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无心草草回忆了一下,这好像是他第一次听到叶非玄笑。
每个人都会笑,但一想到对方是死神,他就觉得这笑声格外新鲜有趣。
于是他不但不清理,反而糊着一脸泡泡糖上前两步,前倾身体凑到叶非玄面前,“真的有这么好笑?”
叶非玄又是浑身一颤,转身躲开展无心。
展无心追过去,“你别躲啊,我有那么丑吗?”
叶非玄平时并不是不笑,他虽然不像展无心那样春风和煦,但也彬彬有礼,将嘴角扬起固定的弧度,时时刻刻分毫不差,像在自己脸上挂了一幅古典优美的油画。
在某些场合,偶尔笑出声也是被允许的,但一定要适度,且必须保持优雅。
放声大笑则是绝对不允许的,笑话别人更是有违绅士风度,所以叶非玄笑出声来已经是极限,绝不允许自己更进一步。
他像躲避天敌一样躲着展无心,简直是个军训场上的新兵,反复执行着“向右转”的口令,但展无心却不按套路,提前绕到对面等他,一把按住他的肩膀,不但把自己那张脸高清无-码地送到他面前,还费劲凹了个鬼脸,“叶非玄,你看我——”
叶非玄的视线撞上展无心,用力咬了一下嘴唇,同时身后爆起一片黑雾。
展无心只觉手下一空,眼睁睁看着叶非玄就这么凭空没了。
他把自己脸上清理干净,左右找不到人,就在原地等着,一直过了十分钟,才听到叶非玄特有的脚步声从后方靠近。
叶非玄已经恢复了平静,只有泛红的耳尖能证明他刚刚笑得厉害。
展无心简直服气,就算是真明星,偶像包袱三吨重也比不过半个叶非玄吧?
“哎,你这样凭空消失,就不怕吓到别人?”
“他们看不见。”叶非玄目光落在展无心脸上,嘴角又控制不住地要往上扬,用手背压了一下才恢复平静。
展无心见他这样,隐隐觉得心里有只小爪子在挠,总想再逗逗他,看他还能做出哪些有意思的反应。
首都街头总有些特色小吃,比如冰糖葫芦。
展无心嘴角扬起一抹不怀好意的弧度,忽然问道:“你吃过糖葫芦吗?”
叶非玄摇头,抬起右手,想用大砖头查一下“葫芦”的来龙去脉,展无心却指着几米外的摊位,“那个就是——首都小吃,历史悠久,酸甜可口。”
叶非玄脸上没露出什么特别的表情,但定格的视线却充分表明,他对那种串成一串的红色小球球很有兴趣。
展无心买了两串糖葫芦。
这场景如果被秘书看到,公司茶水间恐怕又要炸开锅了,展先生平时连吃饭都瞎几把凑合,跟零食这种东西几乎绝缘,即使偶尔开一包饼干,也是当干粮啃,完全没有解馋的意思,主动买糖葫芦?完全不能想象。
两串糖葫芦,一串豆沙一串原味,展无心把原味给叶非玄,让他尝尝地道的首都味儿,自己留下豆沙的,山楂已经去了籽,吃起来比较方便。
展无心把冰糖葫芦当酒,拿自己那串在叶非玄那串上碰了一下,先干为敬——侧头、叼住、扯下、入口,动作熟练一气呵成。
片刻间,他已经解决了第一颗“葫芦”,但叶非玄那边却还没有开始。
街边小吃大多自带草根属性,比如烤串儿,饿了馋了买上一串,当街一撸,或者烫得龇牙咧嘴,或者吃得满嘴流油。
优雅斯文?不存在的。
这些东西从诞生那天开始,就没替吃它的人考虑过形象。
冰糖葫芦比烤串略好一些,不用担心吃一嘴油,但山楂裹上糖浆直径足足有4cm,要吃它,至少也要张个大嘴才行。
叶非玄甚至不用把糖蹭到脸上,只是哼哧哼哧从竹签上咬下山楂,对展无心来说就已经够有趣了。
“你不吃吗?”展无心看叶非玄迟迟不动,又“好心示范”了一次。
叶非玄看展无心吃得那么香甜,喉结在皮肤下轻轻一滚,虽然还没开始品尝,但透过气味,他已经脑补了果实酸甜清新的味道,还有那层冰糖,在熬煮之后泛出琥珀一样的金黄色,甜味中还带着一丝焦香……
他幅度极小地张了下嘴,似乎有冲动直接咬上一口,但转瞬却又抿上嘴唇,视线巡视一圈,选了一家距离较近的餐馆,走了过去。
展无心以为叶非玄只是不肯在街边动嘴,但事实证明,他想的太简单了。
叶非玄在餐馆里选了一个僻静位置坐下,张开结界,将糖葫芦横放在餐盘上,用黑雾把竹签固定稳妥,然后召出法阵,取出餐巾别在领口,将一副金色餐具在桌上摆放整齐,以教科书般的姿态拿起刀叉,先将糖葫芦外围的冰糖修理整齐,再沿着中轴线把山楂切开,切口像被尺子量过一样,整整齐齐……
展无心连自己的糖葫芦都忘了吃,目瞪口呆看着他以极其娴熟灵活的手法,切、挑、拨,像变魔法一样,把一串糖葫芦拆分完毕。
果肉一盘,竹签和果核又是一盘。
每一瓣果肉尺寸几近相同,在盘子里排列整齐,像在等待国庆阅兵。
叶非玄轻轻吁了口气,放下切分用的刀叉,换上精致小巧的甜品叉,戳了一块焦糖山楂放进嘴里,细细品尝之后对展无心说:“味道不错。”
展无心看着优雅到头发丝里的叶非玄,服气地问:“听说过庖丁解牛吗?”
