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可能。”
展无心脱口而答,话音落地才意识到叶非玄问了什么。
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借这个动作迅速把问题和回答在心里过了一遍,觉得自己的答案毫无问题。
要回答“你讨厌我吗”这个问题,他可以直接说“不讨厌”,也可以附带几句解释,但都不如“怎么可能”来得贴切。
展无心不仅要替叶非玄工作,还要靠他保命,但凡他脑子里还有一只细胞活着,都不可能对叶非玄说出“讨厌”二字,所以不止是“不讨厌”,而是“不可能讨厌”。
但是叶非玄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
展无心隔着茶杯上的一缕热气,暗暗打量叶非玄,却不小心触到了对方的视线。
不管任何时候,视线躲闪都会让人显得心虚,展无心虽然心里拿捏不准,但表情毫无破绽,坦坦荡荡地跟叶非玄对视。
片刻后,叶非玄轻轻点了下头,顺势垂下视线,虚看着桌上的餐具。
展无心的目光却依然停在叶非玄眉眼之间。
他们坐在窗边,午后阳光带着北方特有的色调透过纱帘,浅浅照进叶非玄眼里,显得那双眼睛格外澄澈清透,带着明显不属于这个年纪的纯粹。
让人忍不住想多看几眼。
展无心又审视片刻,觉得叶非玄实在不像别有深意的样子,就也收回了视线,猜想那个问题是因为他刚说了不喜欢罗教授,叶非玄才随口一问。
而叶非玄则在思考,“怎么可能”是什么意思?
字面理解是怎么可能讨厌他,但为什么不可能呢?
展无心看他,他以为展无心还有话要说,心里是期待对方能主动解释几句的,可惜足足等了十秒,对方也还是一言不发,也丝毫没有继续这个话题的意思。
他对着桌子想了一会儿,觉得还是需要再问一句,但刚提一口气准备开口,却听到对面电话响了。
展无心说:“是朱大师。”然后接了电话。
“哎呀展老弟,你可真是深藏不露啊,罗教授对你赞不绝口,说这样的年轻人太难得了,学识品位样样不缺,而且还有孝心,在今天这么浮躁的社会,实在太难得了……”
展无心淡定听着对面一通奉承,心中毫无波澜,只是在暗暗揣测,这通电话什么意思?朱大师是仅仅代表自己,还是也代表了罗教授?
两边心照不宣地来回奉承,足足扯了几筐废话,朱大师才把话锋一转,“我说句实话,展老弟你可千万别多想啊,老哥哥是把你当自己人才跟你掏心掏肺,你看上的笔洗,实在算不上什么好东西,你要是喜欢这类东西,老哥哥可以给你找到更多更好的,价格也还实惠,展老弟你眼光那么好,到时候一看就知道老哥哥这话是不是真的,这圈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你要真的想玩,老哥哥可以带你。”
展无心:“您太客气,我只不过看过几本书,连入门都不算,而且公司事儿多,也没时间折腾这些,这次买笔洗,纯粹是为了讨家里老人高兴。”
朱大师:“好好好,那我知道了,展老弟你先忙,我就不打扰了。”
放下电话,朱大师看向一旁的罗教授,“我办事你还不放心吗?要是这人有问题,我能把他带给你吗?早就调查过啦,地道生意人,之前根本没接触过这个圈子,目标很明确,就是想把笔洗凑成一对而已。”
罗教授沉吟片刻,点了点头,“晚些时候我会亲自跟他联系,底价已经报给你了,老规格,在此基础上,卖多了都算你的。”
虽然今天展无心的表现让罗城山非常意外因而有些拿捏不准,但作为一个聪明人,他对同样身为聪明人的展无心很有好感,尤其在对方跟他坦诚自己“纸上谈兵”之后,他就更是想跟他做成这笔生意,即使不为别的,有个层次较高的买家,说出去名声也比较好听。
唯一的问题是聪明人不如蠢人安全,但对罗教授来说,蠢人从来都是低等生物,跟自己从分子结构上就存在本质的区别,他是不太愿意跟蠢人打交道的。
他平生最喜欢的,就是对方聪明,但又不如自己聪明,然后足够坦诚,又对他足够尊敬,展无心几乎凑齐了条件,买卖之后,他甚至愿意考虑跟这人保持联系。
……
展无心放下电话,看叶非玄盘子里的焦糖山楂好看,就随手捏了一块塞进嘴里,嚼着嚼着发现叶非玄盯着他看,这才想起问上一句,“我能吃吗?”
