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别板着脸了,我错了还不行吗。”
“我带你去吃天香楼的栗子糕好不好?很好吃的,全帝都最好吃。”
“那要不我带你去踏青?最近正好在开桃花,我们赏花去。”
“裴振衣,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宝颐终于忍无可忍,用力把裴振衣拉入了她的衣裳铺子,因力气用得太大,帷帽都险些被她晃掉了。
裴振衣想走,被她圈在门板后面,死活不让他离开。
她在试图解释。
“你误会了,我这么说,只是为了哄哄李令姿,没有想打发你走的意思,你要是生气,尽管发作便是,我绝不顶嘴。”
“为什么要发作?”裴振衣的反应堪称平和。
平和的表象下,是骨子里的自尊与骄傲。
宝颐愣住了。
“你期望我和那些少年一般争风吃醋,向你撒娇撒痴吗。”他晦暗地笑了笑:“……像他们那样,不断作耗,患得患失,甚至在下了演武台后,迫不及待找你的新宠耀武扬威。”
他从腰间解下那块微瑕的玉佩。
“姜世子说得不错,哪怕是残次的玉,也不是我能受得起的,还是物归原主吧。”
“姜湛来找你了?他与你说了些什么?”
宝颐眼皮子一跳,暗道不好。
“什么残玉啊!你不要信他的,”宝颐连忙把黑锅都甩给了姜湛:“他这个人纳通房,脏得很,就看不得正经人卿卿我我,至于那玉佩……那玉佩……”
宝颐小声道:“巧翠楼确实是一人一生只能打一块同心佩,但我额外交了二两银子,掌柜就把我名字划去了,就……多给我做了几块……”
裴振衣气得眼前发昏——还多做了几块?她到底有多少裙下之臣?一个样式的玉给每人发一块,然后这些傻子都会以为自己才是唯一一个得到馈赠的幸运儿?
自己当真是……愚蠢透顶。
宝颐看裴振衣神色不对,赶紧找补:“虽然玉是不止一块,但心意是真的,近日我对你如何,难道你感受不出来吗?”
面前的少年丝毫不为所动,自顾自将玉放在了一旁的架子上,正色道:“我都明白。”
明白就好啊!
宝颐立刻收了委屈巴巴的神色,换上一副甜软的笑容。
“我就知道,我看中的人不会是个眼盲心瞎的。”她把头贴在少年胸膛上:“这次是我不对,往后……”
"往后我会将银钱还给你。”
宝颐惊异地抬头。
裴振衣垂眸,漂亮的面孔宛如一尊玉雕,又是那讨厌的,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样。
“五姑娘知遇之恩,在下没齿难忘,往后点了差事,定将五姑娘替某打点所用的钱款如数奉还。”
正巧桌上放了画花样子的笔墨,裴振衣顺手拿来,写下一张字据,递交给她。
宝颐呆呆接下。
半晌,她反应了过来,梦游一般道:“你想还我银子,跟我一刀两断?”
裴振衣不言,算作默认。
他素来骄傲,既然对方并未付出真心,那他也不愿意再纠缠不清。
“笑话,我岂会缺你这点银子!”
宝颐大感屈辱,劈手撕了那张字据,零零星星扔了一地碎屑。
她可以容忍裴振衣抓着她吵架,闹脾气,或者是让她回绝了姜湛,这些都可以,唯独不能动离开的念头。
这场游戏的主导权一直捏在她手中,什么时候能由得他退出了?
“别想着说走就走,不到我厌倦的时候,我才不会放了你。”她的耐心终于到了极限。
“你真是捂不热的冰块,哪家的主君有我这么尽心?不但替你操心前途,还三天两头往你院子里来送东西。”
宝颐越说越委屈,她不明白,自己对裴振衣够好了,为何他总是不领情。
“就算我玩够了会放你走,可跟着我的这段时日,你也不算吃亏啊,多少人想当跟着我,我还不给他们机会呢……再说,你不是一直不情不愿的吗?那我打发了你,你该高兴才是。”
被她的话一激,裴振衣强压下的怒意再次翻腾了起来。
“我是人,而非你圈养的,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宠物。”
“我……”
宝颐转念一想,又理直气壮地道:“把你当宠物又怎么样?左右不会亏待你,即使是宠物,你也是境遇最好的宠物,主人是我,不满意吗?”
对方冷冷答道:“再受宠也不过是个玩物,裴某再不济,也不屑于贪恋虚无缥缈的宠爱。”
当真不识抬举!
一捧邪火直烧到了她脑中,宝颐口不择言道:“莫不是你嫌我不给你名份,想转而投靠李令姿?”
这话刻薄得很,刚一说出口,她自己就后悔了。
可赌气的时候最不能低头,宝颐狠了狠心,接着道:“她说说罢了,哪怕她自己脑袋挨了驴蹄子,她家中长辈也都不是省油的灯,怎会放任唯一的闺女嫁给你呢?”
