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何鱼私自接回来这件事,其实何母没有知会何老太太,一来没想好怎么开口,二来何老太太潜心修佛多年,早就不问小辈们的事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如今从电话里听见老太太声音,何母心跳慢了拍,有一瞬的慌乱。
——接电话的人怎么会是她??她让小刘把人接回来,小刘到底把人给送哪儿去了?
哪怕再不管事,老太太好歹是家里最大的长辈,说话分量极重,她刚刚都说了些什么糊涂话?
还没想好这个问题要怎么回,第二个问题接踵而至:“何书的表,是他新弟弟弄坏的?”
何母精致指甲紧扣手机壳,僵了僵,若无其事道:“一场误会罢了,哪有那么严重。”
这态度翻脸比翻书还快,老太太几乎都要气笑了:“一场快要容不下何书的误会?”
电话那头,何母做了好几个深呼吸,借此来平稳自己情绪,她唇角牵出丝微笑:
“给小书打了好几个电话他都不回,刚才我也是气急,说话没过脑子。妈,我对小书如何,您难道心里没杆秤吗?”
“我年纪大了,眼瞎耳聋,是把没用的老骨头,”老太太淡淡道,“这杆称,还是你亲自过来跟我说吧。”
这便是给这件事定了性,何母入何家二十余年,何曾听过这种语气?她知道老太太这回是动了真怒,一时也不敢往枪口撞。
“您不说我也早就打算去您府上坐坐了,也不知上回带的雪山银针您喝完没,我明天再捎点过去。”何母尽量以稀松平常的口吻开口,她抿了下唇,试探道,“天色已晚,小书怕是不好继续留您那边叨扰您休息,还是让小刘接回来吧?”
何老太太哪能不清楚她心里打的是什么主意?现在何母玩的套路,那都是几十年前她玩剩下不要的。
她淡笑了声,“小书聪明乖巧,我也想他想得紧,正好留他小住两天,等什么时候他想回去,自然会回去。”
从先开始便落下一头,如今何母也只能节节败退,不知如何找补,她连连称是,挂完电话,手机在手里打滑,这才发现出了一手汗。
璀璨水晶灯投下重重光影,华丽虚幻,广口花瓶里玫瑰开得正艳,连空中都飘浮若有似无的玫瑰香。
真丝睡袍逶迤坠地,何母站在窗边,双手环胸,她定了会儿,思绪愈发杂乱,转身拿水杯灌了口水。
喝完水后,她去了二楼,走过扇形走廊,来到何鱼门口敲了敲门。
里面传来小声且压抑的啜泣,像某种绝望孤单的小兽,听得何母心揪起。
门从里面打开,哭得眼睛通红的少年像兔子似的,怯怯地看她:“妈。”
这副模样看得何母一阵恍惚,曾几何时,似乎何书也是这样,小小一只,哭了会过来找她抱。
但从什么时候起,何书不这样,开始远离她了呢?
意识到思绪飘远,何母定了定神,“我过来看下你睡了没。”
何鱼往她身后瞟了眼,又很快收回视线,他摇摇头:“何书哥还没回,我没当面跟他道歉,睡不着。”
他揪着衣角,不安道,“我给他发了好多消息,他都没有回我,一定不会原谅我了吧?都怪我,我不如大哥沉稳,也没有何书哥聪明,我这么笨,什么事都做不好……”
“好了,别想那么多。”何母打断他,她伸手搭在他肩膀上,轻轻推他往里走,“先去睡觉,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床头边放了个整齐的箱子,箱子露出了条缝,里面有很多衣服。
何母不经意瞥了眼,她依稀记得前两天这箱子并不放在那儿,一时顿了顿:“这是什么?”
循着她视线望过去,何鱼低下头,眼睫濡湿:“我……我犯了这么大错,很没安全感,如果书哥哥不原谅我,也是应当的,我随时可以……”
后面的话他没再说下去,而是抹了把眼泪。
当母亲的,看见自己孩子这副样子,没人会不难受。何母轻叹口气,把何鱼抱进怀里。
“你是何家一份子,以后不准再说这种话。”
冥冥之中,她下定了决心。
她已经失去何书了,何鱼是她全新的孩子,她一定要好好呵护珍藏,不让他受半点伤。
老太太那儿,无论多大压力,她都得扛下来,因为她是个母亲。
何鱼的母亲。
沈星澜这一觉睡得神清气爽,以至于醒来时他都有些分不清到底身在何地,睁开眼时有那么一瞬有些懵。
紧接着他就被96喇叭似的声音炸醒了:“昨晚你的频道收视率好高!”
太神奇了,简直是前所未有,96此刻心情宛如总是带平行班的班主任,忽然接收了个高分转校生。
对此毫无概念的沈星澜穿鞋下床,绕过雕花屏风,来到洗漱间,镜子里映出面色苍白的少年,眉宽眼深,浑身透着股拒人于外的清冷疏离,但因皮下灵魂的不同,又多了分闲适随意。
他鞠起捧水,打湿脸颊,平淡地哦了声。
96继续叭叭叭:“剧情打击度完成百分之五。”
什么叫兵不血刃?什么叫走绿茶的路,让绿茶无路可走?昨晚它简直开了眼,见证了教科书般的答案。
而这一切居然建立在沈星澜跟何鱼都没有见面交手的情况下,实在是太绝了。
沈星澜嫌吵,指腹揉搓脸颊时轻轻刮了下耳廓,拿毛巾吸干脸颊水分,他抬头看了眼镜子,从锁骨处花纹一掠而过,开始刷牙。
见他如此毫无波澜,96倍感没劲:“算了。我还想说如果破纪录,可以获得额外奖金呢,你看起来也不会感兴趣。”
它话音刚落,淡定刷牙的沈星澜眼睛骤然闪了下,宛如流光溢彩的碎钻。
他吐出牙膏沫,问:“多少?”
