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先易千澜决定在原地逗留段时间,待凌霜铭急症稳定下来再做打算,刚好能让猝不及防吃个大亏的弟子们休养生息。
可惜事与愿违,只因凌霜铭的身体状况可谓急转直下。
从一开始每天还能清醒几个时辰,到近来只能软在人臂弯间,气息微弱,胸膛几乎没了起伏。
三天前与沈初云合力喂他喝药时,药汁皆顺着唇角溢出,无论如何都咽不下去,易千澜才意识到事情怕是有些不妙了。
情急之下,易千澜令众人顺着凌霜铭指出的方向星夜飞驰。沿路遇到妖兽袭击,即便有人负伤,也只是就地歇息一晚,第二日天光未亮就要动身。
随行修士罕见地没什么怨言,若不是凌霜铭,他们可能仍在玉清派圈出的几百亩地里兜圈子。
数日前还一剑惊动风云,风华清贵的人物,莹雪堆就的肌肤因病痛失去光泽,肉眼可见地灰白下来,人也时时瘫软昏睡着,委实太过招人怜惜了。
本该是飘渺皓月高悬天际,如今光华尽敛濒临陨落。
为了确保队伍行进速度,便不能兼顾病重之人。
易千澜千般不甘万般不愿,最终还是将凌霜铭交给沈初云照料。
这几天里,沈初云亲眼看自己苦心经营的好感度慢慢滑坡,说不气闷那是假的。
不过一想到任务的肥厚报酬也系在凌霜铭身上,只好暂时按下恩怨,在昼夜赶路的间歇,为凌霜铭输送些水灵气吊住一口气。
做足了表面上的师兄弟情深,顺带挽救好感度的同时,还能确保这痨病鬼活到机缘降临的那刻,也算一笔不亏的买卖。
「马上就要开启主线剧情“冰凰认主”,这关系到宿主今后结局走向,请保持高度警惕。务必不要离开关键人物凌霜铭六尺以外,否则任务失败风险率会极大提高。」
过了子时,冰冷机械音照例在识海中打卡上班,沈初云嘟囔着抱怨道:“知道了,每天都要念叨几回,烦不烦。还有啊,咱能别天天这个点出来吗,报丧似的,难不成你是从阴间爬出来的?”
回复他的,永远只有系统硬邦邦的语调:「请宿主认真完成任务,否则去阴间的,就是您了。」
真的假的……被系统呛惯了的沈初云,破天荒地打个寒颤。刚才那一瞬的直觉告诉他,系统这次没有开玩笑。
木柴在火堆里发出噼啪炸裂声,沈初云回过神来,忙不迭往火苗旁凑过去,借热气驱赶身上寒冷。
隔着跃动的红炎,隐约可以看到一抹清癯白影依在还算平坦的石块上,半散青丝柔顺地自肩头滑落,映衬得雪肤愈发致密细润,若被水浸过的冰玉。
沈初云鼻管内发出声冷哼。
不得不承认,病秧子倒是颇有几分姿容。榆木脑袋易千澜,还有那个大反派雒洵,想来便是被他这副妖孽长相迷得七荤八素,才破坏了自己原本顺利至极的任务进程。
一只手钳起昏睡之人苍白瘦弱的脖颈,沈初云眼底掠过冷意,手指在对方喉结上轻轻划动,白玉无瑕的肌肤上立刻多了道醒目的痕迹。
只需动动指尖割下去,不管此人是修为逆天的剑心境宗师,亦或是外来的穿越者,都会化作一滩枯骨,这本书又将重新回到他沈初云的股掌之中。
可惜眼下还需要这人苟延残喘地活着,为他寻找隐藏在冰原中的机缘。
沈初云遗憾地叹息一声,正准备松手,易千澜好巧不巧地自洞外回来,抬眼撞见此情此景,手中捧着的草药散落一地:“你在对他做什么?!”
被抓个正着,沈初云倏地站起来,面上阴冷瞬间换作温良微笑:“大师兄你别误会,初云在看凌师兄的脉搏。”
失去支撑的人像枝绵软的柳条往坚硬石壁上倒去,被易千澜一把揽住。
后垂的脑袋耷拉在易千澜胸前,颀长脖颈便不由自主地往后仰去,喉头那道印迹似捧雪中红梅,扎眼得紧。
拉扯间,原本严丝合缝的领口松垮开来,露出其下若隐若现的白皙锁骨。
易千澜眼角止不住地跳,蜻蜓点水地往那里一瞥,确定没有其余红痕后,才沉下脸乜向沈初云:“我原以为你不会做这种趁人之危的下作事。”
沈初云怔愣一下,操戈同室用下作来形容,好像有哪里不对。
莫非易千澜以为,他是那种喜欢馋同门师兄身子的登徒子?