叶非玄点头,不但把盘子推到他面前,还把甜品叉也递了过来。
餐馆不能抽烟,展无心用吃东西的方式整理思路,第一行十块小山楂吃完,已经把整件事来龙去脉理清楚了,再一抬头,却发现叶非玄还在盯着他看。
总觉得哪里不对。
“心灯——”叶非玄忽然开口。
展无心毫无准备,“嗯?”
叶非玄:“并不是我不想替你摘掉心灯,但东西方魔法根基不同,而且我受到国际条约限制,确实无能为力。”
&160;展无心有些不明所以,但并不影响他跟上话题。
他眼中荡起明媚的笑意,“我本来都快死了,是你把我从地府救出来的,我都没忘,你倒已经忘了?我这人脾气一般,但不会不明事理。”他稍稍一顿,趁此机会问出了一个压在心底的疑问,“阎王到底跟我有什么仇?”
叶非玄大概不会说谎,眼神明显有些闪烁,犹豫片刻才说:“我不能回答这个问题。”
他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忽然提起心灯,但很确定自己不想被展无心误会什么,于是尽可能解释道:“这件事涉及机密,而且不是你的问题,你不知道可能更好。”&160;
这样一说,展无心立刻懂了,这事儿果然不在他能力范围之内,他虽然好奇,但也不会继续追问。
短暂休整过后,展无心切换到远程办公模式,整个下午都扑在公司事务上,不是审批文件就是电话会议,叶非玄实在没找到机会重提那个问题。
到了晚上,展无心就近找了一家酒店,不挑不捡地要了一间标间,他跟叶非玄天天住在一起,出门在外继续同住一间似乎特别理所当然。
前台登记时,他忽然想到一个问题,死神也有身份证吗?
但就像平时一样,前台姑娘满眼只看到展无心,眼睛里闪着小星星,态度极好地帮他办了入住,却根本没注意到叶非玄的存在。
标间两张单人床,展无心随便挑了一张放下行李,抓着手机继续远程办公,直到九点过半,他才把公司事务处理完毕。
放下手机,他下意识地用视线寻找叶非玄,看到他坐在对面床上,一瞬间居然有些不太适应。
他们昨天很晚才到帝都,随便在机场附近找了酒店,因为只剩大床房,所以照旧是两个人一起睡的,从认识到现在,这好像还是他们第一次各睡各床。
展无心隐隐有些微妙的感觉,但转瞬而逝,心里只剩一个特别直观的想法——终于不用跟他挤了。
洗完澡,他换了睡衣出来,一眼就看到叶非玄也已经换好了睡衣,依然是那件扣子一直扣到喉结的衬衫款式。
展无心大咧咧往床上一趟,支着脑袋看向叶非玄,“穿它睡觉能舒服吗?”
叶非玄还在纠结那些没能问出口的问题,闻言略带茫然地抬起视线。
“我说睡衣。”展无心在自己领口扯了一下作为示意。
叶非玄从小就穿这种睡衣,从没考虑过是否舒服,他看看自己,又看看展无心,忽然觉得对方那件虽然松松垮垮,却好像真的比较舒服。
他有点想试试看。
展无心显然没指望叶非玄会认真回答这个问题,打个哈欠,把床头灯一关,直接就准备睡了。
叶非玄看着他,忽然想到一个比睡衣更重要的问题。
他走到展无心床边,掀开被子在他身边坐下。
展无心眼睛睁开一条窄缝,“嗯?”
“还是我来陪你睡吧。”叶非玄嘴唇扬起温柔的弧度,“你不是会害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