脖颈以下的曲线,禁不住一呆。
陆亭玉:“………………”
好嘛,嘴上说着不喜欢,实际行动却诚实得一批,男人都是大猪蹄子。
陆亭玉冷笑:“让秦公子看了笑话,我这驸马嘴巴不利索,见人也不会打招呼的。”
秦筠忙道:“不必不必,公主过得开心,我也放心了。”
“阿蒙,这位是我爹同僚的长子,你认一认脸,以后或许要做亲家的。”陆亭玉暂且不想计较揩油,拉着乌洛兰蒙道,“秦筠是平川刺史嫡长子,与我一同长大的。”
乌洛兰蒙面无表情。
呵,连提鸡都费劲的酸书生一个,顶多脸长得俊,这就是她前世死也要求自己放过的小相好,他仔细打量一番秦筠,动了动嘴皮就当招呼过,与陆亭玉站得更近一些。
秦筠同样也打量着乌洛兰蒙。
是个卷毛蛮子,眼珠子还是琉璃色,凶巴巴的,面皮白净了些而已,不还是个蛮子,亭玉肯定不喜欢他。
“既然驸马来了,那我便改日再叨扰公主,公主记得考虑我与你说的那些话。”
秦筠回报以冷笑,仗着乌洛兰蒙不懂汉话有意多说几句似是而非的话,客气请他们先走。
乌洛兰蒙:“???”
好啊,陆亭玉背着他跟野男人说私房话。
“巧慧,你今日有没有去见宜阳公主?”
透过帘纱,陆巧慧怔怔望着人群,年轻未嫁的女郎面靥明媚,仿佛这世间没有过不去的烦恼。
见妻子又是这副呆板模样,自从生产后她一心哄孩子,没了新婚燕尔的善解人意,段成杰不耐烦又叫了她一声。
今日真是晦气,脑袋被蜜蜂哲了好几下,还被皇太子斥责了几句,被看不上的纨绔偷着笑不说,这几日的巴结讨好八成打了水漂,与妻子说话间也带了几分怒气。
陆巧慧不敢看夫君肿胀的脑袋,小声回:“很多人与她说话,没,没机会。”
“你可是她姐姐,你母亲方侧妃与平川王妃关系向来不错,若真心帮我在她那儿美言几句,那些寒门小官还能越过我,巧慧,你是不是心里对我有气?”
段成杰观察着妻子的神色,从她迅速低下去的眼里看出一丝慌张。
他便自以为是的笑了,揽住妻子吻上她的额头:“好巧儿,朝堂的事务女人不懂我也没跟你说起过,你看那些读书几十年连个进士都考不上的酸书生,也就诗会上争头筹过过瘾骗那些女郎的芳心,工部员外郎的空缺那可是实打实的油水进项,多少人正盯着呢,也就宜阳公主开金口的功夫,毕竟圣上对她这个侄女儿有几分弥补之心……”
他一说起这些就口若悬河滔滔不绝,那些塞满书房的科考书籍,也没见他这么用心过。
陆巧慧嘲讽地弯了弯唇,抱起女儿躲开,段成杰有求于她,想发脾气硬是忍住,逗弄着女儿:“阿爹给娇娇儿买拨浪鼓,今晚爹爹和娘一起陪你睡好不好?”
他喝停马车,带好帽子小心抱女儿去买拨浪鼓,年轻郎君怀抱圆嘟嘟的小女儿,乍一看父女间还真是温馨祥和。
陆巧慧偷偷抹泪,对忽然被父亲抱走还有些茫然的小女儿微笑招手。
陆亭玉很生气。
具体原因——乌洛兰蒙不仅觑她胸口,上车后憋出来的第一句话还是:以后,穿多点。
“本公主爱穿什么穿什么,我不管你找侍妾通房还是六公主,你也少管我。”
这都快六月了,不穿纱衣穿大棉袄?
她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完全没当回事。
乌洛兰蒙涨红了面颊,争辩道:“你误解,是见秦筠不要穿,不是一直不穿。”
陆亭玉有意刺激他:“可他与我认识十六年了,你才多久,还想插手我的事情。”
乌洛兰蒙:“……”
可老子要被迫跟你过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