裴振衣面无表情看着她。
“我和她认识那么多年,我们会攀比衣裳首饰,比谁得的花灯多,但我们不会因为一个男人闹得不愉快,也不会放任对方犯傻。”
“——别犟了,天天守着份清高给谁看呢?换不来金银也换不来权势,不如乖乖回我身边,我会给你你想要的前程。”
裴振衣闭上眼。
什么都没有改变,她高高在上,满嘴令人生厌的混账话,试图说服他低下头,做条摇尾乞怜的狗。
先前以为她的心肝是木石捏就的,才如此冷硬,可现在看来,她或许根本就没有心。
情爱对她来说,只是可以操控的游戏。
“自己的前程自己挣,我哪怕回蜀中以渔樵为生,也不愿攀着你的裙带获得荣华富贵。”
“况且,”裴振衣睁开眼,轻声道:“你方才这番话说得不错,终于让我看清了你是什么样的人。”
宝颐盯着他的眼睛。
他的眼睛形状很漂亮,是稳重的深琥珀色,可她在他眼里看到了厌恶。
宝颐脸色骤然铁青。
她平生便没在男女之事上有过一点儿败绩,唯独裴振衣,总是对她不假辞色,这让她感到无比挫败。
但挫败却激起了更多的征服欲。
她本已想清楚,某一天会用个不错的差事打发了他。
但她没想到,在她还没有厌倦的时候,他居然想擅自离开,还对她露出这种……讨厌的神情。
这让她恍惚觉得自己是个很糟糕,很没有吸引力的人。
不,不对,他分明对她是有意的,若是无意,怎么会三番五次地迁就自己?
她又深吸了一口气,抓住裴振衣的衣襟,不管不顾地亲吻他的脸。
在自尊心大受打击的时候,只有他情迷意乱的模样能让能让她稍感安慰。
可是,裴振衣漠然别开脸,似乎她这做作的情态令他倒尽胃口,宝颐的亲吻只落在空气中——
他居然躲开。
他居然对她不屑一顾。
宝颐从未经历过如此尴尬难堪的时刻。
气得她胸膛起伏,抓起那块玉,直扔出老远。
怒火伴着泪花一同蹿了出来,她竭力压抑住翻涌的情绪,攥着裴振衣领口道:“我是什么人,你不是一早便知道了?”
“对,我就是这般女子,又刁钻又坏,最爱拆人骨头,坏人清白,你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却还是上钩了,怎么?可是后悔了?后悔与我春风一度……”
“你若是不知道春风一度究竟是什么意思,还是少用为好。”裴振衣忍不住纠正。
这是来自功课好的人的鄙视。
“你……”宝颐一口气梗在喉头。
她狠狠闭了闭眼。
不行,不能输!
“你想跑吗?没门儿,连窗子都没有。”她道。
“你可知道,我就喜欢你刚烈的模样。你越是坚贞不屈,我就越兴奋,可既然你那么冥顽不灵,那就不得不惩罚你一二了。”
裴振衣皱眉:“你想做什么?”
宝颐阴森地一笑。
“让你领教一下霸道女东家的厉害!“
天清日朗,惠风和畅,杨柳枝头新芽吐绿,临水桃花枝枝繁盛。
桃花儿站在裴振衣院子外面打盹。
忽地被身边的侍卫老哥喊醒,桃花儿没精打采地揉了揉眼,问:“怎么了?”
侍卫老哥一脸痛苦:“桃花儿姑娘,咱们还需要在这里守多久?姑娘气咻咻地把裴公子关在这儿,没撂一句话就走了,姐姐可知道姑娘是个什么意思?”
桃花儿颓丧道:“就是欺负良家少男,逼人家下海。”
“那么刺激!”
侍卫老哥羡慕地朝门缝里望去一眼,良家少男正坐在屋口台阶上擦刀,一下,又一下,直到把刀擦得油光锃亮,他也没有停下。
只往那儿平平常常一坐,气质竟不逊于帝都的大家公子。
“这姓裴的真拎不清楚,”侍卫老哥感慨:“咱们姑娘那可是天仙样的人物,龙子凤孙见了都要轻声细语的,他居然还不为所动,上辈子属驴的吧,怎么就那么犟呢?”
桃花儿说起来也是一脸悲愤。
“可不是?姑娘虽然也有不对的地方,可难道他就一点错处没有吗?要不是他负隅顽抗,姑娘至于说出那等难听的话来吗?”
“对啊!”另一个侍卫小弟含着一口酸气,撇了撇嘴:“我娘说得对,长得越好看的男的越靠不住,看这男的长得妖妖调调,一准儿想着软饭硬吃,没准还为了登堂入室而欲擒故纵呢。”
“正是这个道理!”
一窝人守在裴振衣院门口半天,期间桃花儿私自去秉了张氏,张氏起先还唬了一跳,一听是裴振衣惹得宝颐生气,登时就没了兴趣,摆了摆手道:“随她去。”
桃花儿差点把下巴惊掉:“太太不管束姑娘胡闹吗?”
“你不用操心她犯糊涂,这丫头自己心里有数,”张氏端起茶杯道:“不过一时新鲜而已,很快她便会腻烦。”
“奴婢晓得了……”桃花儿想哭。
流水的男宠,铁打的丫鬟,这叫什么事啊!
搬救兵失败,桃花儿只得回裴振衣院子门口继续站岗。
刚一出垂花门,便撞见宝颐高傲得像小孔雀一样的身姿。
“桃花儿,过来。”她远远招手。
桃花儿傻了:“姑娘,你这是想干什么?”
桃花儿这辈子都没见过她家姑娘走路走得这般有气势过,昂首阔步,四平八稳,脑袋上的钗环都不带晃荡的,通身写着四个大字:老娘很贵。
宝颐就这么穿着一身克夫战袍,雄赳赳气昂昂,带着大批仆从,来到了前院。
杏花儿垂头道:“姑娘,裴公子已经被关了两个时辰了。”
宝颐倨傲地抬起下巴。
“他肯认错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