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离缓缓从托盘中取出顾望瑶所缫的那束丝，展示在众人眼前。
“单从缫丝的数量来说，不错，你是最多。但是，”只见她把蚕丝头取出，轻轻一拉，蚕丝柔韧度不足以应对拉力，“啪”的一声，蚕丝在顾音手中断裂。
人群一片哗然。二房老爷脸色瞬间就变了。
“这种丝均匀不一，而且断头多，如果用在织机上，不仅耗时费力，织出来的花纹也会厚薄有异。而且，你为了追求蚕丝的数量，并没有预先进行选茧和剥茧，导致劣质的蚕丝也被缫出来混合其中，这种缫丝方法，只不过是民间下等作坊滥竽充数的手段，即使你极其聪明地在出丝后立即用火对蚕丝进行烘干，很好地使蚕丝保持色泽鲜洁，外表看上去净白干燥的蚕丝，但只要一上手，就能马上判断蚕丝的优劣。骗得了外行人的眼睛，骗不了业内人的双手。”
顾望瑶被顾音说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她知道自己走了捷径被他人发现，但她的不甘心不允许她独自离场，她转心一念，决定拖另一个人下水。
她深知顾锦瑟的表现极佳，想要动她怕是不易；自家亲妹顾望晚平时只顾吟诗作对，今次竟然靠踏实稳重按照传统手法侥幸过关，顾望瑶虽然心里妒忌，但总不能自己人打自己人，即使最后顾望晚得胜，羽纱帛的技术还是传给自家三房手中，所以顾望晚也不能动。那么……就只有长房的顾司司了。
只见顾望瑶走上前，向顾离恭恭敬敬地醒了一个礼，施施然地说道，“姑姑，您说的晚辈都认了，是我学艺不精急于求成，用了这等旁门左道的方法，但晚辈有一事不明，司司她也没有进行选茧，她缫丝用的水甚至还没煮好，为何她就能入选？！”
“她选了。只不过不是在煮茧前，而是在煮茧的时候同时选茧。”顾音走到顾司司的座位前，用竹制漏勺捞出釜中剩余的蚕茧，然后用小剪刀从茧头处细细破开。
顾玖离顾离最近，他首先看出端倪。
一连捞出的三个蚕茧里，每一个蚕腔都躺着两个蚕蛹。
“那是双宫茧！”顾玖惊叹一声。
“没错，那就是一茧双蛹的双宫茧，不能缫出一点的丝，从外观看和寻常蚕茧无异，煮茧前单凭肉眼和手感无法分辨，但只要下水之后，双宫茧的茧腔比普通蚕茧空间小，吸收釜中的热汤量较少，因此会浮在热汤之上，优质的蚕茧吸水量多，一般稳稳地会沉在釜底。而下脚茧因为里面蚕丝分布不均匀，茧腔大小不一，会在釜中反复浮沉。司司就是用这种方法进行选茧。”
顾音放下手中的剪刀，继续正色说，“至于你说的釜汤，像锦瑟那样煮茧时汤如蟹眼当属最上等，可见她平日缫丝着意水温的掌控。但缫丝时对所用的水也有讲究，在场各位参选的小姐，只有司司一人，选择亲自去打来新鲜的井水，其他人都只用了我们预先准备的水，虽然都是同一口井出来的水，但古言有道，‘山水不如井水河水，止水不如活水’，即使相隔几个时辰，性质就已经大不一样。”
“锦瑟选用热釜煮茧，下茧之时她注意到速度宜慢，多煮则损，在短短两个时辰内，她竟能做到从容不迫，也不被外界的嘈杂所干扰，实属难得。”
“而司司选用的是古籍记载的冷盆缫丝法，所知道这种技法的人不多，一般都是上了年纪的有极其丰富经验的织女才懂这种方法。加上司司采用了正午时分的井水，此时井水温度较其他时辰要高，所以水温不必像平日如此之高。从工艺上看，虽然冷盆速度较慢，同样的时间内缫出来的丝比其他人都要少，但蚕丝质量却高，细圆匀紧、白净柔韧，甚至比热釜所缫的丝坚韧。”
说完，顾音分别从锦瑟和司司的盆中取出一段蚕丝，左手的是顾锦瑟所缫，右侧为顾司司所缫，两段蚕丝互相交缠，良久不断。顾音稍微加重手中的力气，左侧蚕丝不敌，断裂破碎，而司司所缫的丝，坚韧如初。
“至于三房的姑娘顾望晚，不过不失，也算完成了，成丝也合格，也进入下一轮比赛吧。”
“好！”
“这也太厉害了吧！”
“精彩！”
“没想到长房小姐平日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原来深藏不露啊！”……
顾玖严肃的脸上终于露出一点笑容，面带欣慰，与有荣焉。
一旁观战的二房老爷沉默不语，一脸阴沉的，心里深觉失算。他早在顾锦瑟会认字的时候就刻意培养，着意让她涉猎各种纺机技艺，以待今日。三房千金众多，嫡女就有三个，大女儿顾望淳早早指婚尚书府嫡出二公子，自我放弃了选拔的资格；二女儿顾望瑶心胜最高，凡事总爱争个你先我后；三女儿顾望晚素爱悲风伤秋的诗词歌赋和才子佳人的话本小说，纺织倒是其次。
至于长房那位唯一的千金顾司司……从来就不在他的考虑之内。
原本以为这次选拔自家女儿必定所向披靡，一举获胜，但现在看来长房心眼多着呢，以往种种表现不过扮猪吃老虎，麻痹自己而已。
他不由自主看向不远处的女儿，面露担忧之色。
平日穿着淡雅的顾锦瑟，今天特意穿了一袭浅湖蓝缎绣排参针直袖交织绫深衣，下身搭配水草绿掐丝木兰裙，更是衬托她恬静悠闲，与世无争。听到顾音宣布自己进入下一个环节的那一刻，她内心波澜不惊，她对自己的能力有信心，并不在乎突然而至的变故。
她感应到爹爹的担忧，只是用淡淡地回看父亲，那双眼眸像是成竹在胸，更像在安慰爹爹，“别担心，请相信我。”
看到自家女儿神色自若，二房老爷悬着的心才慢慢放下来。
“瑟儿，下一轮比赛，就让他们都见识一下你多年以来练就的真功夫吧。”二房老爷心中默念。
“如此，各房分别有一名小姐进入到第二轮的比试之中，分别是长房的顾司司，二房的顾锦瑟和三房的顾望晚。”顾音对司司居然懂得冷盘缫丝法感到诧异和惊喜，心情也舒畅不少，本属清冷的面容也带了点笑意，在场的人无不如沐春风。
晋级第二轮比赛的喜悦还没过去多久，就听到顾音接下来说， “那么，下一场的比赛，我们将于明日举行。到时候，再行公布试题的内容。”
上上下下的心情，真的很磨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