“大师兄你听我解释!”见易千澜一脸厌恶地准备带凌霜铭离开,沈初云急忙前跨一步拉住他的手腕,“初云并未对凌师兄生出那等心思……”
“放手,等凌师弟醒来,自己向他狡辩。”
甚少发怒的人罕见地整张脸都黑下来,猛地抬手将沈初云甩开。然而他动作用力太大,一不留神,另一只手里抱着的人便往下滑去。
易千澜急忙伸手去捞,却扑了个空。
冷风和着冥火冰棱倒灌进洞穴,吹起月白人影身上层层叠叠的衣袖,如玉貌冰姿的仙人立于缥缈云烟中。
风静,一缕鬓边青丝落下,露出对幽潭似的眼眸。
“不对,是师弟的癔症又犯了。”易千澜面色一变,劈手甩出缚仙术,想抢先一步将人捆下。
但凌霜铭一身沉疴好似从未存在,他长身鹤立举止闲散,面对呼啸而至的法光,拈花摘叶般轻轻抬手。
掀天风浪自纤白指尖迸出,堙满整座洞穴。
一时间,众修士皆被万壑奔涛般的威压镇得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看一角月白袍裾从面前蹁跹而过,融入暗夜里氤氲纷错的清雪中。
沈初云第一个反应过来,他随便抓起把灵剑,几乎化作一道光流飞掠而出,也消失在墨色天幕里。
等两个师弟都消失在视野中,众人方如梦初醒,忙不迭地御剑而起,声势浩大地寻人去了。
没有日月的秘境中,到了夜间,一切都像覆了层漆墨。只有法光划过,才能见得片刻莹莹雪色。
凌霜铭也不知自己是何时悠悠转醒的,这次伤势发作来势汹汹,他只觉自己的意识锁在幽眇冰层中,无论使出多大劲力都挣脱不得。
现下被扑面冰雪一激,知觉才渐次复苏。
胸腔里像被人用匕首一刀刀剜空,随便呵口气都能疼得瑟缩起来。喉间似掺了沙砾,一片痛痒的同时,还不住泛着腥甜血气。
他身影虚晃一下,再无余力去支撑御风术,自空中坠下。
凌霜铭不由紧闭上眼睛,等待重重砸至坚冰后,摔个七荤八素。
然而耳畔疾风过了许久都未停歇,也迟迟等不到落地后的钝痛。约摸过了半柱香的功夫,他忍不住抬起眼睫,朝四周观瞧。
银装素裹的冰原不知何时消失不见了,空旷天地间,只余下一条长川直连远天,无尽冥火在两岸漂浮。苍苍茫茫,只有一片幽蓝。而自己正浸在冰川中,不断下沉。
这寒泉倒是古怪,置身其中,为水流包裹,竟犹似在陆上般,无须避水咒即可畅通地呼吸。
凌霜铭伤痛未愈,干脆乐得将双眼阖上,闭目休憩,放任自己随水纹漂流。
他算是看出来了,从踏入落星渊起,就有只无形的大手将他往寒泉中推。即便他挺尸不动,也会被这贴心的人送往他该去之处。
既来之则安之,唯有顺势溯源,才能拨开迷雾,得到真相。
人一旦放宽心,便容易犯困。不出多时,凌霜铭昏昏欲睡地打个哈欠,眼皮子悠闲地打起架来。
可此间主人似乎并不允他安眠,一声清唳响彻九霄,生生将他从睡梦中拽出。
凌霜铭不快地皱眉,刚想瞧瞧是哪个调皮的家伙扰人清梦,偏生与他作对的那人就爱与人对着干。
托扶在他身下的水流骤然退去,失重的感觉使凌霜铭迫不得已地捏诀,沐雪剑应声出鞘,将他稳稳地托住,才避免径直砸在晶莹剔透的地砖上,摔个鼻青脸肿的狼狈模样。
不过对这副枯败的身子来说,强运灵力还是太过勉强。
没等他操纵长剑落地,衰弱的心脉蓦地一阵绞痛。冷汗顿时自额角淌下,附着在沐雪剑身上的灵流后继无力,很快便彻底散去。
他自空中跌落下来,趔趄几步半跪在地,拄着剑闷声咳了起来。
单薄的肩随他咳喘的动作起伏,牵连到肺腑,让原本就时时磨人的绞痛又剧烈数倍。
过了片刻,他才忍着眼前阵阵发黑,抬眸去看身前景物。
冰砖雕就的高耸宫殿参连天地,檐间镂空的花纹样式古朴,应是数万年前才有的图腾。就连足下地砖,都是由万年寒冰铺就。
坚冰上是苍郁的九幽冥火,如琼花丢卷,又似云霞轻拢,将这奇美的建筑装点得如同云间仙境。
然最奇特的,还要数那拢着长袖静立于殿前半人高的女孩。
但见她学着大人的模样,将一头幽蓝长发扎作云鬓。身上所穿也如及笄少女,襦裙似朵轻云,臂弯间几缕半透轻纱无风自动,在身畔摇曳。
女童生就一张粉雕玉琢的鹅蛋脸,冰眸幽蓝,上覆雪色长睫,像盖了层薄霜。
本该是极其可爱清甜的长相,可惜却比遍地玄冰还要冷淡,此刻正用一对清灵眼眸冷然与凌霜铭对视。
向来善于让旁人心生寒意的凌霜铭,总算在女童这里败下阵来。
与此女一身亘古坚冰相比,凌霜铭简直就是初冬融雪时那点微凉的清风。
“吾主。”女童面无表情地开口,声音却甜甜糯糯,讨喜得很,“您是来接我的吗?”
凌霜铭听得眉头直皱。
——此女为何要认他为主。
他分明从未见过这样的女孩,且观其修为,年岁应比他自己还要大上好几轮,又谈何来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