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听爹爹说过，姑姑近年来一直潜心研究，想制造出比羽纱帛更出色的纺织品，最后怎样了？”顾司司好奇心大起。
“她没有研究了。”顾玖淡淡然地说，眉目间闪现一丝特殊的情绪，稍纵即逝。
惯于观察爹爹神色变化的顾司司，又怎会错过顾玖脸上的迟疑？她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的爹爹这名异常，一点都不像平日那么果敢，连说话都是吞吞吐吐的。她下意识觉得这当中必定有内情。
“虽然说羽纱帛是我们顾家在京城立稳脚步的根源，技术隐秘而复杂，但以那位姑姑的能力，那么多年了，创造出一种新的能超过羽纱帛的产品，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啊。”顾司司对那位姑姑的能力是毋庸置疑的，话里的崇拜表露无遗。
“她……她病了。”顾玖憋了很久，终于还是把话说出来了。
“那也是为父今天找你的缘故。”
“啊？！病了？！严重吗？”顾司司本来就知道当中有内情，但没想到是姑姑病了，想到小时候姑姑和她相处的时光，她的心一下子揪起来了，心急如焚地问道。
可是顾玖转过头去，无视顾司司的关切注视，而是把目光远远地望向梨香榭以外的他方。
他深思了片刻，最后沉吟一声，“司儿，我想，羽纱帛继承人的选拔，大概要提前了。”
话刚落音，眼前的人儿闻言微微一愣。
此刻冷清的院子里，突然刮起了一阵无名风，把梨香榭外面回廊悬挂的竹帘子吹动了，竹帘子上的挂起的铃铛叮当作响，清脆悦耳。
但顾司司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的，耳边也在嗡嗡作响。
爹爹刚刚说的什么话？选拔要提前了？不可能！她肯定是听错了！
“但爹爹不是说，还有五年才到选拔之期吗？”顾司司深知，从小到大爹爹着意培养她对家族纺织工艺的能力，就为了能在选拔之时，胜过二房三房的嫡女千金，把羽纱帛这一终极秘技掌握在长房之手。
本来顾司司还想着还有五年才到那一天，本着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态度，对爹爹吩咐的功课潦草应对。
但压根没承想在这风和日丽，适合外游的好天气，突然从顾玖口中得知这一噩耗，顿时感到晴天霹雳。
“最近这段时间，你别到处乱跑了，留在府中。我这边找了一个人助你一臂之力。希望能在短时间内提升你的能力，增加一点胜出的机会。”
顾玖面露担忧之色，又带了点愧疚，喃喃自语地说，“我知道司儿志不在此，天赋也欠缺，本来为父不想把你迫得那么紧，还想放任你继续自由快乐一两年，只是但没想到时间过得那么快，一转眼我的司儿都那么大了，也该独自走剩下的路了。”
“但爹爹，我不想继承什么羽纱帛！”顾司司脱口而出，“您知道我最喜欢挣钱，我向来志趣不在纺机技术，也没有姑姑那样的天分，即使去比试，我也不过是个滥竽充数的。再怎样找高人，再怎样恶补，也比不上锦瑟姐姐她们的从小积累，耳濡目染。”
“顾家的业务自然有你的兄长们经营管理！你什么时候见过一个女儿家抛头露面，在男人堆里吆喝还价？！不管你怎样说都好，这次选拔你都得拼尽全力。”顾玖叹息道，心中似有万分的遗憾，恨铁不成钢地说，“要是我能再有一女，必不会如此为难于你。”
可惜，顾玖没有。
作为长房唯一的千金嫡女，顾司司知道，她就是长房获胜的唯一机会。
顾司司只恨自己不是个男的。只因身穿这袭石榴裙，就注定她不可能像兄长们一样活跃在顾家门店前台。
即使她的经商头脑屡屡被若延哥哥称赞认同，但她也只能背地里假借他人之手去实践她的那些发财致富的小想法，通过各种各样不同的途径，把那些奇思妙想一一变成私库里白花花的银子。
技术不可靠，再高超的纺织技术，终有一天会被新的工艺取代。
只有眼前沉甸甸的银子和一张张的银票，全国各地通行。只要有人的地方，无论是衣食住行，还是刀枪剑戟，只要有钱，就能买到。
混迹市井多年，顾司司看过很多为了钱财反目成仇的例子。
即使是亲生儿，也不及近身钱来得牢靠。 特别是在动荡不安的乱世和久病的床头。
古人诚不欺我。
三天后，顾离姑姑果然回到京城顾家。
当那位人称天才的姑姑从容不迫地，从奢华无比的四头马车上缓缓走下来的时候，顾司司才知道，原来真的有那么一个人，只需要站在那里，什么都不做，已经自成风景。
顾司司想过再见姑姑的时候，会是怎样的情景，但没想到这一刻真的来到眼前时，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愣住了，所有目光忍不住被她吸引，再也看不到其他风景。
那天姑姑上身穿着月白色的转针半袖绒圈锦交领和同色系的蓝瓯绣兜罗锦织锦缎，下身系着天青绿的串针染锦绣纹缎裙，披了一件淡青色的纹云锦斗篷，上面隐约可见绣着七瓣海棠的图案，那支海棠也用绣线绣成同色系，和斗篷的布料浑然一体，有一种低调的精致。
如果不认真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乌黑油亮的秀发只用了一支古色古香的木钗随意绾着，松散的云鬓里再无其他金玉点缀，只在两侧鬓边垂着一点零细的发丝，仍是待字闺中的女子发式。
她走路极稳，即使耳上挂着天青色的填丝琳琅铃铛耳坠，但她向众人缓缓走过来，迈进顾府大门的过程中，完全听不到耳坠铃铛摇晃摆动的声音。
顾司司的目光逐渐落在顾离姑姑的手上，那双手交织在腹部，可能是为了保护那双珍贵的手的缘故，特意戴上了冰蚕丝编织而成的纯白色护套，细嫩的手腕上空无一物，再无任何手镯手串相衬。
细腰曼妙系着如意流苏五彩石宫绦，脚上穿的是金银丝线刺绣的海棠花纹云头鞋。那人缓缓走来，从容不迫，却让顾府众人眼前一亮，恭恭敬敬地上前迎接。