96认真思考了下:“得看你破纪录的成就多高,这个按档次来划分,按你目前速度应该可以达成最快演绎家的称号,除去保底金额外,你估计还可以再拿十万。”
单从沈星澜表情看不出他对这十万到底是心动还是没心动,他只点了点头:“还行。”
96瞅了他半晌:“你为什么那么喜欢钱?”
我命由我界有很多可以求的愿望,每个世界完成都会兑现一部分奖励,跟沈星澜签合同时,他的诉求非常简单,钱。
96见过太多贪财好色之人,虽才刚接触沈星澜两天,但它可以断定他跟之前见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
这问题按理来说很简单,沈星澜静了很久,久到96以为他都忘了自己问的什么问题,打算再重复遍时,他把牙刷放回去,重新弯腰把脸浸入水里。
乌发,雪肤,眉弓,眼睫,眼角,鼻梁,全都沾上晶莹水珠。
哗啦一声,沈星澜把头从水盆里抬起,若无其事地拿过毛巾,一点点擦干,“我不记得了。”
这算是什么答案?
96对沈星澜愈发好奇:“你失过忆,生过病?”
“这么想知道啊?”沈星澜轻笑了声,最后用毛巾在脸上摁了下,他把它叠好放回原处,撩起眼皮时斜斜看过来一眼,宛如淬了水珠的玉石,清凌凌,使人望之心惊。
下一瞬他开口道:“再加十万。”
96:“……”
再见。
早上出门时,老太太早就就起床礼佛了,来接沈星澜的依旧是小刘。
走出府邸门坐上车时,一直跟在老太太身边的佣人追上前来,给沈星澜塞了袋早餐,以老太太口吻嘱咐道:
“去学校路上小心。表已经找人修了,这几天随你想回哪儿。”
非常简单的三句话,但其中包含信息量特别丰富,更直白点,老太太的意思是如果这几天出事了,他可以选择回这儿,她来当他保护伞。
沈星澜手指握着热气腾腾包装袋边沿,含笑对佣人点头:“谢谢奶奶。”
小刘掐着点来的,按时将他送到学校,差不多到时间沈星澜也吃完袋子里的早点了,牛肉饼配烧卖,热牛奶,吃得他满足地打了个饱嗝。
何书何鱼两个人同班,两个人势必会在今天见面。
踏入教室前一秒,沈星澜调整了下脸上表情,准备见识下能把何书折腾得惨死外乡的何鱼,究竟是何方神圣。
进教室环顾了圈,何鱼没来。
沈星澜按记忆回到何书位置上,教室里乱哄哄一片,读书,讲话,抄作业,还有玩手机,各种声音混成大杂烩。
前桌见何书来了,回身笑嘻嘻道:“何哥,昨天干嘛去了?”
幸好沈星澜博闻强识,不慌不忙从记忆里拎出关于这位兄弟的片段,并且准确认出这就是他昨天打电话让帮忙请假的人。
沈星澜往后靠了靠,脚尖点地,开始转笔,十足十把学渣演绎得像模像样:“还能干嘛?出去散心。”
眼瞅着桌上有张卷子,瞄了眼题目,他随意勾了个选项。
前桌宁辉见他写卷子,愣了愣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那个,虽然这件事对于正常人而言打击比较大,但有什么不高兴的,可以直接说。”
一目十行过完题目,沈星澜又勾了个选项,察觉到前桌看自己眼神有些不太对,甚至带着隐隐同情时,他把笔尖摁下:\"嗯?\"
宁辉吞吞吐吐,犹豫再三,最终眼一闭心一横:“他们都说你看见了,想瞒也都瞒不住了,你就说吧,这件事到底要怎么处理?”
“是打一顿,还是沉塘,你一句话,兄弟们都准备好了。”
沈星澜:?
他终于不转笔了,意识到两人不在一个频道,含糊道:“啊,你说那件事……”
宁辉撸起袖子,慷慨激昂:“你瞅瞅,都把你刺激成什么样了!都开始好好学习了!何哥,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啊!”
沈星澜总有种不祥预感。
几乎在他同步想起原本剧情线的同时,宁辉道:“虽然宋旭是你对象,但他都背着你跟何鱼逛小树林了,这种狗男人要他干嘛?听我的,就得分!”
沈星澜都快忘了宋旭的存在了,在他眼里,何盛远跟何青程都算是垃圾,但好歹有那么多年对何书好的情分在。
而宋旭,连垃圾身份都不够格。
当初追何书时十分用心,送花,买画笔,随叫随到,干净爽朗,在对何书发起猛烈攻势一年后,何书才终于同意给他个机会,两人可以在一起试试。
当初宋旭感动得都快哭了,握着他手哽咽道,会对他好一辈子。
而也就是这么个人,在何鱼转校来后的第二个星期,何鱼不过是略施小计而已,宋旭便上了头。
何书并不会跟这种没有原则的人在一起,在原剧情线里很快提了分手。
但他没想到的是,宋旭对他的爱而不得,竟会成为把他推往深渊的最后一根稻草。
如果说垃圾也分类——那宋旭完全可称之为垃圾中的战斗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