叶非玄取出大砖头,用伟大的西方魔法搜了一下,发现展无心是在夸他。
虽然在他看来,拆分糖葫芦这种事完全没有任何过人之处,但被夸奖了还是有些开心,他微笑道:“谢谢夸奖。”
顿了片刻,又说,“不过我觉得,你比庖丁解牛更加厉害。”
展无心:“嗯?”
叶非玄认真道:“你会吹泡泡。”
我会吹泡泡……?
吹泡泡和吐泡泡只差一个字,展无心脑回路稍稍一歪,忽然觉得自己像一条鱼。
“你不是也学会了吗?”
“我还要继续练习。”
可能因为展无心+泡泡糖已经形成了某种固定搭配,一聊起这个话题,叶非玄就不敢正视展无心,怕自己又忍不住笑出声来。
他不自然地移开视线,忽然换了话题,“为什么要我帮你作弊?”
展无心收起玩心,无缝切换工作模式,“能用的线索太少,现在唯一能继续调查的,就只有那个笔洗。”
叶非玄:“直接买下来不行吗?”
如果换一个人来问这问题,展无心只会回答两个字——不行。
但面对叶非玄,他却在心里理了一下思路,试着让答案简单易懂,“首先,现在是我要买,而不是对方想卖,交易的主动权在对方手里,如果对方不卖,我也不能硬来。”
叶非玄点了下头,表示自己听懂了,随即安慰展无心道:“不卖也没关系,在不伤人的前提下,我可以直接把它带走。”
死神还能兼职当小偷吗?
展无心勾了勾嘴角,继续说:“其次,假设我已经成功买回了笔洗,而且它和预想一样,跟‘狗食盆’是一对,都和将军有些关系,你猜猜看,将军看到它会有什么反应?”
“可能会想起过去。”
“对,但也可能想不起来,而且大概率想不起来,既然两个都是笔洗,常理推断,将军对它们的反应应该差不太多,不能拿唯一的线索去赌一个小概率的可能性,要尽可能多留后路。我找人查过,笔洗已经在罗城山手里很多年了,他很可能知道笔洗的来龙去脉,如果将军认不出这个笔洗,那我们的下一个目标就只能是罗城山这个人了,笔洗不可能凭空冒出来,在罗城山之前,一定还有别的卖家,只要线索不断,就可以一直追查下去。”
展无心晃了下手里的冰糖葫芦,“就像这个。”
吃完一颗,再继续吃下一颗,所谓顺藤摸瓜,如果运气够好,说不定能一路查到山纹将军家里。
两三百年时间听起来很长,但也只是几代人而已,笔洗应该是将军的遗物,正常来说肯定会留给家人,那么第一个卖家很可能就是将军的后人,到时候老祖先见到小后代,老泪纵横一番,说不定就什么都想开了。
叶非玄似懂非懂,展无心说的他已经听明白了,但这好像还是不能解释作弊问题。
展无心叼下一颗山楂,主动把问题兜回原点,“你知道犯罪成本吗?骗人也是讲成本的,为什么父母喜欢骗孩子?因为‘为你好’吗?当然不是。因为孩子好骗,成本低,成年人之间也是一个道理,如果我想听罗城山多说几句实话,就需要提高他的骗人成本,让他觉得我对古玩有所了解,他就不敢随便把圆的说成方的,即使要骗,也得多下功夫,骗得走心。”
人类社会比叶非玄想象中还要复杂,他疑惑问:“你为什么觉得他会骗你?”
“不骗当然更好。”展无心冷冷地勾起嘴角,“不过不太可能,罗城山人如其名,城府深得可以堆成山了。”
“你不喜欢罗教授吗?”叶非玄有些疑惑,他明明清楚看到展无心一直对罗教授笑,还以为他们关系很好,现在听起来却又完全不像关系很好的样子。
展无心,“不是不喜欢,是讨厌。”
叶非玄认真地审视展无心——不管眉梢眼角还是嘴唇弧度,都透着明显的笑意,但嘴里却说着“讨厌”。
他皱了下眉,忽然问道:“那你讨厌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