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亭玉也很尴尬:“阿娘,你真要见驸马?”
“他长得再像大胡子屠户也得拉出来溜溜,让他跟沈高凌见个面,以后便是同一屋檐下的兄弟了,要好好相处。”平川王妃如是道。
乌洛兰蒙来得很快,在平川王妃面前停下,右手抚心,单膝跪下行礼:“王妃好。”
那是西凉人觐见王上的礼仪,恭恭敬敬的神态挑不出错,平川王妃笑眯眯招手让少年离她近点:“这孩子几岁了,读过什么书,上过西凉的学么,面皮怎么比女郎还白嫩?”
陆亭玉还没来得及解释,王妃已然面色不虞:“驸马的跟班都来了,他怎么还不来?”
乌洛兰蒙:“?”
陆亭玉:“?”
“他啊,就是驸马。”她无奈,尽力解释道,“人家才十七……没那么老成,不是阿娘以为的大胡子屠户。”
平川王妃闹了个大乌龙,见着人后心底的大石头才落地,她这么多天一直担心女婿是个不讲理的粗野蛮人,唯恐女儿在他手下吃亏,忧思多虑病倒后日日烧香拜佛,终于在见着乌洛兰蒙本人后释然了。
看着乖巧礼貌,也是个身子骨都没长开的小郎君,头发梢卷卷的,容貌比汉人没差到哪儿去。
平川王妃先前有多绝望,现在看就有多顺眼,亲切拉过乌洛兰蒙的手,发觉少年手心布满新旧交叠的伤疤:“驸马以前过的都是什么日子?”
沈高凌一直缩在角落,自看清乌洛兰蒙的面孔后瞳孔骤缩,震撼地张开嘴,嗫嚅几句谁也没听见的话。
乌洛兰蒙回头觑了眼他的异样,疑惑看向平川王妃。
平川王妃道:“高凌,今日后你便去公主府做翻译,告诉驸马我问他手上的伤。”
沈高凌一愣,舌头打结道:“小小王子,平川王妃问你,伤疤怎么回事。”
被熟悉的脸勾起不好的回忆,乌洛兰蒙冷冷瞥了他,转头换上恭敬之情道:“我四岁母亲生妹妹的时候难产而亡,大妃认为妹妹会带来灾厄,我冒着夜里的冷风从沼泽捡回她,大妃认为不吉利,从来不给她该有的衣食,我独自抚养妹妹长大,伤是打猎时留下的。”
一边听沈高凌翻译,陆亭玉心里加了一嘴,明明是他拿小片刀自己割的。
平川王妃动容道:“母亲去世了,被大妃不喜,也是可怜。”
有翻译后,乌洛兰蒙说话流畅许多:“因为我母亲是汉家女子。”
此言一出,陆亭玉恍然一惊,想起的确有这么回旧事。
十九年前先帝在位时北方大旱,草原被沙漠侵袭,西凉屡犯边境,而封疆大吏是宠妃兄长,酒囊饭袋不会领兵作战,痛失两城后瑟瑟发抖去求和。
他又不敢让真正的公主和亲,当时镇守玉门关的常威将君看不起靠裙带关系入仕的纨绔,封疆大吏早有打压他的心思,便让宠妃妹妹给先帝吹吹风,一道圣旨封将军之女为公主和亲西凉王,另赔付布匹茶叶等近三百万两黄金,才勉强止住西凉铁骑继续入侵。
常威将军被摆了一道后勃然大怒,平生第一次擅自离守,带兵剿了西凉好几个小部落后重伤,被追过来的属下从鬼门关背回去,又被大吏趁机上书贬官,老将军心灰意冷,干脆交兵符解甲归田。
“这么说,霍将军竟是你外祖父?”这事儿在当时闹得很大,常威将军历经两代皇帝,护边疆安宁三十多年,消息传到京城,大吏家门口被百姓扔了好些日子的臭鸡蛋烂菜叶。
平川王妃有些震惊,很快稳下情绪:“罢了,老将军平生最恨西凉铁骑,霍老夫人这几年思女成疾,还不知道女儿在那边过得怎么样,亭玉,你不要带他贸然登门打扰。”
陆亭玉还没想去带乌洛兰蒙串门呢,点头道:“怪不得他很会画画呢,说话也能刻薄人。”
她将前院林侧妃被怼的事讲了一遍,末了又道:“我想找几个先生来教驸马识字画画,总不能只靠翻译,沈公子也是要读书的。”
平川王妃自然满口应允,留住她等晚膳再走。
乌洛兰蒙站在院里,与缩着脑袋要跑的沈高凌狭路相逢,他笑着问:“你在西凉见过我?”
“小王子,草民从没去过西凉王廷,没有没有!”沈高凌面对他的胆量很小,像是受过什么刺激。
“草民只是…玉门关外胡汉混居的镇子我和舅舅收点皮毛倒卖,挣点小钱凑合过日子,真的没有见过小王子您。”沈高凌战战兢兢回。
“我去过玉门关。”乌洛兰蒙似笑非笑,“你最好对宜阳公主少耍花样,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来历,滚吧。”
沈高凌忙松了口气,跌跌撞撞就跑。
他的身影逐渐模糊,乌洛兰蒙皱起眉,看来除了陆亭玉性情大变之外,其余的小角色还是上一世的德行。
姓沈的知道很多秘密,也很会审时度势,希望他能继续保持——不要靠近陆亭玉,会变得不幸。
“又是你!”气呼呼的小胖娃被林侧妃呵护在怀里,看到乌洛兰蒙立即挥起拳头,“野人,你赔我风筝!”
林侧妃本被禁了足,在平川王那儿一哭,又被心软放出来参加家宴,四岁的孩子养得敦实,她精心保持的弱柳扶风身子骨抱不住,有意放儿子下来替她报复,面上却带着局促:“哎,驸马莫要跟小孩子计较,他不懂事儿。”
小胖孩咚咚咚朝他跑过来,手里握着从他娘发里取下来的簪子,尖利的簪尾对着人脸上要戳。
乌洛兰蒙瞪大眼,惶恐地连连后退。
陆金枝和陆玉叶跟在母亲身后,干脆嘻笑着作壁上观:“四岁的孩子能有多大力气,肯定伤不了人,娘放心吧。”
“就是,他又不是不会躲,陪着弟弟玩嘛。”
陆亭玉一进院子,就看到这一幕——
少年可怜巴巴被挤到角落,衣裳都被簪子划破了,罪魁祸首还在笑:“叫你撕本少爷的风筝,那可是宫里的赏赐呢!”
她大步进门,一把拎起小胖孩:“那是宫里给我的赏赐!”
“我的元宝!”林侧妃本站在远处看戏,一看陆亭玉对她儿子真下手,立刻变了脸,夺过孩子哀婉道:“大姑娘,元宝可是你的弟弟,不要欺负他。”
“本宫也才十几岁不懂事儿,你少跟我计较。”
陆亭玉冷哼道:“本宫只想知道,弟弟叫姐夫是野人是谁教唆的,不会教孩子那就换个娘来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